12楼. 沈括《梦溪笔谈》卷一七:“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余家所藏摩诘《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难与俗人论也。”[23] 都穆《寓意编》:“王维画伏生像,不两膝着地用竹简,乃箕股而坐,凭几伸卷。盖不拘形似,亦雪中芭蕉之类也。”神韵诗派另一位大师王士祯把王维这种画和他的诗融会,《池北偶谈》卷一八:“世谓王右丞画雪里芭蕉,其诗亦然。如‘九江枫树几回青,一片扬州五湖白’,下连用‘兰陵镇’、‘富春郭’、‘石头城’诸地名,皆辽远不相属。大抵古人诗画只取兴会神到。”名画家兼诗人金农更把王维这种画和他的禅贯通,《冬心集拾遗·杂画题记》:“王右丞雪中芭蕉为画苑奇构。芭蕉乃商飙速朽之物,岂能凌冬不凋乎?右丞深于禅理,故有是画,以喻沙门不坏之身,四时保其坚固也。余之所作,正同此意,观者切莫认作真个耳。”金农对“禅理”似乎不深;禅宗有一门“话头”,和西方古修辞学所谓“不可能事物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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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ynata,impossibilia)[24] ,性质相同,例如《五灯会元》卷一○光庆遇安章次:“古今相承,皆云:‘尘生井底,浪起山头,结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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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今我不乐😱😢 2017-4-28 回复 13楼. 试举一首传诵的诗,来说明王维的手法。《杂诗》第二首:“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按陶渊明诗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居南窗下,今生几丛菊?’与右丞此章同一机杼,然下文缀语稍多,趣意便觉不远。右丞只为短句,有悠扬不尽之致。”批语不错,只是考订欠些。那首诗出于晚唐人伪托,并非陶潜真笔,上半首正以王维此篇为蓝本;下半首:“蔷薇叶已抽,秋兰气当馥。归去来山中,山中酒应熟。”又脱胎于李白《紫极宫感秋》:“陶令归去来,田家酒应熟。”王维这二十个字的最好的对照是初唐王绩《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旅泊多年岁,老去不知回。忽逢门前客,道发故乡来。敛眉俱握手,破涕共衔杯。殷勤访朋旧,屈曲问童孩。衰宗多弟侄,若个赏池台?旧园今在否?新树也应栽。柳行疏密布?茅斋宽窄裁?经移何处竹?别种几株梅?渠当无绝水,石计总成苔。院果谁先熟?林花那后开?羁心只欲问,为报不须猜。行当驱下泽,去剪故园莱。”这首诗很好,但和王维的《杂诗》一比,就鲜明显出同一题材的不同处理。王绩相当于画里的工笔,而王维相当于画里的“大写”。王绩问得细致周详,可以说是“每事问”;王维要言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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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今我不乐😱😢 2017-4-28 回复 14楼. 既然“诗家三昧”是“略具笔墨”,那么,精细刻划风景的诗和擅长叙事、说理的诗都算不得诗家上乘了。例如谢灵运和柳宗元的风景诗都是描摹细致的,所以元好问《论诗绝句》自注:“柳子厚,唐之谢灵运。”宋长白恰巧把谢灵运的诗比于北宋画,《柳亭诗话》卷二八:“纪行诗前有康乐,后有宣城。譬之于画,康乐则堆金积粉,北宗一派也;宣城则平远闲旷,南宗之流也。”若把元好问的话引申,柳宗元也是北宗一派。无怪王士祯《论诗绝句》里把柳宗元压下去:“解识无声弦指妙,柳州那得并苏州!”“无声弦指妙”就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另一说法;“苏州”就是韦应物。神韵派又一位大师司空图反复讲:“王右丞、韦苏州澄淡精致,格在其中,岂妨于遒举哉?”(《与李生论诗书》)“右丞、苏州,趣味澄夐”(《与王驾评诗书》)。在诗里既能叙事井井又会说理娓娓的白居易和神韵派更是话不投机。司空图《与王驾评诗书》:“元、白力劲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一:“一自司空表圣造二十四《品》,抉尽秘妙,直以元、白为屠沽之辈。渔洋先生韪之,每戒后贤勿轻看《长庆集》。盖渔洋教人,以妙悟为主,故其言如此。”最使神韵派为难的当然是传统推尊为“诗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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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今我不乐😱😢 2017-4-28 回复 15楼. 神韵派在旧诗传统里并未像南宗在旧画传统里那样占有统治地位。唐代司空图、宋代严羽的提倡似乎没有显著的影响,明末陆时雍评选《诗镜》的宣传,清初王士祯通过理论兼实践的鼓动,勉强造成了风气。不过,这个风气短促得可怜。不但王士祯当时已有赵执信作《谈龙录》来强烈反对,乾隆时诗人直到晚清的“同光体”作家差不多全把它看作旁门小家的诗风。这已是文学史常识。王维当然是大诗人,他的诗和他的画又具有同样风格,而且他在旧画传统里坐着第一把交椅,但是旧诗传统里排起坐位来,首席是数不着他的。中唐以后,众望所归的最大诗人一直是杜甫。借用意大利人的说法,王维和杜甫相比,只能算“小的大诗人”(un piccolo-grande poeta)──他的并肩者韦应物可以说是“大的小诗人”(un grande-piccolo poeta) [27],托名冯贽所作《云仙杂记》是部伪书,卷一捏造《文览》记仙童教杜甫在“豆垄”下掘得“一石,金字曰:‘诗王本在陈芳国’”,更是鬼话编出来的神话;然而作为唐宋舆论的测验,天赐“诗王”的封号和王禹偁《小畜集》卷九《日长简仲咸》:“子美集开诗世界”,可以有同等价值。元稹《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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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今我不乐😱😢 2017-4-28 回复 16楼. 这样看来,中国传统文艺批评对诗和画有不同的标准;评画时赏识王世贞所谓“虚”以及相联系的风格,而评诗时却赏识“实”以及相联系的风格。因此,旧诗传统以杜甫为正宗、为代表。神韵派当然有异议,但不敢公开抗议,而且还口不应心地附议。只有陆时雍比较坦白,他在《唐诗镜·绪论》里对李、杜、韩、白等大家个个非薄,只推尊王、韦两人,甚至直说:“摩诘不宜在李、杜下。”王士祯就很世故了。李重华《贞一斋诗说》:“近见阮亭批抹杜集,乃知今人去古分量,大是悬绝,有多少矮人观伤处,乃正昌黎所谓‘不自量’也。”可见王士祯私下有个批抹本,对杜甫诗大加“谤伤” [28];然而他在《传灯纪闻》里,却对门弟子说杜甫律诗是“究竟归宿处”。赵执信《谈龙录》透露了底细:“阮翁酷不喜少陵诗,特不敢显攻之,每举杨大年‘村夫子’之目以语客”;就是说王士祯不便自己出面,只称引刘攽《中山诗话》所载杨亿嘲笑杜甫的话。袁枚《随园诗话》卷三也说:“李、杜、韩、白俱非阮亭所喜,因其名太高,未便诋毁。”翁方纲《七言诗三昧举隅》说:“渔洋先生于唐贤,独推右丞、少伯以下诸家得三昧之旨;盖专以冲和淡远为主,不欲以雄鸷奥博为宗。先生又不喜多作刻划体物语,其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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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今我不乐😱😢 2017-4-28 回复 18楼. 不过,那只是给了一个新鲜名称,并未予以真正解释。在莫里哀的有名笑剧里,有人请教为什么鸦片使人睡觉,医生回答说:“因为它具有一种催眠促睡力”(une vertu dormitive)。说苏轼爱好司空图或陆游爱好梅尧臣是由于“嗜好矛盾律”,就彷佛说鸦片使人睡觉是由于“催眠促睡力”,都只是装模作样,没有作出任何解释。
总结地说,据中国文艺批评史看来,用杜甫的诗风来作画,只能达到品位低于王维的吴道子,而用吴道子的画风来作诗,就能达到品位高于王维的杜甫。中国旧诗和旧画有标准上的分歧。这个分歧是批评史里的事实,首先需要承认,其次还等待着解释──真正的、不是装模作样的解释。
注释:
[1] 列许登堡(G.C.Lichtenberg)《隽语集》(Aphorismen),莱茨曼
(A.Leithzmann)编,第3册134页;圣佩韦(Sainte Beuve),《我的毒素》(Mes Poisons),季洛(V.Giraud)编,197页。
[2] 克罗采:(B.Croce)《美学》(Estetica),第10版495页。
[3] 参看《林纾的翻译》。
[4] 梅依(G.May)《小说在十八世纪的困境》(Le D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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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今我不乐😱😢 2017-4-28 回复 19楼. [12]可参看罗西(A.Russi)《总体艺术和分门艺术》(L’Arte e le Arti)13-5页;斯巴夏脱(F.E.Sparshott)《美学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Aesthetics)42-57页。
[13]沃尔则尔(O.Walzel《各门艺术的相互阐发》(Wechselseitige Erhellung der Kuenste)95页。
[14]据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9、卷27所引道士著作,宋以后道家也分“南北宗”;区分的原则是否与此相近,没有去考究。
[15]《纯理性批判》(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艾尔德曼(B.Erdmann)校本,格鲁依德(W.de Gruyter)版500页,参看495页。
[16]斯屈来欠(Lytton Strachey)《-部诗选》(An Anthology),见他的论文集《人物与评论》(Characters and Commentaries)153页。
[17]麦卡锡(Desmond Mac Carthy)《中国的理想》(The Chinese Ideal),见他的论文集《经验》(Experie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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