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楼. 是她带着女儿独自在异乡过的第一个新年。往年丈夫都会接她们娘俩回家过年,怎的今年却没了消息。
女儿刘希已经六岁大了,她日日带着刘希做复健,将女儿的手放在自己声带发声部,让她感受振动,感受每一个音节应有的样子。
刘希的小手抓着丁福禧的脖子,费力地跟着她重复同一个音节,一次又一次,她要练习成千上万次,才能勉强将音节读得标准。
窗外飘着大雪,刘希撑在丁福禧身上,晃着小脑袋朝窗外看去。她用小指指向窗外的大雪,只能“啊——啊——”地叫着,她甚至无法完整念出一个“xue”的读音。
她用手语朝丁福禧比划着,“下雪了,过年了,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丁福禧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刘希只知道妈妈在摇头,却不知道是等待还是无果。
窗外的雪下得好大好大,这是丁福禧在家乡从未见过的鹅毛大雪,雪覆盖住了屋舍、树木原本的样子,将它们盖的纯白,洗去了各种污秽,又好像容不得半点污秽。
丈夫出 轨的消息是在年前两天偶然得知的,家里有人见到了便来悄悄告诉丁福禧。其实这不过是给等待刑罚的人处以缓刑,因为她的丈夫原本也未曾打算瞒着她。
夜已经深了,待女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时,丁福禧才蹑手蹑脚地离开病房,走到楼道里。感应灯并不会因为这点声响而为丁福禧亮起。
她摸着黑打出了那个日思夜想却又战战兢兢的电话。
“喂——?”
电话那边传出的是男人低沉而又不耐烦的声音,显然是被打搅了美梦,而这人恰好是丁福禧。
“我听说了,你的打算呢?”
“离婚。”
如此干脆果断的两个字是丁福禧没有想到的,她本来准备了一堆劝解和原谅男人的话,但此时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话筒两边略显僵持,没有一方开口,终究还是丁福禧打破了这个僵局。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小希怎么办?为了孩子......”
“不要提孩子的事,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
“怎么可能不提孩子,”丁福禧扶额,有些不知所措,是她没有准备好,此刻已经败下阵来,说着这种千篇一律的话。“你不是不知道小希的情况,你这样做让我们娘俩怎么办?你太过分了。”
“孩子可以跟我。”
“你想清楚再说,你没带过孩子,别赌气。听我说,我可以既往不咎,咱们一家还可以和和美美......”
“她怀 孕了。”
丁福禧咽了口口水,皱着眉头,她输了,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匆忙挂断了电话,靠在楼道的墙上缓缓滑落。
她深深吸了口气,感受到周边的空气像海水一样汹涌澎湃地挤向她,将她包裹住,腐蚀着她,吞噬着她,而她不消片刻就成了一具干巴巴的尸 骨,黏着几丝残 肉,以此证明她还存活在这个世间。
但终究会被丢到垃圾桶里。
像那颗苹果一样。
她并没有如丈夫所说与他离婚,她在僵持,她在等,在等他浪子回头,她还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带着刘希做发音练习,一遍又一遍,就像她的生活,枯燥乏味。
只是现在,她好像连最后的活力也失去了,整个人形容干瘪,反应迟缓,经常听不见身边的人在说什么。她总是陷入不断的沉思,却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是在沉思自己的过去,亦或是未来。
每当刘希将她从万千思绪中摇醒,她就只是笑,笑得牵强又难看,分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
丁福禧伸手遮了遮射向眼睛的光亮,是刘希在玩镜子反射的光,她现下已经适应了黑暗,光亮在此刻有些难以接受。
刘希将镜子晃来晃去,晃到她的面前,正对着她。
直到这时,她才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脸。
是的,她很久未照镜子了。
丁福禧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大跳,面色蜡黄,神态憔悴,蓬头垢面,形容枯槁。青春年华已不复存在,当年的张扬风采好像是另一个人的。
她又被侵蚀了,一次比一次快。快要化掉了吧,她想
她总觉得上一次照镜子好像还是青春靓丽的小女儿神态。
这么快吗?一辈子也要过完了。
刘希这一治疗阶段结束后,丁福禧带她回了家,丈夫早就搬出去住了,但她还是愿意等他,愿意留下这个家。
丈夫说不离婚便不出抚养费,刘希的状况身边离不开人,丁福禧必须全职照顾,本想省吃俭用靠着多年的积蓄过活,等丈夫回家。
但这一等就是六年,积蓄花完了,她也舍不下女儿,只得妥协离婚。
像刘希这样的孩子上学不易,需要不断磨合,性子也怕生,生活多有不便。丁福禧便去陪读,方便照顾。
陪读一年又一年,刘希去哪上学,丁福禧就跟到哪里去,四处飘摇,没有定处。
刘希像风,带着这支浮萍随处可憩。
如今,她又要随风而走了。
丁福禧留恋地看着这个老屋,这里承载了她的大半辈子,喜怒哀乐都在这里度过。当然,这里也是唯一与前夫有牵扯的事物了。
“一定要走吗?这一走可能到老都不一定能回来了。”康漾问她。
“女儿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她既然需要我,那我就要去啊,毕竟我本就是为她过活的。有她在,日子也总会好的。”
“你首先是为你自己......”
丁福禧终于抬头与他对视,这一次,二人都没有再躲闪,丁福禧看见康漾炽热的眼神,她笑了,“谢谢你啊老康,这两年帮了我们不少事,麻烦你,也耽误你了。”
康漾知道无果,自己无法说服她放下唯一的羁绊,他说:“不妨事,咱们都是老朋友了。那你忙,我就不给你添乱了。等安顿好了,记得请我坐坐。”
丁福禧笑着应下。
康漾临走前,有意无意又扫了眼桌上的苹果,时间太长了,氧化透了,接口处完全干瘪了。“苹果,记得赶紧吃吧,别再放了。”
康漾没想到,这句话,就是他与丁福禧的最后一句话。
再一次得到丁福禧消息时,是七年后,刘希让他来参加丁福禧的葬 礼。
丁福禧因病去 世,走得急,也不曾留下什么。她只是来这里旅游,又不许她在这里刻下“丁福禧到此一游”,唯一的羁绊也不再属于她了。
“康叔,实在对不住,我知道你对我妈有意,想着康姨去世后你们俩还能做个伴。怪我,耽误你们了,我对不起我妈,连累她一生。”
刘希已经哭得瘫倒在地,她与母亲感情深厚,突如其来的分别让她一时无法接受。没有了妈妈,便在这世间再无依靠。
“刘希,你知***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康漾突然问她。
“什么?”
“留住希望。”
(完)
派派派派大星哟 2-24 10:19 回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