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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授权转载】The Sign of Change/我心匪石 by Ka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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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20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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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The Sign of Change/我心匪石
    作者:Katie Forsythe,aka Wordstrings
    翻译:月亮犬
    校对:Buildmode
    配对:Sherlock Holmes/John Watson 无差
    分级:R
    简介:史上第一个敢于对医生的婚姻表达反对的侦探。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转载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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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第一章
      办完了我稍后以“四签名”为题发表的案子不久,我注意到我最亲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有些不同寻常。尽管福尔摩斯的习性总是古怪难测,但与他同居数年,又经历他接办的那些非比寻常的案子所带来的惊险,我可以骄傲地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那独一无二的性格了。不管在生活中,还是在工作上,我们的关系都上升到亲密无间的地步。偶有龃龉也无关紧要,我常常想,能遇见这样一个与我的习性如此合拍的人是多么幸运。除了我们相互的友谊,我无需一再申明我是如何钦羡福尔摩斯的才华乃至于敬畏,或者我对他天才的敬慕使我与他更加亲密——他可是个自负的人,对这样的心悦诚服来者不拒。
      “四签名”这个案子并非我的朋友职业生涯中最难办或是最危险的案子,却还是在童格丧命、乔纳森·斯茂下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他的身心有所损害。福尔摩斯注射可卡音,一个在我看来虽不致全然自毁,却也是危险无比的癖好,竟在办完案子后大为加重——这真叫我心痛,因为我从这案子中获益良多。我对与梅丽·摩斯坦结成连理的期待并未减轻我对福尔摩斯和他百分之七溶液的担忧。最终,在距我的婚礼还有将近一周的一个寒冷潮湿的下午,福尔摩斯精神最委顿的时候,我决心向他进些忠言。我的朋友天性不喜批评,因而我总是小心谨慎,很少去惹怒他,但这次我心意坚定。
      “福尔摩斯,”我道,“我们得谈谈。”
      他从书桌上疲倦地抬眼看来。沉重的眼袋显示他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想到他如此摧残自己的身体我便惊恐不已。作为一个医生,我无法坐视任何人的健康遭受损害,而作为福尔摩斯最亲近的密友,我更是不忍目睹。
      “怎么呢,华生?”他平静道,“你这样坚定,看来我们确实必须得谈谈。那么,我们是要谈什么呢?”他倦怠的目光又回到那本罪案剪贴簿的目录上,在上面做着注解。我便开门直入。
      “你在给自己的身体造成无可挽回的损伤,我可不能允许。”
      他抬起浓黑却疲倦的眉毛看着我。“是吗?”他慢吞吞地说。“真是吓人。但我感觉很好。所以得请你说说,你到底是想说什么?我到底怎么作践自己的身体的,更重要的是,这关你什么事?”
      他冷淡的态度吓到了我。我以前也受到过福尔摩斯的犀利调侃,但从未如此冷酷。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那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只这一个值得问。简单来说,你要是不吃点饭,好好睡一觉,并且还是随心所欲地注射可卡音的话,很快就要遭受严重的后果了。”我停顿了一下,接着道,“第二个问题么,你即便没把我当作你的医生,我也希望你把我当作你的朋友。无论如何,保护你的健康都是我分内之事。”
      “我明白了,”福尔摩斯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明白你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了?你还愿意重复个不停,真叫我惊奇。我拒不接受你从前的建议,你就没从中得出什么结论来?可卡音于我并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只不过是为一个天才的大脑摆脱阴郁的无聊消遣。你当然可以忍住在这一周内不要发表意见,反正过完这一周我们就不会住在一起了,我的这些习惯也就不会再冒犯你缺乏想象力的感知。”
      我看着一定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他必定是看出他的话刺伤了我,因为他猛地站起来,走到我站着不动低头盯着的那块地毯。他拿那双清澈的灰眼睛扫着我的脸。“你不生气?”
      “不,”我说,因他恢复理智,能注意到我因他的行为而受的委屈松了一口气。“不,我当然不生气。但我很担心,”我继续道。他走向壁炉,从波斯拖鞋里掏出藏匿的烟丝,装上烟斗,转脸看向我。“担心,也有些困惑。”
      “困惑?”他嘟囔着。突然问道,“为什么?”
      “说真的,福尔摩斯,精通演绎推理如你,也应该注意到你最近的习惯已然不正常了。我很困惑,因为虽然有几个案子找到你,你却不曾接下任何一个;你天性本是活跃,如今却萎靡消沉;也因为你以前注射可卡音只是无所事事时的消遣,如今却像是不可或缺的瘾了。”
      他点燃烟斗,似乎在考虑我说的话,接着显然做出了某种决定。他道,“华生,你的观察并无错处。我确实有违常态。我猜现在也只剩告诉你为什么了。”他温柔的态度总因他颀长的身段和优雅的黑色西装而更加柔和,却无法掩饰紧张。
      “你的猜想一如既往地正确啊,”我干巴巴地说。我总是很快地原谅福尔摩斯无意间对我造成的伤害,但不可否认,他的话让我烦躁起来。
      “跟你要结婚有关。”这些话脱口而出,仿佛他要是不一口气说完就说不出来了。他背过身对着我,修长的右臂搭在壁炉台上。“我……我必须承认,婚姻生活这种事情我根本不了解。我的经验范围不曾及于此,将来似乎也不会。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但你必须了解,我们长久的相处让我对与你有关的事情生出一种……特别的关心。”
      “哦,”我得承认,他这样谈起我的婚姻很是出乎意料。我俩作为朋友和同事虽无比亲近,福尔摩斯却自那次不快地说不能祝贺我之后就一直坚决地回避与我结婚相关的话题。我猜想他对这个话题的反感是源于他对女性奇怪的厌恶,这可跟他天生的骑士精神背道而驰。然而福尔摩斯复杂的天性是我永远无法解开的谜题。“我要结婚怎么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随你问。”福尔摩斯没有看我,但我知道我的脸反射在艾琳·诺顿夫人,娘家姓艾德勒的那位女士的相框镜面上,而福尔摩斯的表情波澜不惊。
      “你爱她吗,华生?”
      他的嗓音坚定平稳,但我看见他的手抓紧了壁炉台,像是要摔倒,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深深塞在口袋里。他的后背绷直不动,我不知他是不是还在呼吸。我愣愣地站了一阵子,太为福尔摩斯奇怪的肢体语言分心,忘了回答他这句随口而出的问题。最终,我的回答尽我所能。
      “是的,福尔摩斯。我当然爱她。她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子之一了。我要是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向她求婚呢?”
      福尔摩斯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接着突然间又放松下来,转过来面对着我,脸上挂着最富魅力的微笑,就是用来从谨言慎行的厨子那里套出话、跟厨娘调情的那种。这个笑容在我们的起居室的昏暗灯光中显得明亮异常。
      “你自然是爱她的,”他愉快地叫道,大步走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祝贺你,亲爱的伙计。我刚才还担心有案件的危险和阿格拉的宝藏刺激下的浪漫过后会让你觉得平淡乏味。但只要你像你说的那么爱她,就没什么能阻止你。”
      “没有别的了吗,福尔摩斯?”我问道。福尔摩斯的担忧如此轻易便消退了,我着实松了口气,也因他的问题至少有一部分与我有关而暗自有些欣喜。福尔摩斯从不掩饰对我的喜爱,但这样直接的表达却是少之又少。
      “那就是我想问你的全部,没错。现在请原谅我,我要出门。”
      “但是福尔摩斯,”我抗议道,“哈德森太太准备了我们俩的晚饭,还有半——”
      “是的,没错。我得晚些再吃了。我得去跟麦考夫呆上一个小时,有件棘手的小事要咨询他的建议。”
      “当然了,福尔摩斯。他是叫你去处理国际关系吗?”
      “这个问题,很遗憾,完全是家务事。”福尔摩斯答道。
      我们道了别,我帮他穿上了大衣。我惊讶地看着他冲下十七级楼梯,差点被他叫的马车撞倒。我回到起居室,在身后关上门。他的烟斗落在壁炉台上,静静地燃着,散出袅袅的烟。我灭掉烟斗,坐在我的椅子上,细细想着下午发生的事情。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无从知晓。但我决心查明真相,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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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说真的,歇洛克,”麦考夫粗声道,瞟着靠在第欧根尼俱乐部访客室椅子上的弟弟,语气却非冰冷无情。“被这种事情烦扰实在不像你。首先,华生的婚礼碍着谁了?那位女士自然是值得他的尊重的,你自己也说她身上展现出了天然的智慧和可嘉的勇气。所以你必定不是害怕你的同伴看错了人。你也不可能是为了梅丽的幸福才反对他们结合,因为华生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是可敬的绅士。”
      “他当然是。但这不是重点,”歇洛克·福尔摩斯抗议道。
      他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他的兄长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为此有些隐隐的担忧。麦考夫知道歇洛克向来是个精细的人,尽管有时对他直言不讳,但总是对这个精力旺盛的弟弟存了保护的本能。他决心弄明白是什么让歇洛克这样烦心,以至于右脚背上沾了三天的伦敦街上的泥点都没有发现。麦考夫本身极具观察力,更不要说他还是福尔摩斯家族的一员,所以他知道自己不用等太久。
      “那什么才是重点?你的财力能负担得起比你现在和华生合租的贵得多的寓所。要说你会失去一个生意伙伴或是传记作者也说不通,因为华生肯定依然会参与你的工作。他笔下所写总是活力四射,有时我都以为跟着你东奔西跑就是他生活的唯一目的了。”
      歇洛克眼神犀利,瞟了兄长一眼,坦然半坐在沙发上,咕哝了一句,“我倒希望你说得对。”麦考夫有些忧心地注意到弟弟的手在轻轻颤抖,而歇洛克不愿与兄长对视。
      麦考夫灰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坐好别动,歇洛克,”他道,“你都让我紧张起来了。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出来,兄弟。你知道在这儿能找到我,提出你对华生医生婚姻的反对,但从你到这儿总共没说十个字。放开些。你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我希望没有你的靴子所显示的那么严重。”
      歇洛克扫视过他的脚尖,笑容苍白。“从大局来说,根本无关紧要。然而,”他轻声道,深吸一口气,“这却有可能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更仔细地检查起他的鞋子来,沾了三天的泥点赫然入目。“太糟了,是不是?”
      麦考夫微笑起来。“是啊,”他轻柔地说。“糟到我都能注意到了,尽管我十分了解你,知道这可不是你典型的探访兄长之行。”他停顿了一下。“要是我演绎出来,会不会对你来说容易些?”
      歇洛克·福尔摩斯终于坐进椅子里,笑声凄凉。“会吧,我猜,”他说。“虽然你在这方面的技艺跟我一样不精。”
      麦考夫这时才明白过来。歇洛克看到兄长眼睛里遥远的神情,心跳有些加快,明白他的秘密这么快就被识破了。麦考夫一瞬间看上去有些震惊,很快又恢复平静,但看起来还是在权衡如何说出这一极难开口的话题。歇洛克沉默着;他喉咙绷得太紧,呼吸都不顺畅了。看到弟弟变得如此苍白,麦考夫最终开了口,诚实又直白。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歇洛克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但那些言语在出口之前就消亡了。最终,他眼睛紧闭,头往后仰,低声道,“没错。”他抬起颤抖的手搭上高高的额头,将一绺黑发向后捋去,过了好一阵儿才镇定下来,语气带着一抹惯有的讽刺,道,“那么明显吗?”
      “哦,歇洛克……”他的兄长道,“没有,当然没有。但是……嗯,对我来说是。我必须承认我真是迟钝到家了。”
      歇洛克笑容苦涩,顿了一下,说,“华生也是。”
      “我明白了,”麦考夫回道。“是啊,当然了。你们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知道?或许这是最近才发生的?”
      “不是,”歇洛克难过地说。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深红的地毯上来回走动,最终靠在一张便桌上。“有一阵子了。当然,我不怪他没看出来。我尽了全力防止他察觉,上帝知道我为此付出多少努力。我只觉身处冥府,推着一块大石头上山。我从未放弃掩藏自己的感情。但只能说我终于承受不住了。”
      “对你这样天性不爱亲近的人来说必是非常难。”
      “‘非常难’并不能描述此刻我脑子里的混乱,麦考夫。”歇洛克掏出一个刻着“约·哈·华赠歇·斯·福;1885·圣诞”的银色烟盒,从里边拿出一支香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看起来能接着谈下去了,麦考夫谨慎地遣词。
      “我猜你这次突然到访就是因为华生医生快要结婚了。这倒是个问题,”麦考夫慢慢地说。虽然他接受了弟弟坦白的事实,也一点都不为之惊讶,却不愿问得太详细。他自己不曾陷入任何亲密关系,也一直觉得歇洛克跟他看起来一样是个无性恋。发现自己错了并不是多叫人心烦,但是,这怎么说呢,还是挺出乎意料的。“要是我想提供任何帮助,我就得再问问你。你已经做了什么呢?”
      歇洛克再次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格外苍白的脸上分外醒目。“这几个月来我越来越身陷其中。他哪里都陪我去。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去剧院跟阿尔伯特音乐厅。更不要说他卷入我工作的方方面面,不管手上的案子多机密。然而他还是不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麦考夫,我甚至拉小提琴助他入睡。”
      “唔,”麦考夫道。“所以你觉得你已经穷尽了所有口头表白以外的方法,除了写下来,我自然是反对这种方式的。”
      “麦考夫,你所见的是个受尽折磨的苦人,不是彻头彻尾的白痴。这样一封信的勒索价钱会高到夸张真叫我骄傲。”
      麦考夫叹了口气。“我倒很欣慰看见你并没有全然因为感情而失去理智。但当然,虽然听着很冒险,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你也知道的,他一结婚,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说这个不是为了残忍,”眼见歇洛克更加烦躁起来,他加了一句,“只为提醒你时间不等人。”
      “不等人?”歇洛克大叫起来。“不等人!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来找你?麦考夫,你是我哥哥,你也当然有福尔摩斯家族观察到绝大多数事实再推测剩下事实的能力,但你自己也不相信你是感情领域的权威吧?华生再过一周就要结婚了,他要我做他的伴郎,出于恐慌绝望我才来找你,你是世界上除华生之外我唯一可以信任不会泄露我的秘密或者报告警察的人。”他猛然停下,又接着说。“麦考夫,”他嗓音嘶哑,“我今晚就要告诉他。但是如果结果不好——”他清清嗓子——“我……嗯,我希望你知道这其中原委。他爱梅丽,你知道,”歇洛克加了一句,声音绝望又愤怒。“他是这么说的。”
      “我明白,”麦考夫道。“很好。”他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抬起宽阔的手掌搭在歇洛克精瘦的肩膀上。“我等你的消息。我也觉得这样最好——只能这样做了。”他把歇洛克领到门口,停了下来。歇洛克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从他写的那些故事里很明显能看出来他也爱你。”麦考夫看到弟弟眼里隐约的泪光,十分震惊,但还是说了下去。“他爱你,那是自然的。你只需让他看到自己是怎样爱你。”
      歇洛克点点头,与麦考夫握了手,仿佛他们再也不会见面,正正肩膀,回了贝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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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我正在扶手椅上打盹,听见福尔摩斯的脚步声才醒过来。他打开门,大步走进来,浑身湿透,明显也冷得入骨。他开始脱那些湿得滴水的衣服时,我站起身来。
      “看在上帝的份上,福尔摩斯,我来帮你。下这么大雨都不能叫辆马车?快擦干身子,不然你要冻出病来的。”
      他脱下最后几件外衣,穿着马甲,衬衫袖子虽没有完全湿透,却也是太潮了。他走向壁炉,抚了抚那头深色的头发,在昏黄的灯光里闪着光。他的帽子抓在另一只手里,根据他脑袋的状态判断,显然没戴几分钟。他把帽子扔在了沙发上。
      “华生,我有件事要坦白。”
      “是吗?”我无法想象是什么事情让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样体面的绅士这样分神,以至于能在三月的倾盆大雨中从第欧根尼俱乐部径直走回贝克街淋个湿透而不躲避。见他犹豫,我便出言催促。“洗耳恭听。”
      “很好,”他道。他似乎是在跟自己脑子里冲突的想法角力,但他很快就会告诉我这些想法的。他锋利的颧骨上泛起红晕,举止怪异,迥异于他一贯的闲雅,可见他要坦白的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最终他开口了,口齿清晰,声音无惧,“只怕过去我对你没有完全说实话。我要是从一开始就对你坦诚相告可能对我们两人都好。但我发现我顽固的隐私心和害怕惹你生气的情绪阻止了我说出我的心思,直拖到现在。”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华生,我全力反对你的婚姻。”
      起初我震惊无比,都没能问出最简单的问题来。“为什么呢?”我被他的话伤到了,害怕他说出我想都想不出的理由。我静静地等着他继续。
      他却走到边桌那里,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兰地,不知是为了驱寒还是为了壮胆。“是怎么了?别这样叫我揪心。就是我和梅丽不美满,你也不能瞒着我。”我道,话里带着无法控制的怒气。
      他放下空杯子,直视进我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惊人。那双灰色的瞳仁既神秘又吸引人,诙谐的闪光如夏季毫无预兆的骤雨。那双眼睛里的智慧会让一些人害怕,却叫我觉得兴奋,又有些危险。然而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却比以前都热切;他悄声绝望地说出那句话时眼神锋利得像一把钢刃。“华生,看来我坠入了爱河。”
      一瞬间我感觉天旋地转,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上帝啊,”我大叫。这就是折磨了福尔摩斯几个星期的秘密。我的心痛着,混着悲惨的麻木。我最亲密的伙伴,我深信我愿意为之而死的人,竟然爱上了我所欲娶之为妻的对象,还为此饱受内疚的折磨。我几分钟都没能说出话,直到我意识到我的沉默委屈了福尔摩斯。我颤抖地吸进一口气,道,“福尔摩斯,你得明白,这种事情时有发生。我并不比梅丽更有资格为你的情感责怪你。”
      他像是被我的反应惊到了,看起来本以为会因为自己的话遭一顿打的。“我很高兴你这样说,”他低声道。
      我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得像个绅士。我的朋友天赋异禀,名符其实,资产丰厚,相貌堂堂,梅丽在我们两人中间做出何种选择我都不会有怨言,尽管我已经能预测到,不管是什么样的竞争,只要遇上福尔摩斯我就会一败涂地。我的朋友看起来像是刚从地狱里被解救出来,我问他,“你跟梅丽说过了吗?”
      “没有,”他急道,“为什么——”他忽然比刚才更苍白了。他脸上的水分不知是淋的雨还是出的汗。“没有,”他重复道,语气生硬。“我没有告诉梅丽我爱上她了。因为我爱的不是她,以前也不曾爱过她。”他说得十分刻意,言语间尽是痛苦。
      “我不明白,福尔摩斯。”我走到我的同伴跟前,他每过一秒便要苍白上一分。我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你反对我的婚姻是因为你坠入了爱河。”
      他盯着我,脸上挂着令人心碎的绝望微笑,轻轻道,“是的。”
      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一时回不上话。他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在我脑海里回荡不停。从前那么多的小动作,那么多可疑的眼光,我要么是愚蠢地误解了,要么就是固执地忽视了,此刻却全涌进我的脑海。客厅里的钟敲响了八点的铃声;外面黑得像沥青,狂风抽打着窗玻璃,像是对屋里的炉火发起了围攻。我有些失去理智,想知道福尔摩斯知不知道他这句坦白是犯了罪。他当然知道,我想。福尔摩斯什么都知道。我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手还停在福尔摩斯的手臂上,那手臂就在白色衬衫的袖子下面,我俩亲近得叫人惊恐。我假装走到壁炉前拨弄快要熄灭的炉炭。我得恢复正常,得觉得福尔摩斯和我只是室友、生意伙伴,上帝啊,为什么我以前从未注意到他跟我相处的方式,他——
      “从你的沉默来看,这个消息并不特别受欢迎。我想过了这场对话每种可能的结果,只有一种能合我意,所以我对另外四种结果都做足了准备。”福尔摩斯的凝视狂热却从容。现在我终于明白过来这情势,而他看起来冷静些了。
      “四种结果?”
      “当然了,华生。四种。第一种,你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第二种,还是维持着我们的友情,头也不回地去结婚;第三种,对我生出憎恨;第四种,为着忠诚的错觉或是为着友情或是出于怜悯,违心地从了我的愿。”
      我清清嗓子。“第五种呢?”
      “我想你猜得出来。”这不是我第一次想起来福尔摩斯的嗓音是怎样坚定有力,它能驱使最冥顽不灵的罪犯招认罪行,也能安抚最心烦意乱的客户。“华生,你不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但你比绝大多数人更有洞察力。求你,”他恳求道,走到我跟前。“我知道我吓到你了,也很有可能因着我盲目的野心或是贪婪毁了这份纯洁的友情。你肯定为着我的坦白而心生厌恶了,”他说,声音紧张起来,“无比希望它能消褪。但求你慈悲,”他大声道,“恨我,打我,或是走开吧,不要站在那儿不说话。我受不了了。”
      “你得忍着,”我生气地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整个房间陷入沉寂。“很好,”他的声音更加冷酷。告诉我这么多显然花费了他巨大的勇气,而他敏感焦躁的天性又想要我即刻回复,无论这答案多叫人狂喜或是痛苦。然而我此刻却不能说我内心的种种感情哪种占了上风。我叹了口气,想着我需要几天来理明白这纠缠的困境,却突然对福尔摩斯起了同情,他的感情如此真挚,叫我不能呼吸。一定是我习惯性的保护这个无比珍贵的男人的本能占了上风,因为我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冰凉,我才想起来他是刚从凄风冷雨里回来。现在我可以把我的行为归结为医生的天性作祟,但我内心知道我真正的动机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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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我记不清是怎么开始的了。可能是我领着他到了他的卧室去换衣服的时候。也可能是我帮他脱下背心的时候,他那会儿看起来迷茫无助。很有可能我抚过他前额的手只是想要安抚他。但我实在不能说他坐在床上,疲累的前额抵在我的胸前时我有任何躲避,也不能否认我抬起他的脸看向我的眼睛时,我只想看进他灰色的瞳仁,和他深深的凝视里映着的清冷雾气。我的手指捋进他又厚又黑的头发。福尔摩斯和我都不知道是谁开始了这个吻。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我们拖光了衣服,福尔摩斯贴着我,身上很快热了起来。我只能将我这不合常理的迎合归咎于我们之间已然存在的紧密联系,和与这个早已跟自己心意相通的人一吻之后的心猿意马。我以前看过两次福尔摩斯的螺体:一次是为了给他治肋侧的子弹擦伤,一次是他从一场徒手拳击比赛上回来——又是他在东伦敦众多伪装中的一个。我想,他的身体从来没看起来这么强壮、优美又有力过。但立刻又明白是我错了。他那时就是那么美。我只是看见了,却没有观察。
      我们很快就一同躺到了床上,福尔摩斯技艺熟稔,叫我惊讶;更叫我震惊的是我的反馈。他只在我们越来越狂热的时候让我停下一次。他翻过身来压在我身上,用胳膊箍住我,火热的视线离我只有几寸远。
      “告诉我,”他哽咽着耳语,“告诉我这不是怜悯。你发誓这不是你那天煞的善心。”
      我的热情在这一刻全被挑起来了,答道,“不。我向你发誓,不是。”对话到此结束,此后几个小时也没再有言语。最后,我身心的力量都耗尽了,便与他四肢交缠沉入了睡眠,他的头枕在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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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此刻回想起这件无可回头的事,我很难说清自己清醒后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我本想要说,我与福尔摩斯共度的一夜让我想要跟他永远相伴,我们的缠绵将我与他绑在一起,就如他对我一样致命。我疯狂地想要写下我渴望他的亲吻,想要轻柔地抚摸他,只为看他醒过来时脸上的表情。但实情却非如此。
      我被一阵前所未有的羞愧感淹没了。不光是我和一个男人上了床——想到这个我便反感不已——也是我已经订婚了。我已经和梅丽·摩斯坦定了终身,一位娴静姣好、性格包容的体面淑女,绝不会支持她的丈夫去通奸,更别说还是同性通奸。我看着福尔摩斯,他现在静静地睡着,离我只有一尺远。我一向爱他勇敢、聪慧、热爱正义,但他现在只是将我引向他邪恶堕落生活的离经叛道的瘾君子。我想知道在我之前还有多少人像我一样着了他的道。我因对自己不忠的恼怒而迁怒于福尔摩斯,他就是堕落的大天使,他在夜晚的叫喊回荡在我耳边,现在听来就像恶魔的狞笑。我疯狂地认为是他不顾我即将缔结美满姻缘,无耻地勾引了我。
      我不能等他醒过来。我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爬向地板。回头看去,他的胸膛在床单下一起一伏。福尔摩斯睡觉很轻——他总是打击犯罪,就得时刻保持警觉——但他好几天没睡了,昨晚的运动又过于剧烈。我猛地制止自己不要去想。我逃开了,逃离了福尔摩斯的黑暗、复杂和失衡。我之后的几个星期都没再见他。
      现在回头看去,很容易看到我做的最残酷无情的两件事。一件是我那次匆忙的离去。另一件则是我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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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第二章
      在我的婚礼两周后的某一天,我坐在明亮的炉火前,盯着飘忽的火焰,想着我到底对自己的生活做了什么。
      回头看去,我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脑子花了那么久才接受我的身体早已认为自然而然,而我的心早就当作一项馈赠的事。哪一个读者读到我作为一个才结婚不久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时都会觉得我是个迟钝无比的糊涂虫,但尽管我没有福尔摩斯那样骇人的聪明劲儿,我一向也认为自己是个很通人情、极富同情心的人。医生这份工作要求不多;只要通晓人性,再有些实用技能便能做得很好。我曾经认为自己对人性有着公正的评判,尤其是我自己的。但我错了;我根本就不了解自己。再涉及到我的婚姻,我很快就发觉我错得是多么离谱。
      我必须小心避免留下错误的印象;梅丽是个天使,我绝不能做出伤她心的事来。我并非麻木地把她往坏的方面想,相反,我想起她时心里满是柔情和关切。她总是顶活泼、顶敏感、极有耐心又情感丰富。简而言之,她就是福尔摩斯的对立面——这只叫我更想要他。
      反感自我离开贝克街起便如影随形,这一周剩下的几天都在这种情绪里度过,在我婚礼之前的几个小时折磨着我,又在我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销骨蚀心地缠着我。哦没错,我同她结婚了。被福尔摩斯引诱的恼怒将我推向梅丽,同时也让我对他充满敌意。我将那晚的记忆深埋,好将我对未婚妻的极大内疚封存起来,而我的未婚妻只把我古怪的情绪归结为神经紧张和婚礼前的不安。我不曾让她知道,自己也努力避免想到福尔摩斯,直到狂风大作的寒冷的一天,《星辰》封面上熟悉的福尔摩斯的相片如一把匕首刺痛了我。那时我离新寓所只有两条街远,我步行完剩下的路,一路上试着控制突然涌起的先前被压抑的感情和那些讳莫如深的记忆。
      我和梅丽一起度过的夜晚比我能编排出的最痛苦的折磨还要艰难。当我抚摸她时我会突然感觉福尔摩斯冰凉的手触着我。尽管我尽可能地掩藏我的感情,这一晚,梅丽直觉的同情让她朝我的方向疑惑地瞧着,次数多得我都记不住。晚饭过后的一小时或是两小时,我们在起居室静静地坐着,她决定直奔主题。
      “怎么了,约翰?”她终于问道,在我可能第十次瞟进她的眼睛,又迅速将目光转到更为中立的地方之后。“你今晚太反常了。你得开始习惯告诉我你的想法了,”她坦然笑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你就会养成这种新习惯了。”
      荒唐的片段狂乱地卷过我的脑海。当我意识到最便捷的解决方法就是告诉她时,我出了一身冷汗。我如何能在我们将要共度的余生里瞒过她?假使梅丽并不了解我,福尔摩斯也总嘲笑我骗人的功力比浮夸的音乐剧还不如。福尔摩斯自己演技精湛,我从不怀疑他的话。我总不能每次在报纸上看到福尔摩斯的醒目面容时就逃出屋子。我得出结论,尽管痛苦万分、有失体面,我也得敞开心怀说出实情。
      “跟福尔摩斯有关,”我谨慎地开始。梅丽立刻担心地皱起眉。他没有在我们的婚礼上露面,她自那时便担心不已,我只得含糊其辞地说他要处理些重要的案子、机密的政府任务什么的。尽管她总觉得他冷淡疏远,他却对她很算得上亲切了,而且毕竟帮她解决了案子。有他我和梅丽才得以相识,我开始硬心肠地想,这最多也不过是个小小不言的恩惠。
      “我亲爱的约翰,”她道,捋平额前的一绺头发。“你一定要告诉我一切。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能让它回复正轨。”
      我内心很怀疑这句话。说真的,我不确定我生命中的任何事还能回到正轨了。我陷入沉思,想着要是福尔摩斯没接阿格拉宝藏的案子,那一切会简单得多……或者要是我没被欢迎参与到他那些引人入胜的谜题中去……或者要是他没做那一番可怕的告白……或者要是我们从没遇见过……
      但,不。即使到了这时,心内充满了惶恐与不确定,我还是觉得,不管我生命中其他多少事情是要后悔的,我也绝不后悔遇见歇洛克·福尔摩斯。
      “约翰?”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啊,梅丽。”
      “你得知道,但凡我能帮上忙,不论多小,我也十分愿意帮助你。我知道福尔摩斯先生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样无心的一句话却将我推入了恐慌的深渊,可太叫人没法忍受了。不,我无法这样生活。我得告诉她。只要找到最恰当的方式告诉她就好。该怎么说呢?我差点因头脑里最先冒出的几句话笑出声来。哦亲爱的,你知道吗,我背叛了你——还是跟个男人。爱妻啊,我被福尔摩斯先生引诱了。福尔摩斯先生几周前和我做了爱。梅丽,福尔摩斯爱上我了。爱上……
      说出实情比背负内疚还要难得多。尽管那些天我自私到家,我却不能这样伤她的心。我本能地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到我的错误的波及,不论这会对我的内心造成多大伤害。她爱我,若是我全盘相告,她必是如遭灭顶。除了会生我的气,在知晓了她与我所做的一切,和我与世界上首位也是唯一的咨询侦探所做的一切之后,她还会像原先那样看待自己吗?
      “梅丽,恐怕这件事上你帮不上忙,”我小心翼翼地遣词。我想要安抚她的恐惧,告诉她这件事我自己能处理。“但不要担心,吾爱,一旦要帮忙我可就指望你了。”
      “我明白,”她道,尽管有些失望,却还是放了心。“要是福尔摩斯先生有些私人问题只告诉了你,我不能叫你背叛他的信任。”我明白过来,她这意思是以后不会让我说出他的秘密,也就是说我安全了,不禁感到洪水般的轻松向我袭来。
      她突然向我靠近,道,“我只要你在一件事上让我安心。”
      我闭上双眼,心里想着一定完了。梅丽故意压低声音,“只要告诉我——福尔摩斯先生还好吗?”
      我惊慌地睁开眼睛。不,福尔摩斯当然不,也不可能还好。我能看见他在床上的样子,简直像印在我脑子里的照片一样清晰;他眉梢上在意的线条被抚平,表情是我所见过的最接近于满足的神情。我将他留在那儿,安详地睡着。我没给他递过一句话。我结婚时也没有想念他,反倒为他没有出现而感到说不出的放松。
      “不,”我喃喃道,被自己的麻木吓到了。“他一点也不好。”
      我做出了决定。“事实上,吾爱,我得去找他,这就是为什么我得先跟你说。”我下定决心,站起身来,走向窗前的座椅,几小时之前我把外套扔在那儿了。穿上外套,我又加了一句,“我不会去太久的,亲爱的。我只是必须得去看看能做什么。”
      梅丽跟着我走到门厅,在我围上一条厚厚的围巾时把帽子递给我。我轻吻她的头顶,转身就要离开,她却在我开门时抓住我的胳膊。
      “你千万不要觉得我生气了,约翰。我很钦佩你对福尔摩斯先生的感情。他那么孤僻,那么不可接近……帮助他是你的责任。他允许你走进他的内心,要是换了别人根本无法想象。”
      我吞咽了一下。“我不会去太久的。”
      她点点头。“要是他需要你就留下来。”说罢关上了门。
      我逃也似的来到贝克街,根本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发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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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2
      “歇洛克,你真是胡闹。我不许你再这样频繁地拿生命冒险。你要是还这样屡犯险境,我只好把你交给能替你保住性命的人。”
      “麦考夫,发发善心告诉你愚蠢的弟弟,我这样一文不值的卑贱性命,还有什么好珍惜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筋疲力竭,倒进会客室极尽奢华的椅子里。
      麦考夫大加斥责,怒气冲冲。“你彻底傻了吗?过去几周你破了至少四个案子,每一个都凶险无比,你要是稍微慢点儿就会丧命,好的话也得缺胳膊少腿。那个卡林顿黑帮本来再有一周就能自投罗网了,但你为逞一时之勇三天之内就把他们全抓起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拿刀子拼命,差点打瞎了你的一只眼睛。”
      “是吗?”歇洛克道,修长的手指拂过太阳穴上短小青灰的擦伤。“我还不曾意识到。”
      “更不要说三周前你直接去跟麦肯齐对质毫无必要——”
      “我挺喜欢跟训练过的看门狗摔跤的。又提神又不用动脑子,打发时间的好活动。”
      “——还有你不久前的莽撞,导致那个银行职员斯蒂尔被捕的枪战。我不能再由着你了,歇洛克,绝对不能了。”
      “你这是挑战我吗,麦考夫?我看到这个俱乐部里有决斗用的手枪,你要是真想跟我对抗,我绝不会犹豫——”
      “闭嘴!”麦考夫发了雷霆之怒,吼声在安静的俱乐部里回荡。接着,声音低了下去,“歇洛克,你的生活不是个笑话。”
      “恰恰相反,”他的弟弟嗤之以鼻,咬牙切齿。
      “也许可说是个悲剧,”麦考夫做出让步。“我们还不能确定。”
      “悲剧?那就更好了。我死后就能盖棺定论了,所以我建议你跟以前一样不要插手我的事,要是你想被证明是对的话。”歇洛克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向衣帽架,他之前把外套挂在那儿了。
      “该死,歇洛克,我找你来不是——”
      “不是被你想要救赎的疯子断然拒绝的?”歇洛克穿上大衣,扣上帽子。他拿起手杖,停下了。“对不起,麦考夫,”他的声音软了下来,看着兄长的眼睛。“我得了一个吻,却又被抛弃,想要尽快牺牲性命的念头越来越吸引我。请不要担心我会自戕,”他看见兄长湿润的灰色眼睛里涌起的警觉迅速加了一句。“我没有那么不体面。但至于安全、警惕和谨慎……”他生硬地笑了一下。“如今另有难题折磨着我的思想。”
      麦考夫皱起眉头。“咱们换个话题吧。你现在正着手新的调查吗?”
      “抓捕斯蒂尔那伙人的漏网之鱼如今还占据着我平淡无果的时间。”
      “你打算去白教堂跟他们硬碰硬吗?你现在必定猜到了,他们唯一能藏身的地方就是卡特的兄弟开的酒馆。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就是因为你急功近利才让卡特跑掉的。”
      “你且说吧,没什么要紧。我这几天一直留心‘牡鹿’的动向,今晚就和两个不甚精明但足够强壮的苏格兰场探员去那里。”
      歇洛克·福尔摩斯耸耸肩。“要是我不幸跟伯勒斯陷入争执——他是这次诈骗的主脑,技艺纯熟的神枪手——情形可能确实要紧张些。但卡特么,尽管善于用刀,却是个有勇无谋的傻蛋。无论如何,你我都知道危险向来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麦考夫悲伤地站起身。“你就是不为自己珍惜你的性命吧,能不能想想,你的性命对英格兰来说是多重要呢?”
      歇洛克停在门口,转过身来,“我的性命本是他的。他不要了。恐怕这决定不是留给我做的。”
      麦考夫想出怎么回这句话的时候,歇洛克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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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我招了辆马车去白教堂,下车踏入寒冷刺骨的空气,不知怎的有些担心。我大概三个月前也从一辆差不多的马车窗户里遥遥见过福尔摩斯的寓所,此刻一点也不确定街对面哪个是。伦敦这一片相对更为黑暗,我暗自希望自己带了左轮手枪来,白教堂街上充满了罪案,比“皮裙屠夫”的诨名销声匿迹前还要历史悠久。
    【 作者原注:“皮裙屠夫”是由“开膛手杰克”犯下第二起命案时遗落在现场的皮裙而宣扬开的外号,直到他寄给警方以“尊敬的警官”开头的信后这个外号才渐渐被人遗忘。】
      我尽量挑平坦的路,朝着记忆里最可能的方向走去。每个我路过的小门廊似乎都通往昏暗的小酒馆或是俗丽的妓院。刺耳的嚎叫和更为尖锐的哭喊从四面八方涌来,我路过一堆又一堆蜷缩在临时生起来的火堆前的不幸的人们。福尔摩斯是怎么打扮体面又不引人注目地进入他的寓所的,我想象不出,因为此刻好奇的目光和懒散的注视跟随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在几个难以区分的门廊前短暂驻足,无一例外地昏暗又脏乱不堪,街上遥远黯淡的灯光照不明白,而我实在也记不清了。我退回街上,差点被一团破烂绊倒,这团破烂还对我打搅了它睡觉颇为愤愤,原来是条大狗,长长的被毛散落板结。我抬头看向遥远的路灯,又看了看据说是家药房的脏乱砖房,终于认出了福尔摩斯的寓所。廊前的窗子关得紧紧的,模糊地透出些光来。
      走近那扇门,我犹豫起来。这真是他的房间吗?福尔摩斯在不在里面?要是在,他会不会让我进去?我几乎要转身离开了。但想到万一我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了家,不知福尔摩斯精神怎样,也不去管他有多糟,便没能走开。没什么好顾虑的。我轻轻敲了三下门,认真听着里面的动静。又敲了一回,里边却没什么反应。
      一个花盆毫无预警地摔到我脚边,粉身碎骨。我吓得往后一跳,抬头看向二楼开着的窗户。一个满头灰色乱发的老人冲我挥着拳头,昏暗的街灯下看不清他的面貌。
      “好小子!偷看我的破房子,是不是?快滚开,要不然我就下去赶你……”
      我试图打断他粗鲁的叫骂,说道,“我绝无偷窥之心,先生。我只是来找个朋友,我相信他是您的一个租客。”
      “你找啥朋友,哎?你这样的有钱人这晚儿大摇大摆地上我门前来找你的朋友?快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小子,别兜圈子。”
      我一时语塞。我不知道福尔摩斯有没有告诉房东他的身份,也不知他是不是用了别名住进来的。那老人见我犹豫,刺耳地大笑起来。
      “看见了吧?我可知道你玩什么把戏,我当然知道。快滚开,我要上床睡觉了。”
      “他个子很高,”看见他要关上窗子,我绝望地叫道。“他很瘦,没蓄胡子,谈吐像个绅士。您有这样一位租客吗?”
      他停下了关窗的动作,又探出身来,怀疑地说,“你要找的家伙,我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我的租客太多啦,太多啦。”他停顿了一下。“有什么要紧事吗?”
      “非常——我得说,极是要紧,我的好伙计。”
      他眯起眼睛。“我才不是你的好伙计,”他冷冰冰地说。“但我这就下楼去。”窗户啪地一声扣在窗台上,我孤零零地站在清冷的街旁。
      没过多久,我听见一串钥匙叮叮当当的碰撞声,然后是开锁的声音。门终于打开了,我迈入门中,好好打量了一回接待我的人长得什么样。
      他的背弓得厉害,我怀疑是童年的疾病造成了脊柱严重的畸形。一边肩膀驼成了一个小山峰,一边又是正常的。他的头发,正如我之前提过的,灰白长乱,手上又戴着厚厚的手套。眼角旁净是皱纹,长长的灰色胡须模糊了他的面孔,一低头那胡子便会触到胸口。他一开门便转过身去,拨弄着壁炉里的炭火好能烧旺些,这便是我先前看到的光亮了。
      “坐下,”他咕哝道。我照他说的做了,坐在一张窄床上,这是屋里唯一的家具。心里满是期待。
      “那么,”他道,此时炉火旺了起来,能有些暖和气了。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背对着火光。“你,先生,说说你的名字,还有你跟我的租客,歇洛克·欧姆斯先生,是什么关系。”
    【 歇洛克·欧姆斯:老人的村夫口音吞掉了开头的辅音。】
      “那您是认识他喽?”想到我并没有失去这位伟大的侦探,顿感无比放松。
      “哦没错,伙计。我认得他。但我不知道你到底认不认得他。”
      我吃了一惊。我料到了寻找福尔摩斯的难度,却没想到还要证明我们是相识的。
      “我只能说,先生,我是福尔摩斯先生亲近的朋友,即使他此时没有期待我的到来,但是我确信,他知道我来了,是会见我的。”
      “我明白了。喏,伙计,我也不知咋说,但欧姆斯先生最近不大喜欢交际。为什么事儿烦着呢。恐怕你得说明白点。”
      我立刻生了这个碍着我见福尔摩斯的小个子的气,太放肆了。心里愈发着急,我太了解福尔摩斯“烦着呢”的情绪有多折磨人,更不要说他的自毁倾向。“现在听着,”我道,从那张窄床上站起身。“我要和福尔摩斯先生讨论的事情极为私密。你若能行个方便,我感激不尽。”
      “我可是拿钱跟欧姆斯先生行方便的,先生。可不是跟你。”
      我大步走到他跟前。“这是一基尼,”我说,把钱递给他。“你想要的话我还有。你要是告诉我哪儿能找到福尔摩斯我就给你。”
    【 基尼:英旧时金币名称。】
      老人大笑起来。“那要是,”他一脸险恶,“要是不管你说的事情多……私密,人家都不想见你怎么办呀?欧姆斯先生可是个大忙人。”
      “我当然知道他很忙,我和他一起住了好多年。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
      “哦,就这儿?你坚持,是吧?你说的好像是他最好的朋友一样。要是他最不愿意见的就是你呢?”老人讥讽道。
      “你要是带我去见他就知道他是很高兴见到我的了,”我大声说。
      “你骗不了我,小子。欧姆斯先生下了严令——”
      “他是想要见我的,我保证!”
      “可别那么确定!”老人尖叫起来。“欧姆斯先生是个重要人物,不能随便就被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瘸不拉几的医生拉住聊聊。我最后说一回,告诉我你是来干嘛的,不然我就——”他住了口,截住了下面的话。
      我惊奇地摇着头。我的愚钝从来都能让我大吃一惊。
      “好吧,”我轻轻道。“我明白了。我会告诉你我是干什么来的,你转告给福尔摩斯。告诉他……”我挣扎着说,“告诉他我不能为我自己或是为我的行为开脱。”我现在面临着不可逾越的困难,我知道,但我只好拼着命把我真实的想法讲出来。“告诉他仅仅是道个歉没法赎我伤害他的罪,但我不知还能做什么。我多么希望能有一种考验,一件能让我向他证明自己心意的事,但就我所知却没有。我没有一天不在折磨中度过——没有他所受的折磨痛苦,我知道,”我迅速加了一句,“但也时时刻刻备受煎熬。告诉他若是可以,我愿把他所受的痛苦都拿过来自己承受。你一定要让他明白,要是早知道会伤他这么狠,我宁愿不曾来到人世。告诉他……”我慢慢意识到眼泪溢满了我的双眼,却无意阻止这感情的潮涌。“告诉他我不为发生的事情后悔。我以前后悔——要是装着那会儿也不后悔就太蠢了——但现在不了,也不能再后悔了。他对我来说意味着太多太多,而我……”我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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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戴着手套的手抹去了我脸上的湿润。老人叹了口气,站直身子。“你赢得了一个愿意听你倾诉的人,”福尔摩斯用自己本来的语调说。接着脱掉手套,摘下假发,低头冷静地看着我,卸下扎在肩膀上的驼背。他的手一向稳如磐石,此刻却有一丝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动荡。
      我忍不住噙着泪笑起来。“要是我到这里的时候你还是原本的模样,那你究竟打算要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微笑起来。“最便捷的方法是头上蒙张床单告诉你我是个老太太。你肯定会相信的。”
      他在开我的玩笑。这就还有希望。我又试了一次,嗓音还是颤抖不已,教我有些尴尬。“福尔摩斯,你得知道我是多么绝望地——”
      他优雅地摆摆手,止住我的话。“你已经告诉我了,”他温柔地说。“我的听觉,如我以前所说,还是灵敏得不正常。”他清清嗓子,想要回复正常。“实际上,你说得那么诗意的那些事,我早就推理出来了。”
      “你到底是怎么——”我大声道。
      “很简单。”他慢慢走到一个床前的小橱柜前,倒了两小杯看起来像是威士忌的液体,嘴上却不闲着。我等着他详细解释,就如他以前多次做过的那样。这时我突然明白我有多想他,也让我有些好奇,等分别的时候到了我到底还能不能离开他。
      “三周另两天之前,你离开了我,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说,教我明白了,你不仅为我们所做的事后悔,也后悔我们的相识。”我想要抗议,他出言提醒我的冷酷行径教我刺痛不已,然而他却无情地继续着。“你的行李都被雇来的陌生人搬离了我们的寓所,教我得出结论,你是彻底地割断了我们的联系,再也不想见我了。在《时代》杂志上读到你的结婚预告又坐实了我的猜想。这件案子似乎完结了。你得承认,医生,若有人一想到我便厌恶不已还要到这样隐蔽难寻的地方来找我,那这次到访的目的必定很重要了。我很快就排除你要杀我的念头。剩下的念头就全因你的话得到了证实——”他道,声音有些哽咽,“我期待着内容,却根本没听进去。”他坐在那张窄床上。“其实我想再听一遍,要是你能的话,”他道,微微笑着。“尽管我的听觉无可匹敌,我的记忆力最近——却有点——不大好。”
      “我很乐意,”我大叫道。他把杯子递给我,我坐在他旁边。“要是你允许,我每天都会跟你说。”
      “那可能不大必要,”福尔摩斯说道,啜了口威士忌。“但也不是不行啊。”
      “我对你真是恶劣极了,我知道,”我低头看着地板说。我无法面对那双眼睛。现在还不能。我开始回想那一夜我是多么渴望那双眼睛,它们是怎样将我引入我生平所见最复杂的人的灵魂最深处,“我过去几周犯下了许多严重的错误。”
      “毫无疑问,”福尔摩斯嗓音平静。不熟悉他的人可能会以为他漠不关心,但我知道他平静和缓的外表下隐藏了雪崩一样的情感。“那你这次突然回归又是因为……”
      “我读到《星辰》上一篇写你的文章。突然就非再见你不可。”
      “那我一定要去给他们编辑部写封感谢信。”
      我微笑起来。接着突然想起来:“福尔摩斯,你差点害死我啦。”
      “那个花盆啊?我准头可好了。向你保证,要是我想杀你,你早就死啦。”
      我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那……你就是不想我死掉喽?”我试探着问。我罪孽深重,不敢提问题。
      这是我们第一次四目相对。火光闪烁,竟让我有种福尔摩斯眼里含泪的印象。“绝不想,”他轻柔地说。
      我努力咽下喉咙里迅速涌起的堵结。“这么说那花盆帮你达到了其他的目的呢。”
      “听到你敲门,我以为是你,吓了一跳。我看不清,只有你退到街灯照得到的地方才行。”
      “啊。这工具倒简单。”
      “但是很有效。”
      “确实。”
      “现在既然你回来了,”福尔摩斯短暂地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很好奇你是想做什么。”
      “好奇?”
      他笑得有点儿害羞。“非常好奇。”
      “我茫然若失,”我道,“我只想告诉你我那样离开你实在是大错特错。”
      “你现在对于此事的观点也变了,”他追问道,“你没得出什么新结论吗?”
      “我为发生的事内疚不已,”我缓缓说道。“除了道歉,我没法补偿你,这叫我更觉可鄙。”我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我一定得说出来。尽管见着他的面只教我迫切地想要他,但却不得不顾及那个我们说话这会儿还在家里等着我的可怕错误。
      “啊,没错,”他慢吞吞地说,猛然站起身。“梅丽·伊丽莎白·华生,娘家姓是摩斯坦。你一定得给她带去我的问候。她是个可敬的女人,我一直这么觉得,尽管我得提醒你,就是女性也有缺点。告诉我,是她诸多魅力中的哪一点教你舍弃了我?她的智慧?她的热情?她温柔的心地?还是就只是她的性别?女性的柔弱确实也是作为配偶可敬的特质,就连我也得承认。”
      他说这话是想伤害我,但眼见伤害到我了,他又带着自夸似的加了一句,“相比之下我那些毫无价值的特质就更无用处了,特别是……这些特质都集中在我身上。”
      “不,不是,”我急道,想让他安心。“你那么美,我又那么蠢——”我止住话头。我暴露得太多了。但他一定得知道我的心迹。“只不过太让人震惊了,最初的念头——”
      “教你憎恶?”他咯咯笑道,“跟你坦白,想到你夜夜与你的妻子做的那些事也教我憎恶不已,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是夜夜。”
      “不是吗?”他浓黑的眉毛怀疑地挑起。我料定他有着病态的好奇心,也必定妒火中烧,他还真没叫我失望。除了告诉他事实,我不知还能说什么。
      “不是。不是夜夜,也不像你跟我那样。从没那样过。”
      “从生理结构上就不可能。”
      “去你的,福尔摩斯,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啊,”他道,嘲讽的语调掩饰不住疼痛。“你的意思是,你的妻子,尽管温柔又可人,却不能完全满足你;我呢,能满足你,然而你却决定不再跟我亲近,要么是为了体面,要么是为了道德,或者你死去的父亲,或者你在军中的牧师,又或者是为了女王。”
      “福尔摩斯,我——”
      “得了,”他厉声说。“放过我吧,我才不想看你徒劳无功地想从毫无意义的事情中理出意义来,这是个逻辑上的谬论。”
      “我只是不能——”
      “饶了我吧,”他恳求道。“求你。”接着他又说,十分悲伤。“你把我弄得一团糟,华生。”
      我们沉默良久。“我知道,”我轻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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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沉默又一次降临。福尔摩斯假装去拨弄快要熄灭的炉火,又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恐怕这场引人入胜的谈话得过后再继续了,”他道,声音颤抖。我才注意到他看起来有多清瘦,他背对着炉火,投在墙上的影子拉长了他的身高。“我今晚要做些别的事。”
      “有案子吗?”我问道,真心好奇。福尔摩斯的案子总叫我兴趣盎然。
      “当然了,”言语间却是带着讥讽的殷勤。“除了案子,还能有什么让我离开你身边呢?”
      我无视了他激怒我的意图。“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哦,干得漂亮,”他大笑道,打开一扇门,通往前厅隔壁的一个小房间。他走进去,过了一会儿穿着日常的黑色西装出来了,大衣搭在胳膊上。“你一直都在进步啊,我亲爱的伙计。有那么一会儿你差点儿都让我相信我没有爱上你,你不厌弃我,你的妻子也没在家等着你呢。”他冰冷地凝视着我,手上戴起黑色的皮革手套。
      他说得对。我们之间有了新的边界,我越界了。我再也不能有跟随福尔摩斯查案的特权,不能和他在晚餐桌上或是剧院里大笑,不能在下雨时或是滑脚的伦敦的街道上搀住他的胳膊了。每个亲密的眼神,每个友好的微笑,只能永远地伤害他,提醒他那些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我此刻明白过来,我知道——不,我觉得——要是福尔摩斯不能拥有我的身子,我得让他知道,他拥有我的灵魂。自从我发现贝克街空了以来那种叫人反胃的坠落感让我对失去梅丽的担心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我现在,以后永远也,愿听你吩咐。”我道,简单直白。他不会相信我,但我知道我这话是真的。
      “你夸张的情感叫人敬佩,却也荒谬极了。”
      我站起身,穿过房间走到他跟前,双手捧住他的脸。“这世上没有哪个地方比在你身边更叫我流连。”
      他搜寻着我的脸。“我不是石头做的,华生,”他低语,气急欲泫。
      “我也不是,”我道。“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拒我千里之外。”
      我轻柔地吻上他的嘴角。他似乎花了永恒一样久的时间才放松下来,轻轻调整角度,回吻了我。我们俩此刻浑然忘我,不去想现实中的种种不可能。我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他眼角那一小痕狰狞的伤疤。我轻轻地抚上去。“福尔摩斯,这是怎么了?”
      “那个?哦,没什么,它——不过是把来复枪。”他覆上我的手。“我只不过是——”
      敲门声响起,短促却坚定。福尔摩斯紧紧握住我的手,接着放开了,大步走去打开门。
      “啊,先生们。你们对于时机的把握就像你们的侦探技能一样无可匹敌。请进。”
      两名健壮魁梧的苏格兰场探员急忙进了门,把街上的寒冷关在身后。个子矮点的那个人我在随福尔摩斯办案时多次见过,但从未互相介绍认识;更结实点的那位我还没见过。两人都穿着制服,看着福尔摩斯的神情充满敬畏,能让他们更加敬畏的,大概是觉得我的朋友是上帝化身的时候了。
      “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晚上好,先生。”个子小点的那个人说。
      “布拉德斯特里先生,福赛斯先生,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约翰·华生医生,我暂时的朋友和以前的传记作者。”
      我瞪了福尔摩斯一眼,尽管似乎没有必要,那两位探员没听出他的意思。布拉德斯特里,那个个子小点的人,立刻走上前来与我握手。“我读过您的作品,先生。能正式跟您认识真是愉快。”
      “我也是,”我同他寒暄道。
      我也同福赛斯握了手。“听您吩咐,”他热忱地说。
      “我们走吧?”福尔摩斯建议道,向门口走去。
      “福尔摩斯先生,”布拉德斯特里道,“今晚华生医生会和我们一起吗?”
      福尔摩斯顿了一下。“华生医生可能不想一起来,他还有其他许多紧急的事要处理呢。”
      我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热情地回应,“胡说什么呢,福尔摩斯。乐意同往。”
      “这案子是个体力活,并不怪诞复杂。”
      我微笑起来。那就是说这是个危险的任务了。“向你保证,我很感兴趣。”
      “要动脑子的部分都做完了。只不过是个平淡费力的小案子,不值得你浪费精力。”
      那就是很危险了。“我只好重申,我对此兴趣盎然。”
      他眯起眼睛。我知道福尔摩斯是个体面的人,不会在两位苏格兰场探员面前跟我吵起来,也不能在不引起他人注意的情况下断然拒绝我。
      “很好,”他道,面上的表情无法捉摸。“我会在路上告诉你这案子的情况。你们先走,先生们。”再没看我一眼,他跟随松了一口气的两位探员出了门。
      我不知道福尔摩斯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信任我。但我知道,他对我的爱总跟他对侦探工作的爱交织在一起。如果我不在他身旁跟他同历危险,嘲笑那些探员,听他叙说已经解决的案情并赞叹他破案的技巧,工作的意义对他来说就要少得多。
      他的案子是我能重回他生活的入口,我想,心意坚定。但要是我能早知道光是这个案子就差点害我们两个都死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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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2
    第三章
      “别那么充满诗情了,我亲爱的伙计。要么全告诉他们,要么干脆什么都别说。”
      苏格兰场的两位探员是乘马车来到白教堂的,但当福尔摩斯告诉他们,我们的目的地离他的寓所只有五分钟的步行距离时,他们便把马车打发走了。我们一同走着,他僵直的肩膀泄露了隐情。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紧张,瞟了一眼他的脸,见他盯着前面两位警官,明显是挫败懊恼的神情。他的表现温暖了我的心,因为这表明他渴望同我再说上话,就跟我急于同他交谈一样。但仅仅是和他并肩走在肮脏的街道上已经就是无上的福气了。
      “福尔摩斯,你是怎么查出斯蒂尔盗用公款的?”我轻声问道,尽管离我们的两位同伴有几码远,他们听不到我们的谈话。
      他扫了我一眼,回道,“恐怕不是多吸引人。要是在平常,我是不会在这些蠢人身上花费时间的。伯勒斯想出了一个点子,耍花样涂改支票,使票面的金额比本来应付的要多十到五十镑,再拿去银行兑现。银行的人——多数情况下都是斯蒂尔——就掖起多取出的现金,存到另一所支行去;有人指点他们,只有当他们的委托人是十足的浪荡子,或是无赖、赌徒,或是任何需要兑现大额现金却根本不在意这些现金去向何处的流氓时才可以这样做。”
      “听上去很冒险啊。”
      “简直荒谬,考虑到尼古拉斯·格朗奇爵士虽然平日里是个烂醉的酒鬼,但在数学方面却是个专家,”他微笑道。“唯一要做的就是确定都有谁参与。三名银行家,还有伯勒斯,他是个热爱暴力的恶魔,有着建立犯罪帝国的抱负。但他的能力不及于此。让他去统领一帮无用的酒囊饭袋还不如让他去西藏殖民。”
      我朝他笑起来,只盼望着福尔摩斯在这案子里享受到的乐趣能有我听着的一半就好了。“这么说就会有报酬了,是吧?”
      “我觉得应该有吧。没有特殊的原因,我不会改变报价。就在那儿,”他指着一座房子,“这就是那个有问题的酒馆。”
      “谁是你的委托人?”
      “尼古拉斯爵士本人。他喝掉了半瓶我们的白兰地。”福尔摩斯为着这个过时的物主代词有些脸红,紧紧抿起了嘴唇。
      “你到底是为什么接了这么缺乏想象力的案子?”我着急问道。
      “因为,我亲爱的医生,我才刚结了另一个缺乏想象力的案子,闲着无聊躺在沙发上,我可不想这样打发时间。有可能你会想象我花时间反思那些神秘难解的案子,或是谱些忧伤的小提琴曲。”
      “我亲爱的伙计——”我轻声开口,他却以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我。
      “你以前从未质疑过我接案的眼光。我们俩都得回避对方惯常行为的边界。然而,你大概会很高兴知道,我亲爱的华生,我自有一套保护机制,可以防止自己用上能害死一个人那么多的可卡音,虽说我的剂量对兔子,甚或是一只幼象都是危险的。”
      “福尔摩斯——”
      “我需要一个案子,”他平淡地结尾,挥挥手,表示这场谈话已经到达了顶点。“我接什么案子与之是否有趣关系不大,只是情势使然。药剂师已经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看我了。”
      许久以来,我都为这一恶习对我生平挚友的健康造成的损害而扼腕叹息,然而一想到这一次恰恰是我使得他变本加厉沉溺其中,我便哑口无言了。我们沉默地走完了剩下几码的距离。
      到达那个门前装饰着高贵的白色雄鹿却极为破烂的小酒馆时,福尔摩斯在那扇厚重的门前停了一下,回头看着我们三人。两位探员带着期待的神情,而我边听边用眼神装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好让探员们相信,我已经听过他们的计划了。
      “伯勒斯是我们唯一要当心的人,先生们,如果你们遇上他,千万要小心。”
      “您确定他是在这儿?”
      “完全确定。要是您二位,布拉德斯特里和福赛斯先生,帮着注意在这种时候是否有他们帮派的其他成员出现,我感激不尽。”他停顿了一下,盯着一个端着许多羊排、斜着凶恶的褐色眼睛的粗鲁伙计。“你们大概想从酒馆那头的卡特那儿开始。自然了,华生医生,我们上周四来侦察过,你认得出来的。”
      “当然了,福尔摩斯,”我回道,竟然这么快就被看穿了,有点懊恼。
      “好吧,”他一笑,拍拍我的背,显得尊重,实为讽刺。“开始工作吧。”
      福尔摩斯将我拉进一个角落,低头将嘴唇附在我耳边。“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我的朋友轻轻道。“我们在这儿逗留得越久,伯勒斯就越有可能得到警报。这家酒馆后面有个封闭的院子,我去搜索。你上楼去,弄清楚他是否在二楼的哪个房间里;他很矮,金发,脸上有个从鼻子到嘴的可怕伤疤。过会儿见。”
      我快步跑上楼,打开第一扇门,是个杂物间。第二间是个空卧室,第三间是储存各式酒馆器具的储藏间。我把手搭在最后一扇标着办公室的门把手上,却发现这扇门上锁了。我立刻用力撞门,却丝毫没有撼动,只撞痛了肩膀。门上有个小小的投信口,我单腿跪下来,朝里面窥探。
      我看见一个人,头发梳得光滑整齐,也是单腿跪着,来复枪托抵着肩膀,枪口指着窗外。
      我立刻飞奔下楼,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心里只想着福尔摩斯要被伏击了。一旦猎物进入视线,那位朋友实在没有理由犹豫。一看到我的朋友那熟悉的身形——我根本没想到要去在意敌人——便全力飞身将他扑倒,刚摔倒在铺着鹅卵石的地面上便听到子弹呼啸着擦过我的耳朵。
      把福尔摩斯压在地上,我想着要把我俩都拉回去。我想着要转身朝伯勒斯藏身的地方射击。我想了许多。
      “医生。”
      熟悉的称呼,几乎算得上久违的一个昵称,将我拉回现实。
      “什么事,福尔摩斯?”
      “你压在我身上我不是不欢迎,但恐怕他打到我了。”
      “他怎么能——哦上帝啊,福尔摩斯——”我看见了,他是对的。子弹险险擦过我的脑袋,却打中了福尔摩斯的手臂。
      “华生,我们在开放地带可不安全,”福尔摩斯嘶嘶说道,马上又打了个滚,将我们滚到几个废弃的酒桶后面,受伤的胳膊碰到冰冷的石头时不禁猛吸了一口气。
      “福尔摩斯,躺着别动。”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问道,微笑爬上他的嘴角。
      “要杀我们的人藏身的房间标着办公室,门上有个投递邮件的小槽,”我答道,伸手去掏福尔摩斯的大衣口袋,拿出他的手帕,和我的叠在一起,轻轻盖在我朋友的胳膊上,眼看鲜血没一会儿便浸透出来。我没有医疗用品来阻止这汩汩的血流,只得将两块手帕和自己的双手按在伤口上。他的血顺着我的指缝流个不停,温暖湿热,我却无力阻止。“我没法把门撞开,但是——”
      “医生。”
      他语气里的某种东西让我止住话头。这种语气下的心境,我认为福尔摩斯以前从未体验过。如果经历过,我必然不曾亲见。没错,他确实体验过让人沮丧的热情和莽撞的希望,这一直教我痛悔不已。没错,他唯一珍视的人毁弃他就像毁弃一张废纸:曾经对他有兴趣,但现在不了。没错,他是心碎了。但那些都不能解释模糊了他灰色眼睛的迷茫。
      “医生。”
      “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福尔摩斯?我正要——”
      “医生,你在哭。我想说,”他道,“华生——请不要这样。你无需担心。”
      我举起一只手盖住脸颊,想要否认福尔摩斯荒唐的断言。让我沮丧的是,他没说错。我无话可说。
      “我亲爱的华生——”
      又是一声枪响。
      “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了,”我咬牙切齿道。
      “完全赞同,”他道。不管他在经历什么样的感情,此前他都将其深埋在惯常的冷漠外表之下。“然而,那两位好探员肯定已经解决这个问题啦。虽说他们没有那么聪明,但他们肯定也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要是他俩合力能把门撞开——”
      就在那时,窗户里一声被捂住嘴的叫喊引起了我们的注意。福尔摩斯谨慎地站起来,我也同他一起,手还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
      “快来,华生,”他道,表情教人无法捉摸。他回到灯火通明、嘈杂混乱的酒馆,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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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2
      “恐怕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全部了,”福尔摩斯可能是第三次说这句话了。
      布拉德斯特里叹了口气。“我知道这很困难,福尔摩斯先生,但我们必须获取您全部的陈述好起诉伯勒斯。大家都知道,是您查出他来,叫福赛斯和我来协助您,又在后面马厩那里被袭击了。但是怎么——”
      “华生医生在楼上搜寻那个凶徒,我则在前院搜索,”福尔摩斯回答得十分简洁,“他透过邮件槽看到伯勒斯朝外瞄准,很有魄力地使我免遭冷枪。华生医生如此勇敢,人所共知。不管我如何努力,分毫也不能卷他勇毅的锋刃。”
      我瞪着他。福尔摩斯“勇毅的锋刃”,即使不跟我一样,也比我差不了多少,他却用这样痛苦的语调说出。那位探员点点头,合上了笔记。
      “那么看起来一切都解决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们欠您一回。您的擦伤很严重,我们不该再耽搁您——”
      “你都不知道听见你这样说我有多高兴。”
      “您要是想——”
      “谢谢你,布拉德斯特里,”福尔摩斯热忱地说,半个身子都出了门。
      我马上跟上他,出门的路上朝那位探员点头致意。他在莱曼街警察局的外面招呼了马车,正等着呢,我赶上了他。
      “我要与你同行,”我道。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是想干什么?”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转过身来,立刻又变成那个牙尖嘴利的他。“听着,我亲爱的伙计,我得跟你道谢:我很感激你找到我,动情地告诉我你还是关心我,协助我办案,又救了我的命。然而,你在我生命中的作用从此就不用继续了,起码今晚不行。”
      我顽固地瞪了回去。要在平时,我根本不会像福尔摩斯那样坚定可畏,但这不是平时。我的视线落到他匆忙包扎、仍在渗血的胳膊上,我的作用可远远没有停止。
      “我跟你一起回家。”
      “我想你是说贝克街。这么晚了,我们不能带着新鲜血迹去吓唬华生太太。”
      “你说得对,”我冷冷地回道,心里感激我的怒气如此有效地掩饰住了沮丧。“我得陪你回去,免得你认识的人觉得我这一阵子毫无理由地从你身边逃开了。”
      福尔摩斯回答的凝视教人畏缩,但他很快又将这样的目光藏入疲倦的中立面容之下。“我不知你的妻子会怎么想,因为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耸耸肩。“我是要回贝克街。欢迎你也一起来。无论如何,搬家的人忘了搬你的医疗箱。毕竟是放在我桌子的抽屉里了。”
      他在马车上坐定,而我稍稍犹豫了一下后,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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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2
      “停下,福尔摩斯。”
      他想要用身旁的油灯点燃一根香烟,身子倾斜得太远,我都没法继续处理他的伤口了。
      “福尔摩斯,你热爱烟草我不反对,但求你,你能不能先让我帮你处理好伤口?”
      “真对不起,医生,”他回道,“我还以为你以前没遇到过活泼好动的病人呢。”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顶了他一句,再不挂一副好脸色,缝下了第五针。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要送我回来。”
      “你需要医生。”
      “你又不是这世上唯一的医生。”
      “确实不是,但只有我是忍受你还不需要你花一分钱的。”
      福尔摩斯闻言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说什么。有那么一会儿,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火焰的噼啪声。
      “你这阵子一直以身犯险,是不是?”我轻轻问道。
      “你在说什么?”
      “你眼睛上面有道割伤,左肩上还有一大块淤青。”
      “之前我是接了一些有点危险的案子,没错。”
      “你到底以为你在做什么——”
      “我的职业生涯并不因你不再关心就停止了啊。”
      只有歇洛克·福尔摩斯能如此迅速、冰冷又毫不费力地戳痛我。
      “可我关心,”我道,停下话头好小心地缝针。“要是威胁到你的生命了,我当然关心。”
      “我的生命对我来说可能没你想的那么珍贵。”
      “能看出来,”我低声道。“但你无论如何也要珍惜生命。”
      “你听起来像我哥哥麦考夫。”
      “丝毫不奇怪。我们俩都爱你。”
      他沮丧地叹了口气。“华生?”
      “嗯?”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福尔摩斯的情绪原先就已低沉,看到我们从前的居所便更加阴郁,于是立刻开始折磨不再住在这里的前室友。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墙上那些不知名的面孔俯视着我,我却不知怎么回答他。“我就是想在这儿。”这样的答案在我自己看来都嫌远远不够。
      “约翰·哈米什·华生医生。”
      “怎么呢?”我再次回答,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让我无法默不作声。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是啊,”我叹了口气。
      “那你能不能花点时间回答我。你瞧,你爱你的妻子。这恐怕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只好再问一遍: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在这儿,因为我想看到你安然无恙。”
      “你觉得你在这儿就能让我安然无恙,还真是自说自话,不是吗?”他语气冰冷,伸手朝天花板弹了弹烟灰,扭过脸不看我。这时我完成了缝合,系上了一个齐整的结。
      “我还以为你对我与他人不同。”
      他不由笑了起来。“有可能我就是让你那样想的呢。”
      “毫无疑问,你很让我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是吗?”他语气随意。“你没听我说起过维克多·特雷佛?”
      我正在清洗血染的医疗器具,听到这句极不和谐的话不禁全身一震。
      “没在那种意义上说过。”
      “从没说过吗?”他沉思道,一只手懒洋洋地搭在床单边缘。“可能我确实没说过。但你不能因此责怪我。”
      “那你就是在大学里跟他有过一段关系了?”
      “我们确实度过了一段非常愉悦的同学时光,没错。”
      福尔摩斯话里的一些东西让我的耳朵不明所以地热了起来,手上的医疗工具掉在了浅浅的水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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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
      过了两三分钟我才注意到一声堵住的呜咽,发觉福尔摩斯抖得越来越厉害了。我把他翻过来,吃了一惊。
      他大笑不停,笑得失了神,还试图不要乱动牵动胳膊上的伤口。
      “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反应,”我过了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我在仔细权衡,华生。”
      我渐渐失去了耐心。“权衡什么,福尔摩斯?”
      “我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一些事,”他过了一会儿坦白道,大笑已经减弱成了轻喘。
      “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
      “是吗?”他问,扬起一条眉毛,这种时候他总会把我逼到逻辑的死角,无可出逃。“我不确定让你知道这点你会不会不安,但我想象发生刚才那种情形想了许多次,好多年。”
      这下轮到我大笑出声。“那么多次都有跟刚才一样的特殊情形吗?”我戏谑道。
      “喏,当然,某些特殊情形,自然上述那件也在其列,依着我的意愿而不尽相同,”他微笑道。
      “哦,福尔摩斯。”
      “你不反对吗?”他问,不安的目光中有种急切的紧张,让我迷惑。我这时有点困惑,为什么歇洛克·福尔摩斯会屈尊问一个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我的回答显而易见。要是我毫不羞愧地做了刚才那件事——
      我立刻停止了沉思。尽管我是好意,以前也表达过我对他的爱意,从那以后却十分恶劣。同时我也意识到,尽管有些晚,我再也不想对歇洛克·福尔摩斯撒谎了,不管事情有多小。于是我认真考虑起来——样子很明显,我任何想要表现得聪明些的企图,福尔摩斯一眼就能看透。
      “一点也不反对,”我答道。内心知道我说的是实话,还有种额外的满足。
      福尔摩斯轻柔地微笑,随意地抚摸着我的手臂。
      “但我猜应该不是很舒服。”
      有那么一会儿他面露疑惑,但很快又明白过来。“不,这不叫舒服。和你一起,简直是神圣。”他把我拉近些。“也很欢迎你来尝试。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但你得先问我。这也不是随便就能对一位绅士做的事。”
      “福尔摩斯,我很抱歉——”
      “嘘,”他咧嘴笑了,“要是我说你随便什么时候要我、怎样要我都行,我可不是夸张。”
      看进他蒙着薄雾的眼睛,我们的四肢还交缠在一起,脸蓦地红了。我忽然想到:“虽然考虑到我刚才对你做了这些事还要叫你福尔摩斯有点荒唐,但我就是没法想象自己叫你歇洛克的样子。”
      “感谢上帝。真是意外之喜。这样一来我就只要听麦考夫这样折磨我了。”
      我微笑起来。“他可一点儿都不寻常。”
      “没错,但他对美可一点都不敏感,”福尔摩斯吃吃笑道。“你呢?我应不应该叫你约翰?约翰可是个好名字。”他用手指描摹着我下巴的线条。
      “你想怎么叫都行,”我耸耸肩。
      “不,我想不会,”他喃喃。“你一直都是我亲爱的华生,以后也还是这样。”
      他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头发四处支楞着,苍白的身体既精干有力又营养不良。他真是夺人心魄地美。
      “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回去履行婚姻的义务了?”他问道,语气里没有了先前绝望的苦楚。
      “她说要是你需要我,我就可以留下来。”
      “是吗?”福尔摩斯大笑起来。“真了不起。当然了,她本就是位慷慨的女士。我还挺喜欢她的,在你还没——”他突然停下。“所以只要我需要你就会留下来。那可太方便了,我确实需要你。实际上,明天我也很有可能需要你。”
      “真的吗?”
      “真的。”
      “过了明天,你还会需要我吗?”
      “别担心。要是我哪天不需要你了,我会告诉你的。”
      “你想那一天快点到来吗?”我问,有些犹豫。
      “不。这世上没有什么像你一样让我爱恋,”他道,简单直白。“是不是很奇怪?”
      我的眼里溢满泪水,接着想起他的多愁善感之后的发言,不由又笑起来。“一点也不奇怪。我想想——哦,其实好多年了——就像让我说出‘这世上没有什么像你一样让我爱恋’一样。”
      “但你什么都没说,”他下了断言。
      “我也什么都没否认啊。”
      “不要食言而肥。”
      “别担心,”我回道,亲吻起他来,比我亲吻之前任何男性或女性的爱人都更用力、更甜蜜,而且我也自信地认为,比起用笔,我的舌头更能帮我倾诉衷肠。
      “华生,”在我终于允许他喘口气后,福尔摩斯得以发声,“恐怕你真的得走了。”
      我坐起身来,尽管他语气亲切和善,我却为他的话刺痛不已。“要是你不想让我在这儿——”
      “我亲爱的男孩,”他温柔低语,手指插进我的头发,“你不住这儿了啊。”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我相信你就是以折磨我为乐。你要是还是决心要惩罚我,我并不责怪你,但是——”
      他立刻摇头。“完全不是那样,我亲爱的伙计。但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你的妻子对你很好,她若怀疑起来,我们可能就要承受极为严重的后果了。”
      我一定是看起来如遭重击,这一现实提醒我让我们俩陷入了怎样一种混乱之中。福尔摩斯又道,“除此之外,尽管我哥哥觉得我还很富有,我却不是那么宽裕,房租最近又加了倍。我可不能免费把床跟你共享。现在,从床上起来。”
      “我这里还有五镑,”我回答,又吻了上去。
      “不够。”
      “我明天去趟银行。”
      “华生,这儿是我的私人财产,而我要驱逐你。走吧。拿好你的东西。”
      我只能定定地看着他。我想要哭,想要打破什么东西,或者做些其他不那么绅士的事情,我太沮丧了。
      福尔摩斯迎着我的视线,目光渐渐暗淡下来。“此时只有残忍才是善良,”他低语。“去洗个澡,我亲爱的医生。然后就出去。我有把枪。还有根马鞭。”
      “你挺吓人的。”
      “我知道。现在,去吧。”
      我洗了个澡,比平时花的时间都要久。回到福尔摩斯的卧室,见他披着紫色的晨衣,刀削般的面庞在明灭的火光里闪烁,这情景几乎教我无法直视。
      “准备好了吗?”他快活地说,抓住我的手把我领到门边。福尔摩斯是个顶好的演员。一直都是。
      路过门旁那张小桌子时,我看见他的注射器,立刻停住了脚步。
      “福尔摩斯,”我道,握紧他的手,“以后就不会这样了,是不是?”
      “应该不会了,”他微笑道。又慢慢低声道,“如果你还会回来的话。”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明白我爱你爱到极点?”
      他闲闲地倚在门框上,晨衣敞开,身形精瘦,优雅无比。“我也不知道。我不认为有任何实证性的测试。”
      我偏过脸,吻上他。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太短了,不能提供足够的数据。”
      我又倾身向前,但他用手指抚在我的唇上,阻止了我。
      “今天不行,”他叹气道。“明天。明天再来说服我。”
      “要是我明天还不能说服你呢?”
      “那你就得接着努力了。”
      我浑身一抖,接着便硬起心肠,好去乘回家的冰冷马车。“晚安,福尔摩斯。可卡音的事,你确定吗?”
      福尔摩斯瞥了我一眼,他觉得我自己能想明白什么事时常会给我这样的眼神,但这次我还是没想明白。
      “我大概不会再需要它了,”他微笑道。“你就是我的可卡音,我亲爱的伙计。”他回到卧室,关上了门。
      那晚我离开贝克街,已经换了一个人——变得更好还是更糟,我无法断言。我没有逃过审判的智慧,也没有面对审判的厚脸皮。我不是个勇敢的人,回到家时我不曾对我的妻子透露半分,这位高贵的淑女也不曾向我问起,只除了向我确认我的密友是不是安然无恙,兴致高昂。但我只能用伟大的英语以一种略微奇怪的语法说出来:离开时我更真实了。那晚之后,我不再费力对自己隐藏真实的自己,只是有时在镜中看到自己,内疚的利刃总会刺痛我的胸膛,不仅因为我对梅丽做的一切,我对福尔摩斯做的一切,更是对我自己。我给自己带来了无可否认的痛苦,而且尽管已经发誓不再重蹈覆辙,我此后还是伤害了福尔摩斯。确实如此,尽管我爱他如同爱我自己的血肉躯体,尽管我发过誓再不伤害他。
      但那就是下一回的故事了。
    本文完
    (此文为Katie生命三大支柱系列【希望篇】的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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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2

    Katie生命三大支柱系列
    (电子书下载地址见19楼下的回复,或在贴吧、随缘居论坛、221D论坛搜索【生命三大支柱系列】)
    【爱诗篇】
    1、Four Minor Interludes for the Solo Violin 提琴独奏的四个小插曲
    2、Hallowed Be Thy Name 尊汝名为圣
    3、The Violet Elephant 紫象
    4、Birds to a Lighthouse 群鸟飞向灯塔
    5、The Lucky One 幸运儿
    6、The Presbury Letters 珀斯博利信件
    7、A Hymn to The Endlessly Falling 永世沉沦之礼赞
    【信仰篇】
    1、The Morning After 天明之后
    2、Full of Grace 恩及众生
    3、A Man of Questionable Morals
    【希望篇】
    1、The Sign of Change 我心匪石
    2、Cauldron: A Love Story 凤凰涅槃
    【独立单篇】
    Thoughts without Words 无言之思
    Some Further Notes on the Roylott Matter “斑点带子案”补遗
    An April's Journey 四月之旅
    The Measure of Happiness 幸福之路
    War Crimes 战争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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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晞 1
    2019-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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