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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授权转载】Birds to Lighthouse/群鸟飞向灯塔 by Ka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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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2017-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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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Birds to Lighthouse/群鸟飞向灯塔
    作者:Katie Forsythe,aka Wordstrings
    翻译:Buildmode
    校对:sn0903
    配对:Sherlock Holmes/John Watson互攻
    注释:本篇中有很多借用原著的片段,涉及的地名和人名乃至和原作相同的句子等尽量沿用群众出版社1981版的《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转载授权:
    看高清大图,打开贴吧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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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9
      我一向都不讳于承认盛夏溽暑时分我总是不在状态。不幸的是,一贯如此。然而,当我回想起一八九一年的夏天,我竟然任自己沉沦到何等地步,便会觉得深为痛苦。
      我不是为自己感到痛苦,而是为了所有不应当受我的罪孽牵连而深受其害的人们痛苦。这一篇纪事是为讲述我的家人,约翰·华生和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他们是如何地被错待,以及追寻正义之路又能如何步入极为可怕的歧途。它也讲述怯懦和勇气,取决于从哪个角度看待,时至今日,我都依然难有定论。也许我永远无从明了——那些知我甚深的人,一个绝口不提此事,一个断言这是怯懦,而另一个宣布我便是勇气的化身。可是无论如何,无论是非曲直或是黑白莫辨,我都是应当担起责难的人。
      话又说回来,倒也不全是我的错。
      这样看来,我应当十分小心措辞才是,而且谁说得好呢?也许,等我完成此稿,便会知道我究竟是个骑士,还是巧言令色之徒。对我而言,这自然会是一个十分有趣的认知。
      在我上文中提到的时期,有许多个月之久,我都忙于追查一位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也许有人会称之为持续不断的骚扰,他曾是一位数学教授,一个罪大恶极的魔鬼,将他从伦敦的罪恶渊薮中除去是我视作平生头号职责所在。曾有记述说我最终在瑞士胜他一筹,说我和华生一同逃到欧洲大陆,以及从头至尾我只在他手里吃了些微不足道的苦头,如此这般,不一而足。这样的记述有过许多。当然,没有一个足够真实。举例而言,华生总是倾向于将我描述成才智超群勇气可嘉的家伙。倘若在这一切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是才智超群,而不是一味自负到不可原谅的地步,那么就不会害我们陷进那样的麻烦中去。
      可是,我是个自大狂妄的魔鬼,还有一长串其他的缺点,不胜枚举,而且,正如我所承认,盛夏与我总是彼此难容,毫无转圜的余地。
      那是八月里极为炎热的一天。整个伦敦都仿佛一个洪炉,那天早上我们出发去与雷斯垂德会合时,骄阳似火,正照在马路对面卡姆登私邸的淡黄色墙面上,刺得我的眼睛发痛。
    【 这里主要借用的是《硬纸盒案》,关于华生的想法的推理,同样的梗在另一个案子《住院病人》里也用过。】
      我常常猜想,从进化的意义上,人类眼睛的颜色是否与光线会有相互作用。例如,在阳光炽烈的非洲出生的人,无论基因如何排列组合,几乎都无可避免地生成深色的眼睛。达尔文会说这样的眼睛其实用的程度就和动人的程度一样么?以科学而论,当非洲人看向天空时,深色的眼睛是否能提供一层内在荫翳呢?棕色眼睛的人看到的事物是如何的呢?我总是很好奇,可是似乎无法开口去问华生。不过我从没见过一个埃塞俄比亚人像兔子一般眯着眼睛,如同我在整个八月里一样。也许总有一天我会兴起,就此写上一篇专题论文。说到我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只要稍微有一些光线,我便能看见。在阴影中可以视物的能力,在我而言,经常有至关重要的用处。而我的眼睛……诚实的说,我的眼睛根本没有颜色。
      不管怎么说,那天下午我悲惨至极,马甲下的衬衫正在被汗浸湿,而之下的那件汗衫早已经浸透了。我这样的人,狂风暴雨以及雾冬惨淡的光线、暗沉沉的屋宇倒更适合我。更有甚者,除了这可怕的天气,此刻我们是在火车站台上。
      火车站倒不是问题。事实上,我喜爱车站。通常来说,身处五百万人口的中心总是给我莫大的快乐,推理法的丝线可以延伸开去在人群中穿梭。可是那天那里有太多的人,我不只可以看到他们在做什么,还有他们是谁,我的头脑不停蹦出货栈守夜人——面包师——新鳏——骑师——邮递员——拖欠房租,同时汗流浃背,头昏脑涨。我实在太不舒服心情欠佳,做不到不去看这些人。或者说不去看见这些人,我做不到只是看着他们,让他们从我眼前滑过,犹如雨珠从玻璃上滑落。
      因此,我不再去看见过往的人,转而去看华生。我抖了下浅灰色夏装的翻领,两条长腿挪了挪,看了一眼,他正在长凳上坐在我身边,手里拿着报纸。
      我向上帝起誓,起初我只是想他坐在那里似乎十分冷静。寒暑表已经到了华氏九十度,他丝毫不觉得难受。约翰·华生不在意盛夏时分的种种苦楚,一点也不在意。他坐在那里就像坐在冰室里。他头发上闪耀的光芒,穿透四周明亮的空气,在我眼里看来,灿若熔金,可是他头上的火焰一点也不教他感到心烦。这叫我入迷。话说回来,一切关于他的事都叫我入迷。
      过了一会儿,他把报纸放在我俩之间,小声叹了口气,敷衍地向我一笑。他的眼神又荡开了。我闲闲地顺着他的视线,这样就能把其它无关紧要的琐事都过滤掉。华生在盯着一个人看,他站在几码开外,和我们一样等待着登车的哨子吹响,我的朋友脑海里浮现出一连串念头。我几乎都能听见。这是一个不错的小小推理练习,我终于开始感到放松了一些,借此将其余的世界隔绝在外。
      我跟随着他的思路,约摸有两三分钟,然后尖利的哨声突然响起,刺激着我浑身每一根神经。我能做的一切,就是忍住不要像一只被惹恼的猫一样,发出嘶嘶的回应。
      “你把车票放哪里了?”我问华生。
      “什么?”他回眼看着我,蓝色的眼睛重新聚焦。
      我讨厌重复自己的话。恼恨至极。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出于十分自私的理由。倘若我不得不重复自己的话,就意味着华生没有在听我说话,而如果他没有在听我说话(他是个极为专注,我见过的最为投入的倾听者),那就说明他在想些更重要的事。还有什么事能比我更重要?现在我已经放下了此事,不能相信这仅仅是傲慢这么简单。部分是出于自恋,可是也含了修养和效率,简而言之是我的性格。可是无论如何,那一天,因为荒唐地讨厌重复自己,我亲手封缄了自己的命运。
      “车票,我们的车票。”我不耐烦地说。“你想的不错,战争并不是解决争端最有效的办法,可是你肯定能分心考虑一下乘火车旅行的一些现实问题吧。”
      华生惊讶得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福尔摩斯?”
      “你刚刚在读一篇亨利·沃德·比彻的生平和通信的文章,这让你情绪发生了变化,扔下了报纸。”我向他解释道。“你的眼神越过站台看向远方,神情远引,无疑是记起了比彻经历的事件。我确信你这时不能不联想到他在内战期间代表北方所担当的使命,因为我记得你曾经对我们的暴民们对待他的方式表示过激烈的愤慨。然后你的眼神落到了那个穿着亚麻套装提着出诊包的人身上。他显然和你一样曾是位军医。我能看出来的理由就和当初我能认出你来一样,可是你却是凭一种直觉认出了他的背景:你知道他是靠退伍金生活,因为你自己也如此,而且我简直不需要再多余指出他相当倚赖一条腿。你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你摇了摇头。你是在想战争的悲惨、可怕以及徒然死伤了许多人。”
      我的朋友把手伸进外套的内兜里。
      “你的一只手悄悄地移到你的旧伤疤上——”我准备结束这段论述。
      “这是你的车票,”华生愤然回答。“你拿去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可是你不要拉上我,我就很高兴了。现在,从我的思想里滚出去。”
      然后他迈开大步走向最近的客车包厢,登上金属梯级,有那么片刻,只剩下我一个人,回顾了一下有关我的缺点的极其引人入胜的谈论。
      那可相当之多。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也朝那吐着蒸汽的车头走去。我的朋友已然消失了。我上了车后花费了十分钟才又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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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9
      华生坐在一个私人包厢的角落里,双腿交搭靠在座位上,正读着同一份报纸,这里有金棕色的窗帘,两排窄窄的覆着长毛绒的坐席,有一个可爱的小窗(此刻)正对着有横栅的货车车厢,还有一种令人愉快的横眉冷对的氛围。我在他对面坐下,陪着小心。他这个人,看见我坐下,就算马上起身就走去另一个包厢也是做得出的。倘若不是雷斯垂德招呼我们两个同去克罗伊登,医生可能已经撇下我,去他的俱乐部消磨今天剩下的时间了。这种事倒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可是那里需要我们两个,他也已经舒舒服服安顿好了自己,尽管他如雕刻似的颧骨上一点愤怒的红晕还未褪去。
      我清了清喉咙。他没理我。
      我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
      “如果你再一次仅仅就是因为你厌烦又无聊,就在人来人往的站台、大庭广众之下曝露我最隐秘的思想,”华生用斩钉截铁的冰冷口吻知会我,他没有从报纸上抬头,而我好心地记起那是篇他已经读过的关于捕捞鲑鱼的文章,“我会叫你悔不当初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我正打算要表达类似的意思,”我殷切地说。“绝非虚言。我再也不会在人来人往的站台、大庭广众之下曝露你最隐秘的思想。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这头一次。”
      沉默。
      这可怎么好。
      我靠在座椅厚厚的布料上,一根手指按住嘴唇,思考着。
      “我恳求你?”我又作了一次努力。简洁往往能起作用。
      但是这个下午不行。
      “华生,倘若我说我看着你只是因为无法忍受看其他任何人,加上今天气温在九十度以上,再加上我觉得自己的领带都快要熔化在衬衫的前襟上,你会不会觉得我倒也情有可原呢?”
      “不会。”他回答说。“倘若我告诉你,在你像飞奔的双轮马车那样碾过我的大脑时,我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想些什么,这会不会让你觉得容易理解一些呢?”
      “是的,我会。”
      医生恼怒地摇摇头,意识到他本打算完全不理睬我的,却没做到。他又想了一想,补充说:“你这样一个极敏锐的人,居然在火车站台上,将我的思想大白于天下……这问题还真教我百思莫解。”
      “我亲爱的,即使你那时正在想的是死海的气候模式,我会一样不自觉地就把推理过程大声说出来的。倒不是我在推脱,可是事实上你在想的是非常私人的事,而我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这只能明确无误地证明我是在多么糟糕的状态。我绝不会故意冒犯你,因此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做了。”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坏脾气难相处的人。”医生慢慢地说。
      不,你是我生平遇见的最和善的人,可也是我见过的脾气上来最快的人,除了一条训练过的马士提夫犬,我默默在心里补充道。
      “远非如此。”我说。
      “可是你越是开口说话,‘亲爱的’也好,不是‘亲爱的’也罢,我就越想把你扔下这趟列车。”
      呃。
      在我年轻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就和在一场拳击比赛里,被体重多我三十磅的对手一拳打得晕头转向一样。当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哦,不。人们能见到的只是,我是一部转动的机器。我是一个由齿轮和金属表面做成的玩具,只是大小惊人而已。我一直都像是一个精密的钟表那样转动,不会痛苦。可是,在我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那样的打斗会教我的心危险地搏动。说到底,我那时不认识他这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会在说出这种话来之后就立刻消失吗?还有没有类似的人,可以用来当做对比研究的参照?
      现实中,其实没有。至少我没有发现过。这样就有一定危险了。我知道像我这种莽撞而缺乏耐心的人,有时候会因为自己的愚蠢发展到教人难以忍受,可是倘若是伦敦最好的人又会怎样呢?然而我早已不想如履薄冰了。我一点也不打算掉进冰隙里去。在一八九一年,离我们开始这段感情关系已近十年,可我依然每天都会感到激动难言,而且从技术上说,这已经不能仅仅用‘感情关系’来定义了,因为我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订下了白首之约,此刻我考虑的只是如何才是最好的安抚。我已经三十七岁,不太可能假设约翰·华生会去订下能到手的第一张横跨大西洋的船票,然后去费城做一个开业医师。
      然而,看着他这样厌烦我,教我胸口觉得疼痛。
      1、如果他说要把我扔下火车的话是认真的,可怜的人,我会自己离开。等我一离开,就会去寻一个隐秘的角落,从我衣兜里掏出百分之七的可卡音溶液,从而忘记我感到自己犹如一枝融化的蜡烛这一事实。我会拿出那个漂亮又锐利的小装备,在我已经月表般惨不忍睹的左臂上找到一条好的血管,把这排忧解闷的液体注入到血液中去。而同时,他会继续对我生上十分钟的气,假装读着报纸,然后他会开始担心。他会在餐车里发现我,虽然看上去是我,却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然后他无疑能认出我那种又可人又有些迟钝用了药的样子,不可避免会觉得自己发脾气伤害了我,虽然是我自找的。他会忘了我刚惹恼了他。然后他会因为内疚而痛苦不已,虽说一开始是我教人不能忍受,随后我又沉湎于他所痛恨的恶习中。
      这办法不太理想。
      2、如果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话是认真的,而没有意识到他只不过是在气头上发泄一下,而他完全有理由生这样大的气,那我会待在这里。而且我会想法为他排遣,从而让自己也得以解脱。那么他不会感到内疚,我也不再觉得自己有错。
      这办法不错。如果能管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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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9
      我想了一想,上一次惹火他后我是怎样叫他消气的呢?
      啊,对了。上一次他生气,是因为我知会他,倘若我需要一个极为刺耳的声音,每过一个小时就宣布一次到了我该好好吃上一顿饭的时间,那我应该去买一只布谷钟,而不是指望我的爱人来频频纡尊降贵做这样微不足道的事。他的回答则是,他只想要我知道,在可预见的未来,我都要独自进餐,倘若我今后还有吃饭的打算的话。我一股脑送了八打最最昂贵、色彩最最艳丽的玫瑰到他的俱乐部去,没有用我素常粗犷的笔迹,而是用了极为女性化的上扬的笔体写了致辞:君乃吾之飨宴,念之系之,惟君而已。末尾没有署名。
      当他抱着一大堆花回到家的时候,用了极为动情的声音恳求我,一来是否可以不要让我们陷入破产的窘境,二来是否能不要顺便在他玩桌球的伙伴间败坏他的清誉。我把整件事的时间都计划好,当他走入起居室时,我应当正吃着一个绝不能算小的三明治。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因为他而分心,为他回家十分雀跃,也就不用把那见鬼的东西给吃完了。他其实非常清楚为什么我的饮食习惯是这样怪异。
      这办法管用。可是在一列火车上我似乎是找不到玫瑰的。那么,需要别的什么。几年之前,我曾极为精心地为他演奏了一曲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只为他一人,他心里清楚,所以勉强原谅了我将他的一个笔记本烧掉的事实,那个本子已经用了将近三分之二,满是他整齐而喜人的笔迹,内容其实相当出色。可是我手边没有乐器。还有什么呢?
      啊,有了。
      “我叫你‘亲爱的’只因为你确实就是啊。”我说。
      他用手指揉了揉他蓝得出奇的眼睛,犹如我在叫他承认犯下了持械抢劫或是谋杀罪,他微微皱着眉(让我们诚实一些)因为我还在说话。显然,倘若有比成为一个暴戾的罪犯更糟的事,那么就是做这个正和他促膝而坐的咨询侦探的‘亲爱的’。我相当能理解他在这个问题上的感受。
      “我觉得我应当补偿你。”我提议说。
      火车开始离开车站。慢慢地将让我开始觉得碍眼的普罗大众弃在身后,驶向郊野。诚然,其中很多人也登上了列车,可是他们都在我视线之外,所以我不会在意。而且在车厢的荫蔽下我觉得凉爽了一些。而华生还在看他的报纸,可是感觉他是有意为之,有些不自然,仿佛他这么做更多是原自他想要不理睬我,而非应当如此。
      “我应当做出补偿,你不这么想吗?”我坚持道。
      啊,终于。一只蓝色眼睛——只是一只,越过报纸瞪着我,上面还有一条琥珀色的眉毛,正可怕地挑起。
      “我意思是说,有好几种方式都能让我将功补过与你修好。倘若你允许我赎罪的话。”
      华生将报纸啪地一声合上,犹如是在说:“此刻你是怎么都不会让我读完报纸了,那么鲑鱼的神秘捕捞史也就不再要紧。”他再一次将报纸放下,双手在膝盖上交握起来。可是这是个转机。这是另一种愤怒,如同红色的黏土,而非脆弱的页岩,我更容易将它按照我的心意来揉捏一番。
      “让我来猜猜看,”他回击说。“你所谓的‘好几种方式’里,可是有哪一项与性无关?”
      我仔细思忖了一下。纯粹是为公平起见。
      “没有。”我的结论如是。“它们全都让你可以尽享肖魂一刻。”
      钴蓝色的眼睛向上翻去,查看了一下车厢天花板的状态,然后又落回我身上。火车正在加速,引擎发出欢快的轰鸣。窗户外已经不见了货车车厢的横挡,代之以阳光下炙热的铁轨和远方的砖墙。
      “福尔摩斯,”我的朋友清清楚楚地开口说,“让我弄明白你的意思。你有意来取悦于我——我也许会说,其实我并不十分想要你的取悦——而且我相信这是你做出的某种牺牲。用你的话说,一个补偿。知你莫如我,你应该是想要我相信,举例而言,你可以在火车的私人包厢里与我口胶,自己却不会从中取得任何愉悦。”
      我用力忍住了一个表示有不同意见的微笑,否则我就不会达到目的了。他生气时常会惹我发笑,可是唯一一次我真的笑了出来,他将我的茶杯摔碎在壁炉上。事后他感到十分痛心,因为说到底,那是赫德森太太的茶杯。
      “你要知道,我亲爱的伙计,我和你一样觉得很难相信这种可能性。”
      “哦,那你又是何意呢?”
      “倘若我自己放弃……最终取悦我自己,倒更像一种补偿,你是否允许呢?”
      华生张口欲言,想了想,又闭上嘴。要知道他还没有消气。可是此刻他既生气,又有了兴致。然而我很小心,尽力不要对新的进展有任何表示。
      “单方面的,而不是双方的。我想你了解我的意思。”
      “无须回报。”他冷静地沉吟着。
      “正是。而且你是对的,关于……实事求是的说,我想我会主要用我的手,”我喃喃地说,带着恰如其分的谦逊看了看我的双手。
      这就是说,不会有别的。要我自己说的话,我的双手真的很妙。
      我暗暗考虑了片刻,要不要挑逗地点上一枝烟,又想到等我终于叫他忍无可忍时还要找地方灭掉烟,我权衡了一下其间的得失,又看了他一眼,最终决定,还是不要点烟了。这样狭小的包厢,我会点燃家具,引起一场火灾,毁了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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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9
      倏忽之间,约翰·华生就让我的困境变得千百倍容易了。他闲闲地站起身,走到推拉门那里,检查了一下窗帘是否有缝隙,然后落了锁。眨眼功夫,我就无声地滑过地毯,紧紧贴在了他宽阔的脊背上,双手掌心按住他的胸口,嘴唇落到他深金色头发结束的地方,那里的发尖儿微微地向右卷去,流畅地衔接上脊椎的线条。当他刚刚从战场归国时,我曾经以为,他的头发应当是深棕的颜色,可其实并不是。尽管他戴着八月里外出时的帽子,依旧还是像刚刚从沙漠中归来。我嘴微微张开,品尝着他,双手滑下去放在他温暖的胯上。
      “我就当你这是同意了。”
      “你就不能不说话吗?”
      我应该,可是答案却是不。我一只手轻掠过他的裤襟,灵巧地挑开,接着便松开他的内库。做完这些,我先将这部分放在一边。他的硬领首先需要摘掉,还有他的领巾。这个人不会吻我,一时绝无可能,而如果他想要我停嘴不说话,我的舌头需要有些别的事可忙,特别是一些可以全情投入的事。
      很快,我就依照自己喜爱的样子,使我的朋友最低限度地宽衣解带,然后我将他转过来,背轻靠在门上,我的一个膝盖紧紧地挤在他两腿之间。这样,我就使得他凭着自己的意愿,定在原地。一阵过早来临的胜利喜悦流遍我全身。我自信满满地认为一切都会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即是说,为他带来最大的快乐,对我的影响最小,这样当一切结束时,我会比较容易恢复过来。我不打算在他完事之后,用上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与自己怒立的脖起缠斗,我想,若我只是用手,而且我尽量在他身上用心,那么自己就不会有事。歇洛克·福尔摩斯可真是个傻瓜啊。
      华生的眼神与我的交会,头靠在深色的窗帘上,看着我。他嘴上没有笑意,可是眼睛里却有。
      它们的意思是:我可以报仇了。
      很可能,我有大麻烦了。
      我本打算要问问他的,可是我又不应当开口说话。所以我只是把脸埋进他瘦削的下颚处,嗅闻着他黝黑皮肤上所有夏日的蜂蜜和干净的亚麻的香甜气息,用我的嘴爱抚他。我一只手滑进他松开的内衣中,手指轻掠过光滑的肌肤,不过没有施加任何压力,还不到时候。我等待着,舌头追随着他的脉搏,另一只手拢住他的脸颊。有某种信号,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可我在等着。我等了更长一会儿,我的指甲堪堪在他脸上画了半吋。依旧在等,我轻快地用手掌笼住他绷紧的皮肤。
      来了。我朋友的温暖双手抬起来,舒服地放在我的腰附近,刚刚在胯后面一些。终于等来了期盼很久的让步,我实在太高兴,手指间挤捏着他,把玩着已经坚硬可是依然有丝绒感觉的地方,我忘了我不应该说话的。
      “我绝不是故意要让你烦恼的,你知道的。凭我的荣誉起誓。”
      “也许吧。”
      我试探地撸了一下,只是一下轻拖,粗略的爱抚,握住轻轻移动了下。和凡事一样,这里面也是有技巧的。开始得太快,只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开始得太慢,又会让目标因为不耐烦而恼火。不温不火,那么即使背着一只手,都可以教一个成年男性变成布偶。我的目的正是如此,我极尽小心之能事,而且我十分擅长此中之道。片刻之后,我将嘴移向他的耳朵,十分温柔,然后低声耳语。
      “我有很久没有在火车上要了你。我忍不住想要知道为什么。你在火车车厢里总是叫人难以抗拒,你自己知道吗?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很可能是我们的疏忽。”他低声承认。“可是这一次你也一样不能要了我,记得吗?”
      “记得,当然啦,这是我们说好的。我不在乎。”
      事到后来,发现这是个显然的谎言,可是当时我觉得自己说的是真的。
      我将膝盖又向他大腿抬起几分,在他的颈子上吮出一块淤紫,同时握住他的手上加了几分力道,没有动,可依然近乎握拳。他尖利地吸了口气。他的硬领会遮住那小块可爱的紫斑,说真的,一想到等下在克罗伊登和雷斯垂德会合后,那块紫斑还在那儿,就觉得对于我们目前进行的这种单方面的活动,这多少算是个安慰。更不用提他喜欢我拥有他。至少,当他喜爱我的时候,他喜欢成为我最珍贵的所有品。那个时候,我很幸运,因为他没有反对,只是低头用愈来愈闪耀着欲望的眼睛看着我。
      接着他便发动了突袭。
      “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想要惩治你。而我很高兴你提出要补偿我,因为此刻就是那样的时机。”
      这个我是知道的,可是听到依然相当激动。我发现他已然足够想要,不再忍耐欲望,而开始主动寻求我的触摸,我设定了一个稳定的节奏,一只手肘轻轻放在他肩上,这样就可以让我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摸到他那绝对不可思议的颧骨。我将挤在他两腿之间的膝盖又抬高几分。他终于肯和我讲话,教我十分快活,而且因为我完全地信任他,所以可以丝毫也不紧张,高高兴兴和他谈论赎罪的事,就这样我眼睁睁地走进了陷阱。
      “你丝毫也没有可以责备之处,因此我对你的任何提议都乐意考虑。”
      “是吗?”他沉吟着说。他身上新的紫斑的边缘已经变成玫瑰色,我低下头舔舐着那处。“那好,有好几种方式都可以考虑。我知道你总是立规矩的人,可是你不是——”
      “我不是立所有规矩的人。”我表示赞同,手指抚摸过他的额头。
      “非常正确。噢对,就是那里。”他很快地添上一句,我正用拇指拖过他的顶端,那里才刚刚开始有一些湿润,他放在我身上的手握紧了。“那么好吧,倘若我们是在家里,我会用一些和这个不同的办法。当然,在你许可的情况下。”
      “那是当然。那么第一种方式是?”
      “那我就说了。”他回答道,呼吸开始逐步变快。“首先我们要锁上起居室的门,然后去到边柜处,那里放着一瓶相当不错的法国白兰地。里面剩的酒足够倒上两杯。我们先将酒喝掉,我相当喜爱那个牌子呢。”
      这听起来不太像是责罚嘛。“截止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异议。可是我不是很明白。”
      “你要明白,我需要的,是那个玻璃瓶塞,曲线优美,凹凸有致,顶端是圆形的。因为今天我感到自己十分宽大为怀,会用油好好地给它润滑一下,而且只要求你把它放在身体里,在衣服下面,然后我们做些日常的事,做上……一个小时或者,也许,两个小时吧。”
      我要很自豪地报告说,这个提议并没让我手上的节奏有所改变,然而除此之外,在控制自己这一方面,我便没有任何自得可言了。当我凝视他的时候,我的眼睫不听话地在眨动,后颈上也渗出一层薄汗。
      至于说到控制我自己的兴奋,哎,安全起见,这个话题不说也罢。
      “一个小时,”我重复说道。“或者两个。”
      当我不由自主重复谁的话时,永远都只有一个缘由:我已经彻底乱了阵脚。华生直直地看住我,脸上依然没有笑意。可是,在他心里,我简直能听到他在放声大笑。
      “是的,这正是我说的。”他笑得十分甜蜜,然后再一次向下看着我手上的动作。“而且,我会需要你为我跑腿办一件小事,我手头的事相当多,可需要去一趟邮局。你得替我跑一趟。”
      “华生,我们有个听差小厮呢。”
      即使在我自己听来,这回答都不够机智。而且说话的底气也相当不足。
      “我知道我们有他,谢谢你的提醒。可是我宁可要你去。”
      我吞咽了下,喉头的动作很用力,他当然能注意到。“那么,当我回来后,我的赎罪就算完成了?”
      “哦,不,远没有呢。当你回来,我们要再次锁好起居室的门,然后我会将你的衣服都脱去,只留下衬衫和长裤。”
      “那又是为什么?”这问题里充满战栗的热情,这事我倒也不会闪烁其词。
      “因为接下来我会将你带进卧室,坐在床边。我会解开你的长裤,非常非常慢地拉下去。然后我会同样对待你的内库。之后我要你横过我的膝盖在床上趴好,我想,因为有很多可以只用双手就完成的事,不仅仅是你现在正在做的这一件呢。”
      “你知道么,我真的在想会让你这么做,这可——对我来说可算得上绝对惊人了。”我在他领子边缘藏起笑容,因为不知道他是否乐意见到。同时,我的扬物在激烈地搏动。“这可真神奇,可是无论如何这是事实,我会让你为所欲为的。就是说,惩罚我。这让我感到震惊呢。”
      “为什么你要感到惊讶?我爱你,而你却这么不知好歹。”此刻他公然地笑了,我能听到他,所以才敢抬起眼看着那双满是笑意的蓝色双眼和微微张开喘息的嘴。这是报复,我终于意识到了,这让他觉得无比快活。而我可不能冒险败兴。所以我看着自己的拇指再次在他的分身顶端的铃口滑动按揉,应和着我心中一首优美的海顿的节奏,加大了力度。我无须再多说细节,此刻我已经相当地痛苦了,是指性的意义上,通常我都喜欢剪裁精良的衣服,此时只觉得我的衣服要是没那么合体就好了。
      “那么那个用途相当成问题的玻璃塞子此时可还需要处理?”我问这话的声音如走在绷紧的绳上。
      “老实说,这我倒还没决定好。”
      “敢情。多久?”
      “十分钟或是十五分钟,我应当考虑一下。我想要你可爱的白皙皮肤变成粉红。而且你得求我这么做,而我呢,则又完全无法拒绝你的要求。是了,我想该有一个你想要受到调教的吓流请求。我应当是顺应你的意愿,让你恰如其分地热热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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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9
      当一个人用那样的方式将你含入口中,一切都趋于极限,除了原始的欲望,再也没有其它感觉,我得到的教训是最好这种事不要发生在公共场所,这是拜那个下午所赐我第一次想到了这点。当时,火车正好在刹车,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了尖厉刺耳的声音,恰当其时,我一口咬住了自己的小臂,在闷住的喊声中尝到了灰尘和精纺细织的布料的味道。我的朋友停下双唇慢慢的滑动,看回我的脸上。
      “别客气。”他快活地说。“这可不仅仅是为了你。你这么了解我,当然不会认为我能够在火车的私人包厢里为你口胶,自己却丝毫也不享受,对吧?”
      “看在天堂之爱的份上,”我喘息着说,“那就继续享受吧。我恳求你。”
      “我会的,谢谢你。你是很难令人抗拒的,像这个——”
      “见鬼啊,你这是要害死我啊。”我上气不接下气喊了出来。
      之后我再没时间说任何话了。医生按捺住一个温暖的笑,低下头来做完他已经开始的事。
      我的手指缠在他发间,用仅存的一点头脑好奇地猜了下,这会需要我朋友的嘴和喉咙来上几下,是比五下少,还是在五下到十下之间。说实话,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已经记不起了,只记得十或十五秒之后,他将指尖探进了我张开的口中,而我感到一阵猛烈的疼痛的块感突然就从我的髋骨处掠过去。我要欲仙欲死了,而他的嘴又甜蜜又温暖。我剩下的视野已是一片白茫茫,被高朝湮灭,全身的骨头都松了。火车又开动了,车轮稳稳的节奏和断断续续的咝咝声和尖厉的刹车声,我可以发誓一阵雷鸣取代了这些声响。又过了几分钟后,我意识到这是因为确实有雷声大作,可是倘若我听到的确实只是纯粹浓烈的快乐的冲击,我也不会有多惊讶。
      之后,我躺在那里,动弹不得。昏昏然,充满爱意,快乐地发着呆。
      “你的眼皮不再抖了呢。”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我的朋友在说,他的手正替我整理好裤子。
      我张开嘴想说‘是吗?’可是,我全身的功能还没能恢复到那个程度。
      接着医生就慢慢地温柔地亲吻了我。
      我的味道还残留在他口中,只是一缕,可是足够让我想到直到此刻他已经原谅了我那么多次。有多少次呢?是因为他知道我永远也补偿不了他而他也绝不会容我尝试?然后我什么也不想,只是用舌头抵住他的滑动,在感激和一点点自得的感觉中沉醉。
      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的,当他退开时我这样想,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和他红润的双唇。他总是太快就原谅我的一切,而在我能补偿他之前他就会拦住我,可是这就是像机器一般呆板的好处,我的构造只有一个目的,而我会一直努力下去。
      华生那么专注地凝视着我,就在三英寸开外,当他开口问时有那么一丝批评的意味,“到底什么让你看得那么专心?那么久以来,你都对看见的秘而不宣。”
      “你在发光。”我低声说,感到困惑。
      下雨了。我能听到,我喜爱的雨点落下的噼啪声打在车顶上,让我大脑感到美妙的宁静。这一刻,尘世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怪事。”他轻声低语,他的双唇和柔软的胡须蹭过我的脸颊。“我从没想过自己是个发光体。”
      他是。他是一座灯塔,没有他,我早已经在海岸上撞得粉身碎骨。倘若他真的是座灯塔,那一切就会变得简单多了,我这样一只小小的旅鸟,根本无法像半个小时之前那样伤害他。
      “我愿是一只鸟,绕着你飞。”
      “什么?”他微笑着问。“你说的太轻声了,我没听明白。”
      我停下来,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就料到自己说的是Je voudrais etre un oiseau qui tourne autour de toi【法语:我愿是一只鸟,绕着你飞】。这总是让我尴尬,可是我就是忍不住。至少这下意识的习惯能让我有机会把怪异的情话改为能让人听明白的话。虽然华生在与我相伴的十年间,多少也学习了一些法语,可他太过自卑,不肯对我说法语,而我自己必须说得十分清楚才能让他听懂,因为我说法语总是带着巴黎腔,而且快得出奇。因此我改回用英语。
      “你是我的磐石。”我改而这样告诉他。“其他的一切都是酒红的海。”
      “尽管我没有那样稳固。”他想了片刻,一阵渴望的神情掠过他的双眼,如同阳光下掠过的云影。“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为了你的缘故,我非常希望我能是,可是我不是。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那么生你的气么?”
      “你没在生我的气,”我带着学童的得意劲儿慢吞吞地说,用食指划下他的脸颊。“你没有,你没有。哈!你说的是刚才,那么意味着现在你不生气了。你已经原谅我了。是的,看看你自己。马上再来亲我,亲到火车停下为止。”
      “我刚刚生气,是因为时不时地,”他继续稳稳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对你还有任何秘密,直到你告诉我。可是那个时候……秘密便不成其为秘密了,对不?”
      他眉宇间有一种痛苦的神色,糅杂着隐忍的喜爱之情。这生动地体现了和我一起生活必定是怎样的感觉,而最离奇的部分是,这感觉似曾相识,尽管我之前并未听说过。我毕竟不得不与我自己生活在一起,那种存在十分狂乱。对我而言,没有秘密,只有窃窃私语的事,大声说出来的事,尖声喊叫的事,和无意识中回响的事。没有沉默。从来没有,永不会有,绝不应该有任何沉默。我无力预言约翰·华生的下一步行动,我对他极度缺乏了解,不能保护他不受那些嚎叫的喧嚣的影响;我能领先一步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他一切的秘密。即使我完全不能理解也无济于事,那依然完全无法庇护他。直到那天下午之前,我只是根本没意识到这个。
      “可怜的人,”我轻声说,闭上眼睛,真心希望自己是这世上的任何其他的人。“这不会是我毁掉的第一件东西。”
      “不,不要。噢,别那样想。”我的朋友的呼吸更近了些,拂在我闭上的眼睑柔嫩的皮肤上。“回来,回来。你毁掉的,是让我再也无法成为别人的。那就是你毁掉的第一样东西。现在,再来吻我,马上。一直吻我,直到火车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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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9
      我们还在车上的时候,大雨倾盆而落,克罗伊登不像城里那样暑气逼人。我已经事先给雷斯垂德发了电报,所以他已经在车站等候我们,他穿着棕色格呢衣服,像往常一样精明强干,一副侦探派头。步行了五分钟,我们来到库辛小姐住的十字大街。
      “我很高兴你们二位能来。”雷斯垂德平静地说。“这案子很糟心,我想你能认出那手法。”
      我理应说明,有人寄给库辛小姐一对新割下的人耳。我也同意这事非比寻常,可是不幸的是却也并非史无前例。
      “这位老小姐究竟做了什么触怒了教授呢?”我疑惑道,半是在问自己。
      因为教授素来横行无忌,而且手下有一批同样无法无天的党羽随时为他效命,去做他指使的各种恶行。若有人开罪了这个团伙,他们最爱派出的爪牙之一,便喜欢在冷血无情地杀人之后,将受害人的耳朵寄给对手或是受害者的亲人。这要取决于他们认为哪一种办法更有效,是直接干掉对方的关键人物,亦或是敌手所爱的人,并且珍视此人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只要他们能找出这么样一个人。
      我真心想要将此人从伦敦除去是有理由的,而这双耳朵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虽说这叫人很难想象,可是这一次我觉得他们是出了差错。”雷斯垂德说。“先生们,从这里入手,我们便可以彻底起获他们。”
      库辛小姐正坐在客厅里。“那可怕的东西在外屋,”当我们进屋时,她这样对雷斯垂德说。“我希望您能将它们拿走。”
      “是要拿走的,库辛小姐。我把它们留在那里,只是为了等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来当着您的面来看一看。”
      “干嘛要当着我的面,先生?”
      “说不定他想提出一些问题。”
      “我告诉过您,这事我一无所知,向我提问又有什么用处?”
      “确实如此,太太。”我安抚了她一句,和雷斯垂德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这妇人并未说谎,同样,这里面显然是出了什么差错。她的话表明她并没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而惴惴不安,完全没有这样的迹象。探长交叉起双臂,扬起一边眉毛,表示同意我的意见。因此我们没再浪费时间和库辛小姐多费唇舌,三个人一起前去狭小花园的小棚屋里,装着耳朵的硬纸盒子就放在那里。
      “准备好来辨认死者是谁了么?”雷斯垂德探长叹着气说。
      他走进去将那东西拿了出来,连同一张牛皮纸和一段细绳子。在小路尽头有一个石凳,我们就在那里坐下,我一一察看他递给我的东西。我将细绳凑到鼻子前嗅了一嗅。
      “这根绳子倒真是非常有意思。”我说。然后我递给了他,因为我是真心认为他能看出来,凭我的名誉起誓,我真的这样想。“从这根绳子你能看出什么来,雷斯垂德?”
      “这绳子涂过柏油。”
      “一点儿不错。”我慢慢地说,“还有呢?”
      “没有了。这就是一段涂过柏油的绳子。”
      我皱起眉。“也许要加上,它是被剪断的?对我们来说,这一点是否很重要呢?”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重要。”
      “哦,我想是我自己太乐观了,觉得你能看出来。华生,你说说看?”
      他瞥了眼绳子。“好吧。被剪断,就意味着绳结原封未动。”
      “精彩,我亲爱的老伙计,”我愉快地说。我得承认,每一次当着其他人将他称作“我的”,都会教我感到一阵激动。不过两秒之前,我才这样做过,已然想要再做一次了。我觉察到自己正相当热烈地看着华生,遂将眼光掉转向雷斯垂德。可是他突然之间不再看着我俩,正拂去袖子上的什么,真是个幸运的巧合。
      “这个绳结打得很不一般。”我沉吟道。
      我开始不断地说出一系列观察,说话的声音一直高而急——咖啡的味道,克罗伊登的首字母拼写错误,笔迹,盐腥味等等。这期间,我一直用眼角余光看着华生。他是真的原谅我了。那深沉的蓝色中,除了仰慕再无其它。接下来,我来到关键之处。
      “噢,老天。”当我看到它们,发出一声惊呼。两只新割下的人耳,每一只都代表一个恶意的牺牲品。
      “是的,我知道。”雷斯垂德疲惫地说。“我也曾希望只有一个受害人。可是你已经看到了,自然,这耳朵不是一对儿。”
      “雷斯垂德,拜托你多用点心,就当是看在我的份上,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些显而易见的细节,就算是三岁孩子,而且还是笨孩子都能看出来。这是阿利克·费拜恩的耳朵。”
      “我的上帝。”华生咕哝了一句,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阿利克·费拜恩,愿他在天堂里安息,同意在即将举行的詹姆斯·莫里亚蒂及其罪恶同党的审讯中作证。显然,他再也做不到了。我们正将网愈收愈紧,然而有力的证人,无论是罪案的证人,或是教授组织里的叛徒都非常难得。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想死于非命,然后耳朵被割下寄给他们所爱的人。阿利克·费拜恩的耳朵晒得很黑,已然变色,穿过耳孔,戴着一粒红珊瑚做的耳环,海员们喜爱的款式。我知道得非常清楚,那正是我现在正看着的耳朵。
      雷斯垂德闷吼一声:“见鬼,我们正需要——”
      “我们正需要阿利克·费拜恩。”我咬着牙说。“我知道。我知道。基督在上,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你还能说出些别的么?”
      “福尔摩斯,”华生打断了我,一只手安抚地放在我的胳膊上。“这事无论如何都不是雷斯垂德的错。也不是你的错。行了吗?阿利克·费拜恩住在哪里?”
      “他现在是住在威斯敏斯特。”我回答道。“这意味着,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杰德·格林干的好事,虽然我尚无缘会见此人。相比起教授的其他帮凶,此人行事更为隐蔽。不过大部分我们这一区的恶行都是由他一手包办的。”
      虽然内心受到了沉重的撼动,我尽量不动声色,沉默地从盒子里拿起了另一只耳朵。它的轮廓形状与库辛小姐的十分相近,耳翼很短,上耳的弯曲度很大,内耳软骨的旋卷形状也很相似。从所有特征上,简直和库辛小姐的一模一样。
      “我和阿利克·费拜恩交谈过,就在他把头一份报告交给苏格兰场那天。”华生说道,声音无比沉痛悲哀。“你们两个在询问律师一些事情,我们一起等着你们。他订了婚,就要结婚了,你知道的。他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她的事。她的名字叫玛丽,我相信是,可是他从没提到她的姓。”
      “她姓库辛。”我木然道。“一定是这个姓。只要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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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9
      我将盒子掉在了脚下。真的,我再也无法拿着这盒子,任由它从我手指间滑落下去。我们三个人坐在那里,膝盖挨着膝盖,为世上有这样的恶行感到惊心。我用手揉了揉脸。这是有史以来解决得最快的罪案了,然而我却无法从中感到任何一丝愉悦。
      华生将手探进他轻薄的外套中,从他的烟盒里摸出三根烟。我们三个常这样——香烟是共有的,如同印第安土著轮流吸着一支烟斗一般。我的朋友开始一支接一支点上烟,递过来。此刻我已然隐约感到有些后悔,刚才朝探长这样吼叫,没什么其他理由,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沮丧,所以我没有将第一支留给自己,而是递给了他。我用两根手指夹住烟递给他,他朝我点了点头。我从华生手里接过下一支,向后靠在长凳后的墙上,两个朋友在我身边,琢磨着阿利克·费拜恩的事到底是怎么走漏了风声,是不是那是我的疏失造成的。片刻后,华生的膝盖很用力地撞在我腿上,我转身看见他眼光正落在我脸上。
      不要这样,那双眼睛这样命令我,他的嘴抿得紧紧的。
      我努力服从。他是对的。战斗正酣时,为了伤亡而懊丧,是最无用的。
      “为什么要杀掉她呢?”几分钟后雷斯垂德愤然问道,声音有些颤抖。“真是穷凶极恶。费拜恩还容易理解,这是战争,可是在战争中不应该杀害妇女。”
      “极为卑劣的人会那样做。”华生带着一丝没能压抑住的战栗说。
      “说起来,这一类人在我看来应该被排成一排通通毙掉。”
      突然之间,我感到非常喜爱雷斯垂德,将一只手放到他的削肩上,按住。
      “我会抓到他的。”我发誓说。“以我的荣誉起誓,我会抓到他的。记住我说的话,雷斯垂德,如果必要,我会赤手空拳把这些卑鄙的家伙拉下马来。我会抓到他的。”
      “你会的,我们会帮你的。”华生平静地补了一句。
      “你会的。”雷斯垂德表示同感,站起身,捡起盒子,有一些盐洒在了地上。这是坏运气的兆头,可是我并没在意运气,因为我认为自己是个讲求理性与逻辑的人。然而,我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时间是正确的,我那时应该想到我会需要能到手的所有运气的。“只有这个念头才能教我夜里睡得着觉。天晓得,一天天想着派特森最近一次的歇斯底里的发作,一点都不能算是安慰。谢谢你们二位能来。我会与你们保持联络的。”
      雷斯垂德进屋去告诉库辛小姐有一个疯子很可能谋杀了她的妹妹,此人不知道藏身何处,我们全都没见过他的脸,他也没有留下任何目击者。我和华生一道静静地坐在长凳上,为了失去阿利克·费拜恩和一个也许从没伤害过任何人的姑娘而愤恨。
      “我能理解你为这个心情低落。”华生好心地说,“可是他是知道这事的风险的。”
      “她却不知道。”
      “我懂。我们会为他们两个报仇的,我亲爱的伙计。就像你说的,我们会抓到他的。越快越好。”
      “上帝保佑,能如我们所愿。”
      那时候我不能握住他的手,可是我将自己的手放在膝盖上,然后挨上他的手。虽不及握手,多少也能将就。聊胜于无。
      “这还是很奇妙的,你要知道。”他带着个奇怪的小小微笑又补了一句。
      “这整件事究竟有哪里能称得上奇妙?”我质问道,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看着你这样神奇。”他站起身。“带我回伦敦去吧,我亲爱的朋友,你用破记录的速度解决了雷斯垂德的悬案,他已经不需要我们在这里了。你觉得伦敦也下雨了吗?我希望那里下了。
      “人生岂无朝朝风雨,我的好人。”
    【 The rain it raineth every day 出自莎士比亚《第十二夜》的小丑之歌 。】
      “起来,我同你一道。”
      我起身而行。他手里握着我身上无形的缰绳,而我甚至都无力为此感到羞耻。我们挽着胳膊,穿过新雨后的泥地走向车站。
      “华生。”我说。我们在火车站台上等着回伦敦的车。
      “福尔摩斯。”他说。
      “我再也不想惹你生气了。”我慢慢地说。
      我的朋友开始发笑。
      “然而……”我又说道。
      他笑得更厉害,抬起一点帽子,好能用手指捋过头发。那一天他是那么美丽。我爱极了那回忆。
      “我早些时候做的相当不错,是吧?”
      “确实。”
      “可是你已经为上午的过错付出代价了。”
      “那确实令人羞耻,可是事实如此。”
      “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好。”然后华生偏着头,假装思索了片刻。那是个非常迷人的姿态,就仿佛是在说,稍等片刻,我就要想到了。“你要明白,刚刚你对雷斯垂德非常无礼,那真的没有道理。”
      我急切地捻了个响指。“没错,正是这样。而且,华生,我经常这样毫无来由地对雷斯垂德无礼。我真的已经尽力做到恰如其分地人尽其用,只是雷斯垂德总是能惹恼我,我待他便更为恶劣。这实在太糟糕了。我认为这种情形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对此你可要出手做些什么吗?”
      “我们确实应当纠正一下你的行为。”他表示同意,胸口因为要竭力忍住笑而颤抖不已。
      “我再同意不过了。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是什么?”
      “你真的有事要去一趟邮局么?”
      “真的。”他喘着气说,笑得都要脱力了,清澈明亮的阳光照在他脸上。
      而且他是自己去的。很是遗憾。我毕竟是居住在威斯敏斯特那一区,还是要顾惜一下在那里的声誉的。很快,我就发现,显然除了我其他的那些才能,我还能相当漂亮地请求他打我屁菇,如同惩治一个八岁顽童那样。可是我已经离题了。我需要展现这一天,这个夏日里又可怕又美妙的一天,这是有理由的。
      难道不是么?我们那时很快乐,那美妙到令人惶恐的幸福。我们彼此深爱着对方,肆意而毫无保留,熠熠生辉。这爱将我们这一对半斤八两的瘾君子变成不再多愁善感的疯子,从对方身上不停寻求下一次满足。我们总是没够,永远都不会有够。我们是多么幸运,两个人都深知如何航过致命的湍流。
      现在我老了,已经很苍老。我真的是非常非常老了。而当想到那一天,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依旧能叫我感到惊心动魄。我们都是残缺、脆弱又绝望的人。我怀着我的阴暗、我的毒品,而他带着他的回忆、他的伤疤。可是当我们两个在一起时,我们是胜者。现在我已近古稀之年,才开始琢磨透我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难道不是一个奇迹么?我们难道不对么?
      而那时,我已经与世人所知的最恶的人结下了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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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29
      就在两天之后,一切开始了。
      华生与我正从皮卡迪利向苏格兰场走去,我们没有在意距离,也没有在意需要花费的时间,阳光照在我们脸上,清亮又明快,这是夏日里气温比较容易忍受的一天。我敏捷地闪过人行道上的一盘绳索,朝他转过身去,打算问他一个问题。回想起来,我想我原本打算问他我们要见的是派特森抑或是雷斯垂德,因为我并没费心看那个电报。我不是很肯定。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
      那一刻,我正转过头要对我的朋友讲话,然后一个肩膀撞了我一下,接着是另一个,又一个。哪一撞似乎都不是蓄意的,可是每一次都将我向边上推过去一些,也向前一些。我记得一大群闹闹嚷嚷的孩子们围着一个木偶戏台,一棵树,树干周围有篱笆围着,之后是一个工人将稻草扛进旅店中,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就几乎无法说清了。我置身于一个小型飓风的中心,被它挟裹着带往天晓得什么地方。
      我被推了一把,确实是推,一个有两个学生的女家庭教师。我又被一个车夫搡到了一边。任何一下都不能称之为粗暴,似乎他们都是为了闪避挡到自己路的行人,因此我都无法对任何人大声指责,或是搏斗,我被卷进了一连串的动作中。它们挟裹着我,越来越强势。我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要朝着一些全然陌生的人们挥舞沉重的手杖么?而他们似乎也是在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而且是很多人——一个实验室技师,一个搬运工,一个证券经纪人,一个店员,一个扫街工,一个护士,一位戴着羽毛帽子的女士和她的同伴。
      接下来令我大为惊讶的是:我独自伫立。在大街正中。一部马车正冲向我,马笼头周围尽是吐出的泡沫,四蹄飞舞,冲我的头而来。
      离我不过几英尺。其他人已然都消失了。我死定了,我想,然后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这样的下场真是无趣至极。
      然后有什么人的血肉之躯,用尽一个成年男子的全部份量,撞上了我的身体,我被撞倒在铺路石上。双驾马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车夫在咒骂。
      马蹄声响,车轮刺耳。石头。脚步踏在石头上。一声鞭响。
      我坐起身,喘着气。我倒地的时候胳膊撞到了一个消防栓,这一撞将所有的空气从我身体撞了出去。令人烦恼的是,透不上气来这件事完全不由自主。世上没有一个人在这种特别情形下能控制。当我的大脑想要做主的时候,却被横膈膜抢去了控制权,为此我咒骂自己。我需要呼吸,现在就开始呼吸,我需要思考。
      莫里亚蒂教授刚刚试图谋杀我。
      我朝着自己弄脏的掌心里喘息连连,尽力让自己的肺能服从指挥。估量着至少有三十个人参与了此事。我就知道。我自己也曾实施过这一类的行动,不过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境,是对艾琳·艾德勒。在大街上演出这么一幕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十六个人,我又修正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正是三十六个人。我的天。
      华生在哪里?他救了我。他冲上街道扑了过来,所以此刻我在这里,还活着。他在哪里?他应该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四下观望找寻他,一脸得胜的表情,因为我还活着,他救了我。那一刻我很高兴,为了他的无畏、他的速度而得意,而且我——
      我看到了他。
      我自有一套完美的办法,可以让我做到即使内心里在尖叫,却能保持镇定。这是套简单的办法,然而我并不经常需要用到。我与常人构造不同,被迫学会了完全能够控制自己,即使是面对子弹,或是铃绳上蜿蜒爬行的毒蛇,或是下颚涂了磷的恶犬,都能不动声色。我的身体自然就会应对那样的危险,肾上腺素会令我敏捷灵活,而且根本不会害怕。我知道,这样的技巧令我看上去十分冷漠,可是却使我有效率,而且无论如何我都是个冷淡的人,本性难移。若说我什么都不怕,那是说谎,可若说我会难以保持头脑冷静也同样是个谎言。
      可是时不时有这样的时候,我只有凭了这套完美的办法才能保持冷静,而此次便是其中最为显著的一例,可以用六个字来概括:
      他需要你冷静。
      我能看出,华生的额头撞到了路肩石,他脸色煞白,动也不动。我挣扎着站起身,等到自己略略恢复过来一些,便从容地俯身去查看他,他侧身躺在那里,身下是散乱的稻草和旧报纸,实际上是倒在一架停在那里装满面粉袋的车子下面。即使是那个时候,我并没认为他死了。我自己还因了被撞倒而有些晕眩,可是我是个理性运用演绎法的大师,即使还没检查他的脉搏,都已经看到他的胸口在起伏。他是晕过去了,仅此而已,而且让自己的头狠狠撞到了。比这更糟的事,在我们两个人身上都发生过不下十数次。
      然而,他倒在那里脸挨着地面,行人们停下脚步,聚拢在我们上方,看着我们,嘴里议论着,这样的画面,指引我做出了之后的每一个反应。没有半分可诧异之处。
      我双膝跪下,腿略分开,小心地用左臂将他搂住扶起,这样我就可以半抱住他。还好。是的,他在呼吸,而且呼吸丝毫也不困难。
      “华生。”我试图唤醒他。“你还好吗?老伙计?”
      倘若我对他是失去意识抑或只是一时晕迷还有疑惑的话,那现在我有了答案。我轻轻地用一只手解开他的领结,我必须要承认,起初我是在另一种情境下学会了这个技巧的。我将他的领巾摘下,按在他脖子上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
      “那个恶棍跑掉了。”一个操着伦敦腔的年轻人热心地说。他身后一小群人开始越聚越多,对着不守规矩和肆无忌惮的公共马车的车夫摇晃着拳头。“那坏东西,先生,他是笔直地朝着你的脑袋去的。”
      “醒醒啊,华生,你现在是大众英雄了呢。”我抬起头,朝一个手里拿着袋苹果的男孩挤了下眼,他咧开嘴朝我笑。“跑去找个医生来,小伙子,会付给你报酬的。”
      “好的,先生。”
      “这位好先生能呼吸吗?”一位年轻女士问道,她瞧上去就快要晕倒了,因此一部分人群的注意力转到了她高尚的品格和婀娜的身姿上了。
      “他没事的。我亲爱的伙计,你吓到女士们了呢。”
      他在呼吸,他的脉搏很稳定,可为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呢?我抽出手帕,非常轻柔地按到他头的侧面。那部位的皮肤裂开了不过寸许,可是头部的伤口流起血来十分可怕,我左边袖子上此时已经染满了鲜血。我又想了想,抵着他的马甲,将手帕对折两次,然后比较用力一些按住伤口。他抽搐了一下,不过不是他的脸,而是手指,微微一抖,然后又静止不动了。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的神经反应失序了呢?他头骨里那个美妙又好奇又敏锐的大脑是哪里受伤了呢?他思想的哪一部分被从我们两个这里夺走了呢?
      他-需-要-你-冷-静。
      “医生。”我轻声唤道。“此刻我非常需要你的医学意见呢。”
      没有反应。我将手帕又按住伤口压了一压,可是这一次,他连手指都没有动,一刻也没有。我将他身子朝怀里又抬起一些,开始想不知道那个拿苹果的男孩多快能找来个医生。
      “他冲过去救了你的命!”
      我抬头看去,只是一眼。银行家,当他太太找他麻烦时会去赌狗,通常都能赢,然后用赢来的钱给她买礼物。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应当给他发个奖章。毫无惧色,简直。若说他参过军我是一点都不会吃惊的,那样子就朝受惊的马冲过去。”
      “他确实是军人。”我说。
      “什么,你们两个认识?”
      我咬了咬牙。
      他需要对你说话,我的大脑在说,他需要马上就睁开他的眼睛然后对你说话。倘若我们是在家里,关着门,因为阴差阳错他这样伤到了自己,我会更有用的,我想。我可以对他说任何想要说的话,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是,我们是在大街上,不是在家里,他已经多少算是在我怀抱里,而在英国,有关于鸡奸入罪的法律,能叫人汗毛直竖,而他需要你冷静。
      “我在问,你们彼此相识么?”那个银行家追问道。
      “是的,我们一起工作。”我终于回答他,胃里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我相信已经被血浸湿的手帕会自己待在那里,就用拇指掀开他一只眼睛的眼皮。一片茫然无知的蓝色。另一只眼睛也是,他的两个瞳孔虽然一样大小,可是大得有些奇怪。那意味着什么?他的大脑里是哪一部分伤得这样厉害,以至于睁着眼都认不出我?大脑是非常精细的,丝毫马虎不得。是哪一部分缺失了,以致让他整个人都对我没有反应呢?
      “这样,那好,我们是否应当去叫什么人?我意思是说,他也许想要我们找什么人过来,对吧?我很乐意效劳去联络他的家人。也许,他太太?”
      “不,他——”
      我住了口,令我震惊,可是我确实停住了。我眨着眼,很是生自己的气。
      说啊,歇洛克·福尔摩斯,他不过是个愚蠢的银行家,你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就照你自己的意思说出来。
      “他没有成家。”我从容地说完那句话。
      这可是世上最大的一句谎言了。自我们第一次共枕,六个月多一点之后,从灵魂上说他便结婚了。
      这样的事,从没在我身上发生过,在任何客套的寒暄中都没发生过。这感觉就像将我的琴弓一折为二,可是我还是说了。我发现自己的反应很是奇怪。这是种我从没有过的感觉。就仿佛是被逼无奈说出的话,仿佛是戴着枷锁站在审判者面前,违心地放弃地球绕着太阳转这样的假说。而此刻这样含含糊糊,也一样不是时候。
      为什么我要在意这样的小事啊?当他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在铺路石上,为什么?
      现在我有答案了。因为一言蔽之,我就是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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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29
      “这么说是个职业军人,嗯?在世上孤身一人?”
      “也不尽然。华生,你开始教我担心了。醒醒啊,现在。华生。”
      倘若我喊他约翰,会有别人留意到吗?我边揣测着,恐慌开始爬上我的脊背。比如说,这个讨厌的银行家会注意到吗。那是他会留心的事吗?
      名字这事真是很奇怪。且容我个功夫,举个雷斯垂德的例子:苏格兰场有个新来的警官,总是喜欢跟着我们。此人我窃以为十分聪明,可是当和我在一起时,那股子崇拜劲儿颇令人侧目。而雷斯垂德,虽然素来都给我应得的敬重,对华生也是如此,可是每当这可怜的小东西显出过分的热情时,都会叫他的名字斯坦莱。我毫不怀疑这孩子将来会成长为一个出色的警官,可是雷斯垂德这样调侃他,多少有些不够顾全他的体面。同时,当论到雷斯垂德肉体上的关系时,那必定是和一个白白嫩嫩,笑口常开,有着宽臀的女子。没有人会因为他时不时用斯坦莱·霍普金的名字称呼他,便认为他们会同床共枕。可是,我却是另一回事……
      突然之间,我讨厌起伦敦,连同曾经的我。
      “约翰,醒醒啊。”我轻声地恳求道。“求你了。”
      为什么我会这么做?说真的那一刻所有的理性都离开了我。我曾是多么自私,而这个世界又是多么荒谬。我非常想要……我想要做的事从将脸埋进他的头发,一直到告诉他,不管他此刻去了哪里,而我在这里,他必须要回来。同时,我又是多么愚蠢。即使没有脑震荡,不省人事也未必就危险,而且也大可不必要求一个脑袋狠狠撞了一下的人,五分钟之内就对你能有反应。那只是我自己的需要。倘若我是在家里,这样倒也无妨,可是我失去了理智,显然忘了自己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在我们目前的处境下,这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无论是因为鸡奸罪,亦或是因为詹姆斯·莫里亚蒂。
      而下面才是我应当做的事,那也许可以省去我们相当不小的麻烦:我应当对这位救了我的男士表达一下关心,对于莫里亚蒂的团伙来说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然后确认他虽然不省人事但是没有大碍,然后和其他人站在一道,等着医生来,咒骂一下公共交通。或者将他弄上一辆马车送回贝克街。可是实际上我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人类历史上最蠢的事,更不用说是我自己平生最蠢的时刻了。
      “我找到他了,先生!”从我左边传来一声大喊。“他就在这里,马上就可以依你所愿着手救治了!”
      一位大约四十五岁的医生,在这样暖热的天气里,还穿着晨衣,在我身边跪下,打开了他的包。
      “我不认为他有脑震荡。”我冷静地报告说。“他的两个瞳孔大小是一样的,还有他的其他生命征象,都相当正常。可是,正如你所见,他头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这样说来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让他醒来了。”医生点点头说。“你已经扶稳他了,尽量不要松手。”
      当这位医生掏出一小瓶嗅盐,听到他纯出于好意说的话,我突然想要告诉他,倘若有一天我对约翰·华生松开手,那就是我在泰晤士河底结束自己的时刻,可是这其实不关他的事。因此,我管住自己的嘴。他将小瓶子在我的朋友鼻子附近晃了一会儿,这同时也触动到了我相当敏感的嗅觉器官,引得我飞快地眨着眼睛。
      华生的眼皮抖了几下。他瑟缩了下,感到了头上的疼痛。是他的眼肌和下颚在抽搐,不是他的手指。任何人要醒的时候,都会这样的。然后他的双眼完全睁开,有些惊讶。他很快就看到了我,努力了一下好对上焦,而我之前几乎都没注意到的他背上的肌肉先是绷紧,然后又微微放松了。他张开了嘴。
      “不要,别说话,缓缓再说,我亲爱的朋友。”我急忙打断他。“你没事。你决定要挡在我和一部狂奔的马车之间。”
      “我吗?”他问道,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我由他去。无论如何,这样好些。
      “正因为你这样做了,我才有可能在这里对你讲话。”我回答他。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却不能触摸他。我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没有合适的词语。此刻千百倍的需要被禁止的温存,却半分也不能流露。华生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恢复自持。
      “这样,那我放心了,我……似乎我成功了。”
      我再也不能看这位医生,否则就会违背他的需要,打破我的冷静。
      “谢谢您。”我对另一位医生说,那位年长些的,将钱放进他的手中。那位街上的男孩自动地上前一步,我给了他同样数目的钱,这教医生微微挑了下眉,教那小子欢呼一声转身跑开了。
      “他没事!”焦虑的年轻女士喊了一句,人群中响起零星的掌声,然后开始散去了。
      “那可真是忠勇。”银行家向我举帽致意,宣布说。“堪称英国公民的楷模。你能把他送回家吗?有人照料他吧?”
      我正式在这里宣布:这人是地球有史以来最大的废物。那个时候,即使到今天,我都应该找到此人这样告诉他。
      “噢,当然。他有一位情人,对他很好。您大可放心,好心的先生。”
      银行家听了这番话相当吃惊。或者说,至少他的眉毛是这样的意思。可是他接下来耸耸肩,向我微笑,再次举了举帽子,然后就走进人群中去了。我想了一下,想给此人下巴来上一拳的感觉是否合适,可是所有人都离开了,没有什么可以怒视的,所以也无关紧要了。
      “我的天,我招来了多么可怕的围观啊。”华生咕哝着说。他小心地用手帕按住额头上的伤口。“这需要缝针吗?”
      “两三针。”
      “这样说你就能做,是吧?”
      “当然。”
      “为什么你刚刚要对那家伙夸耀我的情史?”
      “说实话我不知道。华生,我有种感觉,我们需要离开这个……事故的场景。”
      我扶他站起来。这让他有些晕眩,所以我就一直握住他的胳膊,轻轻为他掸去身上的稻草。我环视四周,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常态。如同此处刚才根本没有发生过能要人命的意外。我看到另一部马车顺着街道驰来,呼哨了一声叫住它。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再前往苏格兰场,除非雷斯垂德或是派特森命悬一线,我要先为我的配偶清理头上的伤口,我自己身上也颇为狼藉,然后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我会给他们拍电报,他们的事可以等一等。华生也许需要缝上三针,而不是两针,而且——
      “哦,我明白了。”他说。“我的情人。是的,当然。”
      “什么?”
      “我吓到你了,是吧?我很抱歉。”
      我将他扶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了车,砰地一声颇为用力地关上门,然后大声将我们的地址告诉车夫。
      “你确实吓到我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华生?”
      “嗯?”
      “有人问过你有没有结婚吗?”
      华生眨了眨眼,调整了下按在头上的手帕,然后看了我一眼。“是的,当然。通常都是同事。俱乐部里的人,苏格兰场的人,还有女性客户。为什么你问这个?”微笑浮现在他脸上。“没有人这样问过你,是吧?对他们而言,你实在太过超凡脱俗,他们都不敢问你这个问题。这可真奇妙,我从没意识到不曾有陌生人问过你相同的问题。”
      当然他们不会问。他们不认为能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忍受我足够长的时间。所以我对他嘲弄地一笑,立刻就感到了能对约翰·华生嗤之以鼻的奢侈。他没事,会没事的,他没有说话口齿不清,或是动作笨拙,或是没能抓住机会取笑我。他会没事的。
      “自然我应该能推理出来,考虑到你有许多迷人的本领,当然会有很多人来问你这样的问题。那你又是怎样回答他们的呢?”
      “我会说我现在的生活正是我想要的,我的事业非常重要,就如同我已经得遂所愿,缔结了美满姻缘。”
      这真是出色的回答。“如同得遂所愿,缔结了美满姻缘。”我喜欢这回答,无以复加。有些时候,华生比我聪明许多。我并不嫉妒他的出色,而是非常享受,实际上,我感到好受些了,他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我能感到自己可能也是一样,已经不那么脆弱、惊慌和茫然了。“如同得遂所愿,缔结了美满姻缘。”一言蔽之,非常好的说法。我感到十分满足。当我们一路向家飞驰时,我开始着意让自己感到满足。我想,有时候即使说谎,也未必需要感到切肤之痛。
      “那并不意味着我就不愿意说‘是的’。”我的朋友又补了一句,看着另一边窗户的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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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就在那一天下午,詹姆斯·莫里亚蒂出现在我们的客厅里。
      华生当时在楼上,在他安静的卧室里睡觉,他向我发了三次誓他没有脑震荡,他需要的只不过是好好的睡上一两个小时,吃上一剂头疼药就行。自然,我是不会拦住他做这两件事,只要他安全就好。等他歇过来,我们会去苏格兰场。因此我听任他去小憩,他的头已经稳妥地包扎好,我也将染血的外套换成了轻薄的晨袍,然后门开了,莫里亚蒂教授站在了我面前。
      我的神经还是相当坚强的,不过我必须承认,在我看到他站在门槛那里的时候,也不免吃了一惊。他个子特别高,削瘦,前额隆起,双目深陷,脸刮得光光的,面色苍白,有点像苦行僧,散发着强大有力的感觉。他眯缝着双眼,十分好奇地打量着我。
    【 此处化用了原著《最后一案》里的段落。】
      “这是多么奇妙啊。”他思忖着说道。“绝对令人难以置信。你这样一个绝顶聪明的天才,前额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发达。摆弄睡衣口袋里子弹上膛的手枪,是一个危险的习惯。”
      “积习难改。”我回答说,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
      他微笑了,像爬虫类动物那样扬着头。“你显然不了解我。”
      “恰恰相反,我认为我对你了解得非常清楚。你,先生,有很多需要交待的事。包括事实上,今天你已经有过一次谋杀我的企图。”
      “哦,不是那样的。”他抗辩道。“倘若我真的想要杀你,那么你已然死了。我给你留了一线生机,你逃脱了。当然,我很抱歉医生伤到了头。他可还好?”
      当我这样凝视着他,我的胃仿佛冻成了一块硬邦邦的冰。这样说来那才是他想要做的,我想,他在试探我们对彼此的忠诚,而你却直直走进了圈套。在我而言,这真是无法言说的愚蠢,这样泄露了我们的实情,绝对愚蠢。我无言以答,不管说什么,都只会帮他证实他的怀疑。无论如何,当我的朋友在冲出来挡在致命的车子前时,我们的底牌就已经半摊开了。然后,我又摊开了剩下的一半。我只能改变话题,手指放在上膛的手枪上,想华生是否会介意我冷血地将一个人射杀在我们的地毯上。我想他会,所以,克制住了自己,可是我真应该当时当地就开枪的。
      这令我至今都还追悔莫及。没有当时就射杀这个变态的坏蛋,然后再设法去向苏格兰场解释。倘若我真冷静地动手杀了他,每一个人都会得益的,每一个人。
      “你来是要警告我住手吗?”我这样问他。
      “不。凡是我要说的,你早就知道了。”
      “那么说,我的回答你也早已知道了。”
      “你不肯让步吗?”
      “绝不让步。”
      “那我也无须警告你住手,福尔摩斯先生。我应该说我来此是为了说,让你们两个面临生死一线,使我得以证实了我的一个理论。”
      “为什么你要杀我未遂?”我问道。“为什么你不干脆就将我杀死呢?”
      他搓着他那蜥蜴般的手指,令人感到极度恶心。他把手插进口袋,抽出一本备忘录,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日期。教授眯缝起眼睛开始读上面的记录。
      “一月四日你阻碍过我行事。”他说道,“我无须再列举你之后的所作所为,无疑你记得十分清楚。现在,到了仲夏时分,我发现自己的计划已经完全被你破坏。然而,你现在还活着。你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莫里亚蒂将记事簿放回去,手握在背后。“福尔摩斯先生,我对你十分着迷,你的大脑让我着迷。你的大脑是我平生仅见最出色的大脑,看到你把这件事搅成这个样子,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智力上的一种乐事,我真诚地告诉你,如果我被迫采取任何极端措施,那是令人痛心的。因此这事只有一个结论。你来为我工作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将一声大笑咽了回去。“你绝不可能是认真的。”
      “恰恰相反,我非常认真。我总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福尔摩斯先生。否则我要怎样才能建立起那样广大的帝国呢?凡我开口时,必定既不言过其实也不轻描淡写。请相信我,先生,我想你会的,因为你已经见过了证据。我绝不会对你说谎。你已经是我朝思暮想的人——我能亲手毁灭你么?即使那意味着我的安全得到保证?请对我说你会终结我们之间这无意义的敌意。我们可以一起统治英国,我们两个,而且我们所能统治的远超于此。代替上校,成为我的副手。我们非常相似,你和我。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握住枪的手动了动。有一件事他是对的——我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因为我是这样了解这个人。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虚张声势的人,倘若他说要杀掉一间病房所有的人,那么便会说到做到;而倘若他决定要保护一个寡妇至她去世,同样也会言出必行。我虽然与他意见相左,但是我全心全意相信他的诚实。
      “你疯了。”我嘶声说。“我跟你没有半分相同之处。”
      “没有?”他冷笑着说,在沙发扶手上坐下。“你从没因为身边那些数不胜数的愚蠢而感到厌烦?从没为那些想不到比下一餐更远的事的傻瓜们而感到厌烦?你难道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凡事只要我想便可以拥有?你必定有过。我能看出来你有过。我们是一样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你这样纠结真的没有必要。我们和其他人不同。而且我们有某种……需求。在你而言,我想想看?马非?可卡音?”
      我无法回答他,取而代之,我从书桌后走出来,用枪从兜里对准了他的心脏。
      “对我而言,从前是鸦片酊,能让我在夜里安睡。”他继续说,头微微摇摆,看了眼我的书架。“能让我驱走我是唯一的一个这样的人的感觉,是这一族唯一的一个,高处不胜寒。你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吗,你说说看?不,你不会说的,你不愿意给我指出你在撒谎的乐趣。”
      “即使如此,我也绝不会为你工作的。仅仅因为你觉得我们有相似之处,便说我应当跟从你,这毫无逻辑可言。”
      “这么说,你不想要权力吗?我得承认,我想要权力只是为了自己,可是你……你却可以为了任何事。任何人。比如说,你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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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我走向莫里亚蒂,从兜里掏出了枪。我需要能看到枪在我们两个之间,代表着毫不动摇的决心。
      “哪怕你碰到他的一根头发,上帝佑我,那一切就完了。”我低吼道。“我不会等到星期一,我不在乎所有那些小鱼们能从我的网里逃脱。你绝不会看到我的出现。碰一碰他,我会毫无预警从窗户射杀你,然后我会走开,你会死去。我发誓没有任何事能拦住我。”
      “我相信你。”他愉快地说。“那么这样好了,直到星期一,福尔摩斯先生,星期一是这场对话的核心,直到那时他都是安全的。可是我会给你一个选择。一方面,你可以为我工作。我向你发誓,倘若别无出路,我会逼迫你为我工作,我热爱挑战。为我工作,成为我的智囊,我会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你会受到重视,先生,宝贵的左膀右臂。正如我所说,我对你求才若渴。”
      “那另一个选择呢?”
      “拒绝我慷慨的提议,你会后悔的。可是倘若你继续留在伦敦,那就会更为后悔。我不能让你星期一还留在伦敦,福尔摩斯先生。到那时,你必须已经离开。今天是星期三,那么你可以用整个周末来收拾行装。要么加入我的帝国,医生会安全,或者离开伦敦,医生的安全也能得到保证。你瞧,大棒和胡萝卜。星期一之前离开伦敦,我便会克制一些我的怒火,只杀你一人。”
      “那你计划怎样来做那件事呢?”我揶揄他说。
      莫里亚蒂给我一个仁慈的微笑。“我想你也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人遍布世界各地。在美国,在欧洲大陆。在亚洲最黑暗的腹地。想想看,倘若你逃离伦敦,我便为你留下医生的命,可是你却活不过两个星期。我会期待你明天发来电报,表示你接受我另一个更为有利的建议。”
      “你不会收到的。”我回答说。
      詹姆斯·莫里亚蒂那一刻几乎是在怜悯我了。“你必须站开点,福尔摩斯先生,否则你会被踩死的。”
      “恐怕由于我们谈得太起劲,我会把别处等我去办的重要事情耽搁了。”
      他走向门口,眼里现在有冷冷的怒火,我从没见过的那种。那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怒火,毫无一丝慈悲。我是真的惹恼他了,我狂乱地想。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真心认为我是个黑白不分的人,为了我和医生的安全,我会任自己被罪恶玷污。教授认为,他知道的这位福尔摩斯先生,之所以破案,是因为他没想过犯下罪行会得到更多利益。我是个无情的人,我精于算计,严厉,爱说教,自大傲慢,可是即使我只有一个优点,哪怕是唯一的一个,正义都深植我心。他以为我可以出卖自己的智慧。这念头叫我真的感到恶心,我脸上必定是流露出了这样的感觉,因为突然之间他对我大笑起来。
      “明天晚上之前,答应加入我,你就能够富可敌国,或者离开伦敦,陈尸沟渠,福尔摩斯先生。”他重复了一遍。“你再没有其他的选择。祝你日安。”
      他关上门离去后,我盯着墙看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样子,思考着。实际上,相当努力地思考。我点起烟斗,坐进我的椅子,又起身为自己倒了些白兰地。我需要它。
      十分钟后,楼梯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头发凌乱,因为洗脸沾湿的发丝微微打着卷。可是,他看上去好多了,气色大好,以至于看上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姿势怪异地蜷在沙发中,两条腿放在一边,因此他轻易地就在我留下的相当大的沙发边坐下,背和头靠在我肩上和弯曲的沙发背上。我下意识地将他的头发向后捋,缝了三针,缝得非常小心,连疤都不会留下。
      “刚才我听到有人说话。”他懒洋洋地说。“是谁?”
      “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华生身子往前一倾,转过头,警觉地看着我。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我相当安全。”
      “好吧,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要对自己公平一点,我告诉了他每一个字。关于他被暂且放过,我注定的死亡,遥远的国土上的打手,一切。
      “因此,我亲爱的老伙计。”我最后说,“我要么可以成为伦敦第二有权势的人,要么就掉脑袋,而后一种结局是否有你作伴,取决于我身处何地。答案似乎很容易,你不认为吗?”
      “答案相当容易。”他反驳说,再次靠在我身上。“答案就是我们要依照我们的条件打败他。我们绝不暴露弱点,利用一切优势,无论如何战斗到底,我们要打败他。那样一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要是我们无法逮捕他呢?”
      “除了逮捕他,还有很多办法可以消灭恶魔。”
      我相当认同他的意见。听起来虽然无情,可是,那时候,我们已经见到多少人命丧他手?多少希望永远破灭了,多少被割下的耳朵,多少残忍的暴行?太多了,我们两个那时都已经无可忍受了。太多了,以至于一贯主张人道的华生,都会冷静地谈起谋杀一位数学教授。
      “你知道吗,我真心觉得你是对的?”我喃喃地说,将我的烟斗放在茶几上。“约翰,我可能永远也抓不到他。有人也许会杀了他——你,或者雷斯垂德,或者——我不知道。很可能是我,我想,当时机来临的时候。可是我不会逮到他。他实在太聪明了。他可以被击败,我知道,但是不是用那样的方式。”
      华生的头,用一种友好的方式靠在我的颈窝里,双腿交叉。然而,他没有在听我说。他在怒视着门。我能从房间对面戈登将军画像边的镜子里看到他的眼睛。他非常愤怒。
      “华生?”
      放在我的头下的那颗脑袋满含厌恶地摇了摇。
      “他怎么敢,”我的朋友轻声说。“他怎么敢在我们的家里,我不在场的时候,这样威胁你。这种事再不会发生了,我可以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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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接下来的一天,没有任何事发生。星期四。正因如此,我铭记住了这一天。他在等我的电报,我知道。他满打算我会这么做。这位教授。可是这一天这种事根本没有发生。
      在那一天,我不曾给他发电报,也没有拜访苏格兰场,没有拉琴,也没有解决案件,虽然无所事事,但是不曾为无聊所苦。我……干干净净,一如既往。心智健全。我头脑中那些彼此叫嚷不休的声音多数都沉默了,只剩平淡的低语,窗外的车马声却很响亮,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普通人。我感到无所事事的日子也很不错,而且我有更妙的事需要全神贯注。实际上,确实如此。可是当时我意识到了吗?是的,我意识到了。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逢,可是却既没感到自心的困扰,也不曾感到疲惫。
      我带约翰·华生去听了一场小型的室内乐,在我知道的位于这个城市最伟大的石头建筑附近的一家法国咖啡馆用了晚餐,之后我和他共浴,做了兴之所至想到的任何事,而我有着颇为活跃的想象力。
      那之后的一天,我们有个邀约。又一个,在苏格兰场,之后稍早用了正餐。我们顺着大街步行,只想着自己的事,都不曾瞥视周遭,因为我们是在朗朗乾坤之下,正拿再次遇险的事开着玩笑。
      当我们走到维尔街,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我几乎不曾见过的那样大的一块砖石,它在我们眼前摔得粉碎。我的神经是如此坚强,只是冲着这重磅武器眨了眨眼,然后猛地抬头望天。
      这时,华生已经开始飞奔。
      “天主在上,这次你别想跑掉。”他吼了一声,越过我,飞跑进那栋建筑。
      转眼间,他已经冲上了工人梯,敏捷得如同一只赛犬,耳朵贴伏在优美的头上,几乎脚不沾地,转眼间便到达了二楼平台。我随即紧跟上他,五步之后我已经超过了他。我们之间自有默契,虽然我的速度之快多少会令他相形见绌,但我们都愿更现实一些:我的个子远高过常人,所以可以跑得比谁都快。何必因为要刻意落在他后面而放跑一个嫌疑人呢?我飞快地跑上楼梯,以至于脸旁真的感到了风声呼啸,当我冲过通往屋顶的门时,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便是我自己的心跳和他训练有素的呼吸声。
      这里正在重新修葺屋顶。我们四周到处乱堆着砖瓦。那**,他就在那儿。戴着一顶软趴趴的帽子的黑色身影,正顺着屋顶走开,实在太慢了。他听到我们冲上了屋顶,转过身来。
      当他像只兔子那样惊窜时,有那么片刻,华生与我并肩向前。然后,再一次因为我的身高,令我得以轻松跃过一道缺口,领先了他至少一码,而他翻滚着安全落地。再快一点,我在想,我全部的思想就是再快一点,华生说了,这一次不能放过他,而且两天之前他还说了,他怎么敢。
      我飞身又纵跃过三座楼房,然后那恶棍转过身来朝我开枪。说真的,他这举动真是太有欠考虑。
      准确地说,从我左肩之后响起的枪声并没令我感到惊讶。可是确实让我停下了脚步。我转过身去。
      那是华生,十分冷静,甚至都没有用两只手来握稳枪,尽管已经跑得剧烈地喘息。十五码开外,那意图谋害我的人正倒在地上痛苦申吟,小腿上开了个洞,流出一小滩鲜血。这是十分精准的一击,唯有经验丰富的老兵才能完成。这样的一击往往都是传奇的素材。我的朋友并没有露出胜利的微笑,也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医生而自惭。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佩枪,向我点了下头,便朝他的受害人走去,准备挽救他,叫他不至于流血而死。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究竟知不知道,”我低声道,“当你这样做的时候对我有什么样的作用?”
      “老天在上,福尔摩斯,现在不是时候。”他叱责道。
      然而,那不是真心的叱责。当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分明看到了他脊背上窜过的战栗。
      然后我看着华生包扎好枪伤,在他需要时,为他帮一把手。他的动作并不轻柔。那未遂的谋杀犯痛苦地申吟着,眼里带着被打败的悲伤。
      “我想你就是杰德·格林吧。”半天华生问了一句。坦白说,我也这样推测过。
      “倘若我是杰德·格林,那你们根本抓不到我。”我的朋友用力打完最后一个结,那人疼得眼睛翻了上去。“哦,老天爷,主啊。别让他伤害我,求你别让他伤害我。”
      “他没有伤害你,只是为了让你能坚持到医院,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不耐烦地说。
      “我说的不是他。”这一次是更多绝望的申吟。“不是他,不是。别的人。我死定了。”他闷哼着说,汗水顺着脸涔涔而下。
      “那就站出来指证他。”华生提议说,毫不留情。“无论如何,我们会将你关押起来。站出来指证他,这是你唯一能做的反抗,我们会尽力让你好过一些的。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这雇来的打手的回答,本应引起我的重视的。说实在的,我和华生听了他的回答,就应该马上迁居到法国海岸的一个小岛上去。我法语说得和母语一样好,而华生很欣赏他们的美食。举凡正常的人有谁会不喜欢呢?倘若我,歇洛克·福尔摩斯,那时头脑清醒,为什么不更重视一些呢?黄口孺子往往能说出至理名言,而一个右腿受了重伤的怯懦杀手就更是如此。当我回想起他说的话,我便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觉得只要有华生在我身边,我便是战无不胜的。
      “安全?”他重复道。他虚弱地笑了几声,几乎半是抽泣。“我倒想赶快拿枪打自己的头。只要我能搞到一支枪,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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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30
      他确实也是这样做的。第二天早晨,当他被转往另一个牢房时。有人偷偷送进一支枪给他。七点钟的时候我接到了电报,那是第一个我无法告诉华生的消息。我自己搞清楚了这杀手的名字,自己默默承受了又一个死亡的重压和痛苦,即使那人只是个废物刺客。我独自行事,因为觉得理应如此。之后留下的是心中怪诞的痛楚,和一种萦绕不去的隐约的不安。我在住处闷闷不乐,尽做些无谓的事,例如恶声恶气拒绝喝茶,也无法拿起乐器演奏任何旋律。似乎无力感叫人烦闷无比。当我去了一次盥洗室,而一半剂量的百分之四可卡音溶液甚至无法叫我懒懒的脉搏加快,我意识到我需要某种提神的药剂。
      “我们要去第欧根尼,”我宣布说,“这是为了防备我自己将你我都逼疯而做的努力。”
      “谢天谢地。”华生叹道,拿起他的帽子和手杖。
      “我很抱歉。”我又添了一句。
      “没关系。”华生清了清喉咙。“你将电报扔在了桌子上,我看到了。我自己也需要走一趟第欧根尼。”
      我们到达会客室时恰正是晚上六点二十七分。我没有费心询问我哥哥是否在,只是叫总管立刻告诉他来与我们会晤,然后就坐进一张椅子。我全心体会着周遭的安静,迈克罗夫特的感觉无所不在。毕竟是他以及另外三位绅士一同创建了这个退隐之所。可是我知道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留有他的印记。会客室里的七座钟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土耳其地毯属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我旁边那张硕大的沙发椅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实际上,就连这里的窗帘总是撩开一些好能看见外面,也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风格。彼端墙上,会客室的壁炉之上悬挂的风景画是我母亲亲手所绘,美妙地描绘出十一月的普罗旺斯,沉郁而荒凉。你能感觉得到大雪将至,而树林的边缘正慢慢伸进开阔的原野,大自然在夺回自己的领地,为大地留下战栗,一轮月亮就浮在枯草的寸许之上。这画是凭记忆所绘,当我请求她在这日间的景色中画上月亮,因为我才见过那样的景象,并且为之着迷,她笑着为我画了上去。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华生那是她的,当有一天,我想要给他一件有意义的礼物,并非实物而且不是金钱能买到的东西,我会告诉他。他已经非常爱那幅画,每次我们来到这里他都会驻足欣赏上好一会儿。我知道这画让他想到我。当他这样想到我,我感觉我在世间留下了一些美妙的东西,当我第一次失去一切时,还有一些十分可爱的东西留在了这世间。
      总管来了,满含歉意。
      “福尔摩斯先生,恐怕您兄长要比平常到得迟一些。”他说。“等他一到我会让他立刻来这里。”
      不对,我的大脑说。
      然后是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这一次我根本没去想华生是否跟上了我,我根本不是在跑,简直就是一道火急万分的白色闪电。我哥哥的住处离第欧根尼步行两分钟的距离,实际上不到三十秒我就已经闯进他的大门冲上了楼梯。我的心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我想,可是这不要紧,心这东西我本就不太知道拿它怎么办好。我站在迈克罗夫特家二楼的房门前,就在要敲门的瞬间,我的手指抽搐起来。门没锁。
      门开了,不见迈克罗夫特。他的报纸在,他的钥匙在,门外放着他的靴子,因此他曾在这里,他从白厅回家,然后换上家常穿的拖鞋,读下午报纸上国外的新闻,会读到四点四十五分,然后步行去第欧根尼,在那里读他真心喜爱的东西。一切都很平常。可是他没有吃茶点,我闻不到牛油点心浓郁的香气,也闻不到他惯常在下午晚些时候要喝的咖啡的味道。
      “迈克罗夫特。”我喊了一声。
      完全没有回应。我走进他的卧室。我认为那是我平生所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非常可能。那之后,一切就很容易了。那之后,就仿佛是从瀑布摔下。正如我所说,我走进了他的卧室。
      然后我发现了我哥哥。
      他仰面朝天,一脸空茫,有些奇怪的粉色,他的嘴唇松弛,仿佛一头衣冠楚楚搁浅的鲸鱼。他怎么看都像是死了。我扑到他身边的地上,他灰色的眼睛几乎不可察觉地朝我眨了眨。
      “约翰!”
      我在尖叫,当然我会。为什么要讳言这个呢。
      转眼间华生就进了房间。恐怖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就彻底消失了,代之以职业的冷静。他将手指搭在迈克罗夫特的颈动脉处,然后弯腰听了听他。在我看来他似乎没了呼吸。
      “跑去最近的药房给我弄些亚硝酸戊酯来。”医生对我说,扯下袖扣,挽起袖子。“越快越好。”
      再一次,我不是在跑,我在飞。
      六秒钟我就已经跑下迈克罗夫特家优美的楼梯,转眼间就冲上了大街。我知道伦敦的每一寸,在约克公爵街就有一家药房,离那些在我们还穷时,我哥哥总是十分羡慕的白色漂亮房子不到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
      当我在飞奔时,也在思考。因为我是个十分出色的化学家,我在想化学。
      亚硝酸戊酯。用乙醇和亚硝酸,通过酯化反应制备。小心地将浓硫酸加入冷却的亚硝酸钠水溶液,然后加入乙醇,形成一定比例的一氧化氮和一氧化二氮混合物,可以将乙醇转化成亚硝酸烷基酯,因为密度低,能形成一层上清液,提取出来后便可以用来制备亚硝酸戊酯。若想要制备亚硝酸盐,可由亚硝酸戊酯与碳负离子反应生成肟后引入碱金属分解所得。它能舒张血管,正因此特性,被用于治疗严重的氰化物中毒。我之前从没有杀过人,可是我会冷血无情、徒手杀掉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
      我喘着气,将钱付给药剂师。他似乎有些吃惊。当然他会——他和我一样清楚亚硝酸戊酯是什么。然后我又开始飞奔。
      天是浅蓝的,可是正如我母亲的画中那样,圣詹姆斯广场花园的梧桐树和精心修剪的灌木之上,月亮已经在放出光亮。伦敦是世上最美的城市,而迈克罗夫特,凭着他高尚的品味,选择了在这个城市最优美的街区居住。凭我不可思议的长腿,我只要步行上半个小时,就能去他家里拿他的体重和我的性向来与他戏谑。贝克街,果园街,北奥德利街,格罗夫纳广场,布鲁克街,新邦德街,布鲁顿街,伯克利街,皮卡迪利,圣詹姆斯广场,蓓尔美尔街。我飞快地掠过这个我心爱的城市里尚未点亮的瓦斯街灯和铺路石和疲惫的驿马,我拒绝去想一个没有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伦敦。
      迈克罗夫特是我还活在世上的唯一原因。除此之外,他爱讽刺,风趣,好心,他是伦敦最睿智的人,当我再次跑上他家楼梯,就决定好了我要用一把切肉刀将莫里亚蒂千刀万剐。这会比光用我的双手要让他痛苦得多。
      我不能写下当我再次回到迈克罗夫特的卧室时都发生了些什么——或者说没办法写——简而言之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有一些事发生了。我知道华生从我手里接过了药袋,他跪在我哥哥身边,因为天知道华生绝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将我哥哥搬上床,他从他的药箱中抽出一块消毒纱布。我知道他将一些嗅盐和一半的亚硝酸戊酯倒在纱布上,折好,轻轻盖在迈克罗夫特一动不动充血的脸上,好让他吸进去。我哥哥的硬领和领巾都已经摘掉了,他的马甲的扣子也都被解开,而且看到华生那个样子有种十分怪诞的感觉,他露出小臂,每一分都是我的医生,照料的却不是陌生人,而是那个若不是在所有的食物里都放上牛油,每一顿正餐都要拿奶酪当尾食,便会和我十分相像的人。
      “此刻没有什么你能做的,福尔摩斯。”华生说。当然,这部分我还记得。我的模样看上去一定十分怪异。“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喊你的。去找找看是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确保这里现在是安全的。”
      下一件我记得的事便是我发现起居室的窗户开着。我探出头去,看了看精心打理的优美的后花园,爬满常青藤和蔷薇的架子。正如我曾提到的,迈克罗夫特住在二楼。若是再高些,那他就会因为爬楼而心脏病发了。在我正下方,在离长凳不远的地上,有一盏还在冒烟的摔碎的油灯。
      这样说来,迈克罗夫特已经发现引起他那些症状的源头,将用来散发氰化物的毒灯扔了出去,然后朝卧室而去。为什么是卧室?为什么不喊人来救他?
      你哥哥床头上,有一架白厅为他安装的电话,你这笨蛋,我想起来了。还有五个或者六个时钟。老天在上,我要看着詹姆斯·莫里亚蒂亲手挖他自己的坟墓,然后帮他躺到里面去。
      我写了个电报给雷斯垂德。打铃叫来迈克罗夫特在楼下听命的守门人。
      时间分分钟过去,那么多分钟,那么些时间我都干了些什么?我一点印象没有。我只知道当我哥哥房间的门打开,华生走了出来,用手掌揉着眼睛,他发现我非常安静地坐在沙发里,手指交搭在面前。
      “我想最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报告说。“多亏你,多亏我,也多亏了他自己。”
      有那么片刻我说不出话。
      “不是多亏我,而是你。为什么多亏迈克罗夫特自己?”我终于从疼痛的喉咙里挤出一句。
      “怎么说呢,计算起来并不容易,可是……”华生疲惫地朝我微微一笑。“差之毫厘,福尔摩斯,而且我认为倘若是个子……再小一些……没那么壮的人,那么可能就太迟了。”
      “你这是在告诉我,迈克罗夫特之所以能从氰化物中毒中幸存下来,是因为对于他这样一个体型硕大的男人,用的药量太小了?”
      “来帮我一把。”华生提议说,将一只手伸给我,拉我站起身。“他现在能自在呼吸了,而且我认为他能跟你讲话了——他对我讲过了——而我们最好把他弄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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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30
      当我们回到迈克罗夫特的卧室,他看上去醒了,依旧仰面躺在长绒的地毯上,眼神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鹰隼一样落在我的身上。他脸上那种可怕的红色已经褪去了。华生跪在他头的一侧,我在另一侧。还有什么东西在捏住我的脖子,就像他方才感到的那样,十分苦涩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我都能听到它在嘲笑我。
      愚蠢。蠢极了。你哥哥究竟做了什么摊上你这样的弟弟?
      “迈克罗夫特,先不要说话。”我轻声请求道。“你缓到足够能上床了吗?我们会帮你,我们两个。这是莫里亚蒂教授干的好事,我想你应当知道,可是此刻在这里你相当安全。我们安排了一个守卫。”
      迈克罗夫特明白此刻还是等一等再开口说话为好,他点了点头。华生已经将床罩掀开,解开我哥哥马甲上的扣子,做好了这一类的准备工作。此刻,他穿着轻薄的亚麻衬衫躺着会很舒服的,不过重要的是让他不要再躺在地板上。他再次点头示意,我们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我哥哥自己也付出了相当的努力;他走得很慢,但是很稳当,走过必要的十步,他尽量体面不失风度地沉进床里,而我准备要去找一些硫酸,在杀死莫里亚蒂之前,用酸烧灼他全身每一寸肌肤,我决定了,为了妥当起见。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我哥哥床边。
      “我想我需要去抽支烟。”华生叹道。“我留你们两个安静待上一会儿。”
      我没拦阻他。没有言语能形容他刚为我做的事,不存在,可是我会有足够的时间努力去想一些新的出来。我坐在我兄长身边,只是看着他。我素来都能冷静自持,泰山崩于顶不变色,此刻却不能。这一次不同。这是我的兄长,我的哥哥,他——
      “歇洛克,马上让你脸上那种令人作呕的表情消失。”
      我眨了眨眼。
      迈克罗夫特的语气严厉,虚弱,而且难以形容地愤怒。炽热的烙铁一样的愤怒。十分恰当的比喻,这句话烧灼着我,如同我是一头呆头呆脑的牲口。我从不曾畏缩过,从不,可是此刻却如同一头蠢笨的牲口一样畏缩,头缩向后,就如同我曾见过的一头牛听到自己的皮肉在嘶嘶响时那样的畏缩。过去的十年间,我只有一次见到我哥哥显现出愤怒。我干了些什么?
      当然,我没能保护他,彻彻底底辜负了他,我苦涩地想,抽身想要离开床边。
      “等等。”他说着抓住我的手。
      五秒钟的功夫,那愤怒就消散了。我唯一的兄长身上有些十分不对劲的地方,完全不是因为氰化物中毒。
      “为什么你要生我的气?”我逼着自己说出那些词句。“除了显而易见,只是因为一个偏执的疯子对我的恨意,差一点害你丧失了性命。你无须为此原谅我。天主知道我绝不会原谅我自己。我根本不会向你请求宽恕,因此你也无须对我说不。”
      “根本不是这个。你不明白。”他低声说。
      我明白,或者说我以为自己明白。
      “看在老天的份上,回来这里,孩子。别这样!我很抱歉。”
      我重新考虑了一下。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所以我兄长不是经常那样唤我,除非他需要我听进去一些我执意充耳不闻的话。因此,我不再对他不理不睬。迈克罗夫特的策略时不时地会有奇效,哪怕他只是有意无意地使用它们。我猜这就是当一个不世出的天才的好处。又或者是因为他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迈克罗夫特留意到我在听,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我请你原谅我,歇洛克,真心实意地。我无数次见过你出离愤怒,但是依然能忍住。我也见过你极度痛苦,这对我而言其实更难忍受,我了解你是多么坚忍不拔。我能忍心看到你受苦,只是因为我知道你终能战胜苦痛。可是,显然,我忍受不了看到你害怕。”
      我任他轻轻将我拉回到床边。我又在椅子里坐下。大部分是由于重力的作用。然后我让自己的双肘落到床单上,我的脸埋进双手,因为似乎我的脖子已经无法完成支撑头颅的功能。片刻后我感到他的手指在我的头发里,我用尽全部的身心祝福着他的手指。
      “为什么你不利用这珍贵的机会说你会原谅我毫无来由地发火呢?”我哥哥带着一丝他通常的黑色幽默感问我。
      “你见过我害怕,不下几百次。”我低语道。
      “从你十一岁之后就没见过了。你再也不会流露,你知道的。突然再次看到那个表情,让我……老天在上,petit frere【法语:小弟弟】,我不是对你生气。”
      “你应该生我的气。”
      “当然我不会生你的气,我亲爱的男孩。你在打一场正义的战争,而你是无法预料会出现这样的转折的。你是这样值得钦佩,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那么多事我都可以平静地忍耐,可是看到你流露出恐惧,显然我便是再宽容也极难忍耐。你无须拿别的事来困扰自己。这就是全部。”
      “那不是全部。根本不是‘全部’。你看上去死了一样。”我报告给他。“你就和死了一样,而我完全不知所措。而且听医生说,倘若我们来得再迟一些,或是你再瘦上一石,你就已经死了,而不只是看上去死了。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太胖了,以致于氰化物没能毒死你。倘若他们更聪明一些,用上足够杀死一头大象的量,那我此刻应该正在安排你的葬礼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能用的棺材会有多贵?而且我只能让你用最好的棺材,因为我只有你,迈克罗夫特,你要知道,用于掩埋差不多一头小河马的钱,还有要用到的几英里长的缎子,绝对会耗去我得到的大部分遗产的,那我能怎么办呢?我想我只好借助于你的那份,可是那部分钱要用来租上三十匹驮马好将你拉到最后的安息之地。现在你在这里,还活着,可是卧在床上,因为你的幼弟实在太蠢了,不知道有些事是他力所不及的,你还活着是因为要用上能杀死一头美洲野牛的氰化物才能杀死你。你可以赌上性命说我当然会惊慌。”
      我头发里的手指在无意识地移动,然后落在一边,叫人微微激动又安慰的动作。
      迈克罗夫特看上去有些困惑。“这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评论道。
      “是我吓得六魂出窍,而你刚刚抽走了我的主心骨这件事吗?”
      “不是,那挺让人难过。有意思的事是,当你在这么做的时候,我认为你自己并没意识到。我已经习惯了……倒不是要惹你生气,可是我从没意识到你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么做。”
      “迈克罗夫特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Petit frere,quelle langue parlons-nous?"【法语:小弟弟,我们是在说哪种语言?】
      我开始笑,无声的几乎噎住我的笑,更多的是因为痛苦而非欢乐的笑。
      "Je suppose que nous parlons francais,"【法语:我猜刚刚我们是在用法语讲话】我可怜兮兮地承认。"Et je te pardonne."【法语:我原谅你】
      “好吧,那么为此我感谢你,还有其它的一切。”他用一贯夸张的不耐烦的那种“哦-您别见外-”的语气叹息道。“而且你也要再次替我多谢你的医生,虽然我已经谢过了,可是还是要再谢的。如果不是你们两个……”
      我的兄长,我那古怪又硕大的哥哥,在我等着他的下文时,又想了一想才说:
      “如果不是你们两个,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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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片刻之后,迈克罗夫特陷入了沉睡,因此我离开他身边,把卧室门关好。华生那时坐在沙发上,十分憔悴的模样。我坐到他身边,调整了下自己,这样可以头枕着他的腿,凝视着他的脸,我的膝盖蜷起来贴住靠垫。这姿势我兄长见了一定会不以为然。医生开始下意识地顺着我的耳廓抚摸。
      “你还好吗?”他问我。
      “我想应该还好。可是我不知道。”
      我听着时钟的滴答声。迈克罗夫特宽敞公寓的四个房间里全部都放了钟,客厅里的这座是老式红木钟,上面绘着一轮诡异的月亮。他这么执着地想要知道准确时间的癖好真是荒唐可笑。
      “医生,”我说。
      “悉听吩咐,”他说。
      “正如我曾向你指出过的,自我第一眼看到你,便热烈地赞许我所见到的。随着时间过去——我们且假定是一个月好了——我刚刚提到的那种热烈的赞许变得更为强烈,言语都无法形容,就是这样。我对你由衷地赞赏,因此我更倾向于说我热爱你。或者说,至少今天上午是这样的。”
      “你再也不热爱我了吗?”他含着一个调侃的微笑说。
      “不了。”
      “多遗憾啊。”
      “你要知道,今天上午,你是无与伦比的,我热爱你。现在,你依旧是无与伦比的,而且刚刚救了我哥哥的命。我的情感也相应地增加了。实际上,开始变得狂热不可理喻了。”
      我的朋友真的脸红了。他脸上骨头的线条十分完美,因此此刻他的双眼之下便是完美无瑕的一弧绯红。那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可爱的东西。
      我叹口气。“有些时候,语言真是件贫乏的东西,当你词不达意,而且也找不出合适的话语。我已经思考了二十分钟了。”
      “这可不公平。我都不知道你在玩找同义词。”
      “我这样不会说话真是丢人,因为我很想要向你形容一下的。”
      “我不需要你说一个字,”他轻柔地说,爱抚着我的头发。“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好不容易拖着自己从华生的腿上起身,这真是件极为困难的事。几分钟后探长就到了,带来两个警官和一个护士,在他素来沉闷的平静之下是极度的愤怒。护士连忙去查看迈克罗夫特,而华生跟着她,好给她一些指示。然后雷斯垂德转向我,拿出两支香烟和一盒火柴,我们两个都靠在迈克罗夫特的沙发上,开始理清情况。
      “我非常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绝没料到这样的事,凭我的生命起誓,否则我一定会安排一个守卫了。你有什么发现?”他问我,知道其实我更想听他说。“你发现了什么我们能派上用场的证据了吗?”
      我将两支烟都点着,递回一支给他。“没有。可是用不着等多久他们就会联络我的。他们想要我在周一之前离开伦敦,而这便是莫里亚蒂胁迫我的手段。”
      雷斯垂德点点头,他柔软的棕色头发随之严肃地起伏。
      “顺便一提,”我低声补上一句,“我猜这办法有用。”
      我们都沉默了片刻。我并不知道上面这句话是真的,直到我亲耳听到它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令人震惊的是,似乎我同时也得出了结论,雷斯垂德应当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实际上,我刚刚告诉了雷斯垂德,当真相揭开的时刻到来,他可能依靠的只有派特森和苏格兰场其他的人了。不管我那些纷繁凌乱的念头的本义是什么,我在警告他。而他应该对我发火的。然而他似乎并不生气。只是非常悲伤。
      “请你原谅,可是你还好吗,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但是没有看着我。
      “别问我不知道的问题,探长。”
      “至于你的离开……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告诉我。如果没有,如果事情走到这一步……请务必理解我已经尽了全力了。对你来说不是最好,可是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这不是经常会发生的事。可是时不时的,杰弗里·雷斯垂德能一语中的。
      “目前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倘若事情走到这一步,虽然非我所愿,请务必不要厌恨我。还有,告诉派特森,下个星期他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建议他最好采用我的方法,而不是他自己的。”我说,尽量缓和一下凝重的情绪。
      派特森探长十分聪明,可是他是性情中人,而且在很多事上都是如此。
      雷斯垂德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脸上浮现出被逗乐的神情,这可相当难得一见。“我向上帝祈祷,我也不想事情到那一步,他刚刚又一次脾气发作了。就在刚才,在苏格兰场。”
      “查令十字街那里再次有意外打乱了警方部署?”
      “不是,比那更甚。”雷斯垂德的嘴角微微扬了上去。“你见过他的小妹吧?丽莎·派特森。”
      “那个就像是迷失在摄政街上的小鹿的姑娘?”
      “我倒没这样想过,可是确实像。她身上沾了个瘟神。”
      “请原谅我不明白。”
      “瘟神的名字叫做斯坦莱,”雷斯垂德耸耸肩解释道。“我想他和她在一起时,一直将你对他讲的话说给她听,以此消磨时光。比如说有次他问你,指纹辨识的基本知识是否在现代侦探术中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而你问他指纹辨识到底和你的咖啡凉掉了有什么见鬼的关系。我想到目前为止,那是他最喜欢讲的。”
      我忍不住。我笑了,胸口无声地在抖。
      “而我最喜欢的,”他带着一个纯粹快乐的笑容继续说道,“是他问你对最近发表的那部专著有什么意见,叫做《孔洞的研究:各种犯罪器械、工具和它们的痕迹》,而你说你在早饭之前从不看黄色书籍。那部专著是关于——”
    【 译者注: the study of holes, 咳咳,都懂的,这种双关真的很难翻。】
      “弹孔、刀伤,诸如此类。我看过。相当不错。”
      “他脸上的表情。我从没见过那种表情。花五十磅都买不到。”
      雷斯垂德开始窃笑。华生就在那时回到了房间,看到我们两个笑得像两个顽童,立刻露出了微笑。也许我是有一些男性化的歇斯底里,可是我别无选择。而且这感觉令人十分舒心。
      “快来说说,我的伙计,”我朝他喊道,“我对警官霍普金说过的话里你最喜欢的是哪句?”
      “啊,这可挺难回答。”华生坐在我们二人之间,靠在沙发背上,拿过我的烟吸了一口,又递回给我。“我非常偏爱很早之前,我们调查家禽批发商的妻子那次,——华特福德那家子,你还记得吗?——他问你我在调查中是做什么的,我到底是谁,而你告诉他你需要一个家禽类的专家给提供些意见。”
      “我从没听过这件事。”雷斯垂德笑了几声后喊道。我非常喜欢雷斯垂德的笑声,很快,也很响亮,而且他从不羞于露出他那些整齐的小尖牙。“还没完,你知道的,你得要把这事讲给我听!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华生冷静地耸耸肩。“他问了我饲料的质量,我是否知道福尔摩斯先生认为这和案子有关。”
      “那确实和案子有关。”我喘着气说。“那是这案子的关键,他抓住了要害,我告诉你那个家伙有一天会成为侦探,我可以拿一百磅打赌,可是——”
      “可是接下来他就问我是否再多一只公鸡【cock】能让他妈妈的母鸡们【hens】多下些蛋。”我的朋友继续说道,“她们近来不太能生养。”
      “而华生说是的,”我补充道,拼命想喘过气来。“他真的说了‘是的’,非常完美,雷斯垂德,带着一脸纯真的表情,你真应该看看那个情形,所以到下一个案子,我们被叫去和葛莱森查那个普鲁士货币走私案——”
      “他去问葛来森探长这案子里牵涉到了什么家禽,”华生讲完了。
      雷斯垂德和我此刻已经滚到了地板上,我侧身伏在沙发上,肋骨在抽搐,而他蹲在了地上,笑得像个傻瓜,因为这是我们仅有的好时光了。
      “瞧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啊,”华生满意地说,从我手里拿走香烟,以免我点着了我哥哥家的沙发。
      “如果你再碰上,”雷斯垂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再碰上霍普金警官类似这样的事,如果你晚讲给我听哪怕是一天,我都会告诉他我们这位福尔摩斯先生要和他共进午餐,和他谈论犯罪,各种罪行,各种罪犯,诸如此类。也许甚至讲讲如何抓获他们。”
      “告诉他——”我呛住了,然后又努力说下去。“告诉他这是个测试,他得推理出午餐的地点和时间。”我胸口疼死了。
      这句话终于把华生逗乐了。我自己也非常高兴。他因为刚刚经历了我哥哥的事十分憔悴,可是现在一脸欢乐,还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管怎样他笑了起来,而我看着他,我和雷斯垂德都拼命不要让自己因为缺氧而昏过去。
      我们在迈克罗夫特家又逗留了几个小时,直到我们知道他已经安然无恙。我们再次向护士询问验证,她小小的个子,非常能干,而且乐于通宵照料一位福尔摩斯。之后华生和我踉跄爬进一部马车,向门口的两位大个子警官挥手告别。他们威风凛凛地守住门,清楚地收到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房间。
      当然,等到我们回到自己的住处,教授已经在那里放了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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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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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4-30
      那最终令我痛下决心的,并不是赫德森太太穿着睡袍站在那里,蓝色的双眼噙着泪水看着她的房子,怀里抱着一只拼命挣扎想要逃跑的虎斑猫,用一根丝带拴住系在她腕上。不是浓烟从我们的窗户里冒出来的景象,不是奔走救火的消防员,也不是烧焦的木头上散发的糊味。其中任何一样也许都有作用。任一幅单独的画面都能从感性一面帮我多下一份决心。可是那个时候,逻辑占了上风,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1、在这世上你爱着两个人,这么久以来,离开任何一个都不行。
      2、莫里亚蒂手下有几百个职业罪犯可供驱使,而你有的是苏格兰场,老天保佑他们吧。
      3、倘若他能安排惊奔的马车、一场火灾或是氰化物,那么他还能再干一次,或是想出些新花样来。
      4、如果你留在伦敦,那么约翰·华生或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或是他们两个都可能死去。
      5、你不能再留在伦敦了。
      可是我还没太意识到我已然得出这一结论了。我走到赫德森太太身边,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她转向我,突然她靠在了我的马甲背心上,抓住我,同时努力也抓住那只小猫。我只想要告诉她我是多么抱歉,想乞求她原谅我毁了她的家。然而她打断了我,热泪盈眶,浑身发抖,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当他们叫醒我把我带到外面,我以为你们在楼上。我以为你们两个都已经回家了。噢,福尔摩斯先生,我以为你们死了。”
      说老实话,我还从不知道她喜欢我。
      “没事了。”我喃喃地说,“我们马上带你去一家旅馆。我会料理一切,我向你保证。有我,还有保险,你这辈子碰上火灾都不会有事的。”
      华生凝视着我们的窗户,怒火中烧,我想已经达到他这样和善的人愤怒的顶点了。可是当我看住他的眼睛,他知道我想要什么,他走过来,轻轻将我从我们的房东太太身边拉开,然后自己握住了她的胳膊。
      “你想要我从房子里为你取些什么东西出来吗?”我问道。“告诉我。任何你喜欢的东西,那么在我们离开之前我会帮你找出来。”
      赫德森太太给了我一个短短的清单,我朝大门走去。一位消防员正从里面出来,我叫住他,彬彬有礼又急切地打了个招呼。
      “情形有多糟糕?”接下来我问。
      “损失相当小,”他宽慰我。“几面熏黑的墙。再没有了。我很抱歉告诉你,因为烟的缘故,接下来的两天这里都无法住人,可是危险已经过去了。我们还在调查,可是你应当知道,看起来确实是纵火,先生。如果您要取些什么东西,尽管进去好了。”
      我进去了。他们点着的是起居室,一面墙烧黑了,黑得如同我的情绪。我摇摇头,迅速做了个计划,拿过一只箱子。我无须问华生他想要带些什么,我太了解他,因此我迅速地找到他的杂志和手稿,我们的洗漱用具,两套换洗衣服,一双烟斗和烟叶,支票簿,然后将我的小提琴放进匣中。我跑下楼,同样为赫德森太太也收拾好东西,然后找来华生的一只旧出诊包好装那只猫。我打开自己的袋子,确保里面有我需要的一切——当然,首要的便是那消愁解闷的药——然后我匆忙回到外面。
      “进去吧。”我放下箱子,打开出诊包,对那只猫说。赫德森太太确实微笑了。猫咪很乖地钻进了包里,然后赫德森太太将丝带绕在提手上,将包半合上。
      在答应赫德森太太替她照看一会儿猫咪,并且向她保证房子十分安全,她完全可以在离开之前进去换下衣服,她进去了。留在我身边的是来来去去的消防员,包里装着一只猫,放在箱子之上,还有约翰·华生,他凝视着贝克街221号,似乎脑子里正疯狂地转着杀人的念头。
      “谢天谢地她没事,”他叹息着说。“我们要去哪里?顺着马里波恩路走有一家很不错的小旅馆,我曾在他家的餐厅里喝过咖啡。”
      我说那就很好。我想我是说了那就很好。然而那时我脑子里在想的是第五条。
      5、你不能再留在伦敦了。
      当二十分钟后,华生为我们在那家怡人的小旅馆订下一个双人房间,为赫德森太太订下一个单人房间时,我还在想这一条。当赫德森太太亲了亲我们两个,然后带着她的猫和她小小的针织旅行袋走去她的房间时我还在想。当我走进我们的房间放下箱子,我的朋友在身后将门锁上时我依然在想。之后有整整七秒钟我没有想它,我将窗帘拉开凝视着窗外,那时我想的是不知道我哥哥如何了。可是很快我又开始想那一条了。我被关进了笼子,被困住了。没有出路。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出路,逃无可逃,我必须独自去赢得战斗。
      “我倒想赶快拿枪打自己的头。只要我能搞到一支枪,我会的。”
      华生来到我身后。他的脚步非常安静。
      “你在想什么?”他问。
      “火灾。”
      “是的。你得出结论了吗?”
      “只有一个。”
      “是什么?”
      “你会多么幸福啊,平安而且幸福,如果你从没遇见我。”我低语道。
      “别说这种话,”华生呵斥道。“连这种念头都不许有。”
      而上帝保佑我吧,我回敬了他。通常我都能镇定自若,他也一样,可是我——那感性是如此发自肺腑,听到它就像是一种背叛。
      “我怎么能不去想?”我冲口而出回敬道。“难道你以为,除了我自身的危险之外,知道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保证会夺走我在这世上所爱的一切,而且你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是件容易的事?我再说一遍——如果你从一开始便与我没有任何瓜葛,那么你会平安幸福得多。”
      “你疯啦,”他怒喝道。“没有你会更好?如果没有你,我会因为吸食马非过量死过十次了。我想你是想起了驼背人那案子了吧?告诉你,那标题说的是我,不是亨利·伍德。我的平安和幸福完全无关紧要。我属于你。比起你,我还在乎什么平安,什么幸福?这完全无关紧要,琐事一桩。我是你的人。其余的一切我根本不在乎。”
      这狠狠刺痛了我。这是胸口上干脆利落的一剑。再没有比这样怀着爱意说出的话更大的伤害了。没有。这就像是将打破的香槟杯子刺进肉里。
      “知道这个我很高兴。”我非常平静非常冷淡地说。“因为,你知道的,这本是我存在的理由——让你幸福。还有让你平安。这是我唯一所想的事,它指引我的行动。不,说实在的,我想的事还有其他两件。一件是我的下一个案子从哪里来,能不能让我这见鬼的大脑松弛一些做些有益的事,另一件便是我能不能忍上几天,或者几个小时,几分钟,有时候甚至是几秒钟,不要把针头刺进我的手臂。所以这对我来说可真新鲜,你要知道。你不在乎。谢谢你告诉了我。我肯定会记住的,等到下一次我疑惑为什么睡着后还要醒来——我常常这么想,约翰,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这么想——既然你认为我活着最主要的使命,即保证你的平安和幸福,‘完全是无关紧要的’。”
      华生的脸变得十分苍白。我不是很想见到他这个样子。因此我走到刚刚收拾的那个小小洗漱包那里,从里面抽出我的摩洛哥匣子。找到正确的可卡音瓶子用不了多少时间,因此片刻之后我便卷起了袖子,准备好好满足一下自己的癖好,反正我也做不到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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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福尔摩斯,”我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的声音全然不对,柔软又急迫。我没理会他。“福尔摩斯,请你原谅我,可是,不要——福尔摩斯,你的两只手在抖。确实在抖。请住手。”我脑子里又听到了“无关紧要”那几个字,咬紧了牙关。“歇洛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告诉你你的手不稳,你会弄出气泡的然后——”
      他指的是事实上我不曾顾上轻弹针管,挤出针头里的空气,他说的非常对。我曾干过这样的事,可是那无关紧要。眨眼间华生便站到我面前,抓住我的小臂,毅然决绝将针管从我右手中拿走。我任由他去,想着如果在这种情形下,他连这冰冷药物的安慰都要夺走的话,我绝不会原谅他。他举起针管向着光,我非常刻意地不去看他。
      “百分比多少的?”
      我咬着牙,看着他从针头挤出几滴药液,我说:“九。”
      我用眼角余光看到他点了点头。他将我的左臂从身侧拉起,查看着。华生用拇指揉着我的手腕。“攥起拳头。拜托,如果你不屈起手臂,那么我便不能尽快让你满足了。”
      他的声音到底是怎么不对呢?我边想,边依言而行。而约翰·华生是个十分有天分的医生,因此很快就在我针孔密布、白纸一般的手臂上找到了一条血管,他将针头滑进去,推动活塞,剂量很足,很快我就感到好过了很多。
      所以我看向他。他的脸上有泪痕,而且不是只有两三道。
      显然,光是眼见我的兄长险遭暗杀,贝克街被付之一炬还不够。我还需要更多悲伤的景象,似乎这很清楚。或者说我一定是做到了,因为我让约翰·华生流泪了。
      我伸出手,拿过针管放到桌上,将他拉进我的怀中。顺带一提,光是伤害约翰·华生不足以让他哭泣。伤害他的身体不能让他哭泣,因为我见过他与疼痛与疾病缠斗;言语中的明枪暗箭也不能,举例而言,我便这样伤害过他成百上千次,而他却从没落过泪。这是因为,其一,他是个十分坚强的男人,痛恨不能掌控自己。我知道那种感觉。而另一个理由是他只是不在乎自己,因此不会因为一点伤痛就哭泣。倘若想要看到约翰·华生流下泪水,显然正如此刻我所见到的,必须是使他相信他伤害了别人。所谓别人便是——我,这在我印象中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我紧紧抱住他好几秒钟。他的呼吸凌乱急促,脸埋在我的颈窝中。然而,我需要更好地评估一下情况。我轻轻移动了他的脸,让他一侧额头紧贴着我,露出另一边,手掌拢住他的脸颊,嘴唇在他的发间。我的拇指顺着他的鼻翼向下,非常轻柔,而现在我可以辨出情况是变得越来越糟。因为更多泪水顺着我的手指流下,立刻沾湿了我的掌心,看情形一时半刻是不会转好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对你说出那样的话,”他悄声说。“有些时候我真是太蠢了。其实我意思是说,只是靠近你,就能让我感到幸福,可是我说的却是——我乞求你的原谅。这真不可饶恕。”
      “显然并非如此,因为我已经原谅了你。”我吻在他额头上方,这已经差不多是第十次了,然后把鼻子埋进他的发中。“你知道当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们要做什么吗?当莫里亚蒂被打败,我们又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他摇摇头,靠得更紧。
      “我们会有更多更多的案子,”我轻声说。“好几百个。可是最后我们会变老的,而且也许会厌倦了紧张的冒险。因此我相信我们会用我的钱,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买下一个小木屋。我想过这个,想过许多次了,我想倘若我们打算这么做的话,应当选一处真正的乡下。不是郊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讨厌乡下。你在想我喜爱伦敦,而乡下会让我想些不该想的事,这是真的。可是那个时候我想要的,约翰,在我五、六十岁的时候,是能够在阳光下吻你。我一直都想能在户外在阳光下吻你,可是我们有生之年这个国家的律法不会有所改变,是吧?所以我们要去苏塞克斯,而最近的邻居也要离我们远之又远。”
      泪水开始变少了,但是绝没有停住。
      要么是他知道他刚刚伤你太深,要么是你安慰人的办法实在非常、非常拙劣,我想。现在,更努力一些。
      “在那里,会很难让我的思想终日保持忙碌,所以如果你容我离开你片刻,我会需要新的爱好。化学就很不错,可是我想要另一个,足够陌生的东西,因此我不得不从头学起。它应该和化学一样,需要动脑子,也能让我的双手忙碌,而且要古怪一些就更合适。我们要好好想一想。而当我们住到苏塞克斯去,我们再也不会记得现在的事。当我们住在苏塞克斯,我只会记得你说过只要在我身边就会感到幸福。当我们住在苏塞克斯,你只会记得我原谅了你,而不会记得我是为什么事原谅了你,因为那不重要。我们会生活在阳光下。每一天都生活在阳光下。”
      基督啊,这从没费过我这么大功夫。
      “不要,约翰,”我低语。"Je sais. Je sais,mais tu te sentiras mieux en Sussex. Mon amour pour toi est plus grand que Londres,et ne pleure pas,cher. Je vais te donner tous les jours au soleil. Je sais,mais ne pleure pas,s'il te plait. Je n'ai rien a t'offrir,sauf pour mes delires et Sussex sous soleil. Je suis comme un puits sans fond,mais ne pleure pas,cher. Quand nous sommes vieux,je peut te promettre tous les jours au soleil."【法语:“我懂。我懂,可是你在苏塞克斯会更快乐。我对你的爱,超过我爱伦敦,别哭了,亲爱的。我会给你所有在阳光下的岁月。我知道的,可是别再哭了,求你了。我给不了你别的东西,除了我的热情和阳光下的苏塞克斯。我就像一口不见底的深井,可是别哭了,亲爱的。当我们老了的时候,我能和你一起整日在阳光里漫步。”】

      他停住了,抬起头。我能看出来,好些了。还是不快乐,但是好些了。
      “我应该说,我希望我也能让你感到快乐。”他轻声告诉我。“别说你现在就很快乐,不是现在,你说谎的话我能知道。”
      “没有什么能使我快乐,”我嗤笑说,掏出一块手帕准备好好派上用场。他从我手里拿了过去,另一只原先抓住我衣襟的手放在我肩上。“来自上天的旨意做不到。七十七个处女肯定也不行。这不是人力或是自然所能做到的。每一天都在日光下对我而言不够。马非做不到,可卡音也不行,还有小提琴。一百个你做不到,不能一直做到,可是你让我前所未有地好。你没有让我快乐,你让我活着,你绝对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好吧,这倒真有些意思。”
      “你听到我之前说的话了吗?你明白吗?”
      “明白一些。”华生叹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我想如果我会哭的话,也会像他一样讨厌这事的。我只能想象我会怎样——只是,迄今为止,发生过的无数憾事都无法令我哭泣,我也只能猜测。“我明白那些重要的部分。我很抱歉自己这样失控,可是我——你的样子——”
      “半破碎,”我耸耸肩。“我总是这样。就算没有被邪恶的黑帮追杀时也是这样。”
      “福尔摩斯,我们应当立刻开始行动,做些什么。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想要你去给雷斯垂德发个电报,告诉他尽快去约克街和克劳福特街相交处的小巷里与我见面。”
      “真的?”他眯起眼。“为什么?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我非常需要你留在这里,”我表示反对。“我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需要解决我心里想的一个问题,关于我们的公寓是怎么着火的,而且我很想让你留在赫德森太太附近,当她需要时便能找到我们其中一个。不能期待她和我们一样能反抗保护自己,我真心抱歉没有早些想到这一点。在纵火这个问题上我不大需要你的帮助。无论如何,如果你现在就去给雷斯垂德拍电报,那么半个小时内我便能见到他了。”
      “当然。”他叹息了一声。他的脸依旧苍白,可是已经完全让自己平静下来了。“我立刻就去发电报。你要非常小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雷斯垂德来了,我告诉他我的发现。一个小时左右。”
      华生点点头,将我的手帕放进他的口袋里。这令他心神俱疲。不是危险本身,而是我们度过的这一天。他能做的,只是眼见着我是多么紧张,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叫他感到费神的了。我将帽子戴到头上,打开门,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一下,我没有让他心神不定到独自一人无法承受的地步。
      “约翰,”我说,“人生岂无朝朝风雨。可是苏塞克斯没有风雨。”
      华生向我微笑,这一次是十分暖心的微笑,从紧张中透出的爱意和宠溺。
      “苏塞克斯没有风雨。”他重复了一句。“在我们两个头上没有。它们不敢下到我们头上,我亲爱的伙计。尽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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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我站在一条僻静小路的街角处,那里离贝克街大约二十码远。我只是站在那里,在灯下。我静立不动。
      我在等待。
      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他们会来找我告诉我一些事,我非常确定,所以我静静地立在那里,抽着烟,盯着我擦得锃亮的靴子。我很容易就能被人发现,我想,等在街角的一个战利品,之后我便能听听他们要说些什么,而我也要做出最终决定。一旦我做了决定,就该告诉他们,这样一来,方不至于误会或是闹出阴差阳错的事。纵火这事我根本不在意。真的,去他的纵火,我在乎的只是想要知道留在伦敦我是否能赢得胜利,还是如我猜想的那样会输掉。我不喜欢对华生说谎。可是为了救他的命,我会的,而且会一而再的说谎。
      脚步声令我抬起头。正如我料想的,他来得倒快,街道尽头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莫里亚蒂的信差,正是杰德·格林本人。天主在上,我是多么憎恨回想起看到他的情形。他虎背熊腰,个子却只是中等,长着一个鹰钩鼻,有些类似我的,但是更粗糙,带着我的皮肤上绝不会出现的一粒粒痘疤,浓密的棕色头发蜷曲着,从破旧的帽子下露出来。他浅褐色的眼睛带着疯狂之色。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并无不悦之色。
      “你占了些先机,可是不会很久。”我回答说。
      “是这样吗?”他狞笑着露出一口破烂的牙齿,有几颗上还镶了金。“好吧,这样说来,我的名字是杰德·格林。教授想要你知道一些事。关于你拒绝了他先前的提议之事。”
      “说下去。”我表示同意,吸了一口烟。
      “以下便是教授的想法,”他详细道来,摊开双手,指关节上疤痕累累。“他的想法是他很高兴你的兄长还活着。而原因现在你可能已经知道了,然而他与你兄长并无私人恩怨。可是如果你留在伦敦,福尔摩斯先生,教授的想法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和约翰·华生医生应该死在同一个房间里。”
      “我明白了。”
      那个晚上伦敦十分奇怪地燥热,我们离煤气灯有八呎远,在狭窄的路上投下十分细长的影子。我的声音完全平静。那恶棍挑起眉毛。
      “我不是十分确定你是否真的明白了,福尔摩斯先生,而这便是教授遣我来的原因。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如果星期一之前你不离开伦敦,那两位先生会极慢极慢地死去。现下,你的兄长也许不会很享受。我们所计划的,可能要先拖上那么一会儿。可是知道你和医生干的勾当之后,我想约翰·华生在死之前,也许会挺感激我们所安排的小小余兴。他似乎是会喜欢那个的一类人。而我想,你的兄长会很有兴趣先亲眼看看你们这一对享受的那种事。当然,你依然随时可以加入我们,从而避免那一切的发生。”
      “替我做件事。”我十分诚挚地请求道。
      杰德·格林从我的眼睛之下六吋斜睨着我的脸。“你想要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想要你闭嘴。”我告知他。“我会伤害你的。我会重重伤害你,格林,也许会杀了你。我并不想做那样的事,倘若你不闭嘴我便会干出来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想要你闭嘴。你可以去告诉教授我同意离开伦敦。你们起码赢了这个回合。我退出阵地。可是拜托你住嘴,这是为你也为我好,因为我不希望做那样的事,然而如果你不住嘴,无疑我就要动手了。星期一之前我会离开伦敦。说到做到。”
      格林向我又靠过来一些,牙齿在闪光。“如果你不走的话,我会让他像被宰的猪一样嚎叫。他真的非常漂亮,你知道的,漂亮得出奇——那双眼睛真是美妙。那些漂亮的家伙对那事总是喜欢粗暴一些。而我个人的口味确实偏向于金发的那一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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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我将香烟在墙上碾碎。
      然后我揪住那个变态恶棍的衣领,用力一抡,将他按在墙上,他的脸撞在砖头上,那里还能看得见我的烟灰。
      我将他的头猛撞在墙上,之后又撞了一次。然后,又一次。他的一颗金属牙掉了出来,同时鼻子在平坦的红砖墙面上撞断了,而这邪恶的疯子在笑我。所以我将他拖离墙面,拳头砸进他的身体。当他倒下,我将他再次揪起,当他踉跄,我抓住他,帮他站好,这样我就能再打断他一根肋骨。即使他没对我动一根手指,我都能尝到血腥味,不到三分钟的功夫,我拳头所砸中的身体就感觉像是腐烂的卷心菜,而他还在大笑。
      “别让我这么干。”我嘶哑地恳求他。“我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你要逼我这样做?”
      然后我记起了一些关于疼痛,关于空心人的事——此人做尽了宇宙间的奇行怪事,然而除了最邪恶的那些行为之外没有任何感觉。邪恶是这人的天性,是呼吸一般的本能。我在狠狠地揍他,可是显而易见,这令人作呕的微笑的小怪物正在享受。
      杰德·格林眨了眨眼,润湿的破裂嘴唇歪起一角。
      “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他嘶嘶地说。“我有年头没有把一个军人绑在桌子上了,一般你都这么干吗?一定是,我敢打赌。可是你很可能会小心得多。”
      我反手给他一掌,声音在小街上回响仿佛一声枪响。他头昏眼花,疼痛不已,勉强回过头,用那双已经乌青的眼睛冲我挤了挤眼,只是因为我还揪着他的衣襟,他才能依旧站立着。
      “停止让我这么做。”我咬着牙请求他。“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我不能。”
      他用力咳嗽着,脸上流下血。
      “可是这是我该得的,你要明白。为了没能杀死你哥哥,教授必须惩罚我,难道不是嘛。所以他才派我来见你。想要你知道他会感谢你用揍我一顿的方式回报他。所以谢谢你。”
      “不,也别提我哥哥,不要。”我申吟一声,用力摇晃着他。“拜托住嘴。请立刻就住嘴。别让我再伤害你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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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奇怪的请求,不是吗?由一个家里养着裱子的浪当子嘴里说出来。”
      “我恳求你。我不能做干这种事的人,你不明白,我不能。”
      “好吧……既然你现在简直就和在替教授工作一样……我想,从此以后,你也能与我为伍。而且我开始喜欢你了呢。现在我还不能闭嘴,教授会对我更狠,可是我告诉你我要为你做什么。当我草了的漂亮小兵之后,我会很快就杀死他,而不会将他捆绑着扔在那儿很久。
      我再一次尖叫“别逼我这么干”,可是我已经在动手。这一次当我将他撞向墙壁时,他重重地撞到了头,像一块石头般倒了下去。可是我很快将他拽起来,一边想着停下,停下,停下,然而却不知道这是告诉他还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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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这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我曾见识过各色人等,以一种私密的方式。在那天晚上之前,我也曾相当主动地伤害过别人。举例而言,有个华生以前的情人,对他做了十分卑鄙的事,就在我初次爱上华生之后,我得到了一个机会将鞭子抽在他肩上。我从没对此感到过懊悔。而在我年轻的时候,曾有过很多次,快乐而温柔地伤害一些有怪癖的情人。十分艺术地责罚一个人,自有某种微妙的美感,所给出的快乐和痛苦是一般的。我怀想了片刻我那小鸟一般,和蔼又脆弱的朋友,雷吉,一周里他想要被安全地羞辱上四次,顿时涌起一阵对他的柔情。
      可是杰德·格林是詹姆斯·莫里亚蒂特别挑选出来打击我的人,因为那变态的恶棍想要的是纯粹不含半分爱意的痛苦,他所有的遭遇都是如此,无论是给予或是接受,而我正在给予他,而莫里亚蒂不仅仅是想要我替他完成一项工作以此来羞辱我。不对。这样也太简单了。莫里亚蒂想要我知道我与他本是一丘之貉。给我施加足够的压力,我会赤手空拳将一个人揍得鲜血淋漓,毫无风度可言。只有丑陋和黑色粘稠的仇恨。他想要我堕落成野兽。他想要我承认我们在精神上其实是一样的人,有着同样绝顶的智慧和黑暗的心灵。因为我对他的不理不睬,逼迫我离开再也不够。在我手下,杰德·格林的身体感觉更像是肉而非一个人,而我看见我的父亲站在我面前,每一分都和我现在一个模样。
      歇洛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逼我这样做。我真的不明白。
      当杰弗里·雷斯垂德到达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奇怪的场面。
      狭窄小巷一侧的地上,躺着那失去意识鲜血淋漓的恶棍,他张着嘴喘气,衣衫狼藉。
      而我在对面,印度教徒一般盘腿靠坐在墙边——一动不动。
      探长是一个人来的,他一看见我便飞速冲过来,在我身边单膝跪下。
      雷斯垂德一眼看见所有显而易见的事实后,便一眼都没看格林。他所做的是用手指轻轻地探查我所有比较大的骨头,眼睛边满是焦急的纹路。雷斯垂德用一种小心翼翼医生般的方式探查我,换一个场合,我是一定会表示反对的,可是那个时候我压根没有注意。我没注意到他小心的手指捏着我的小腿,没有介意他扶住我的锁骨,然后拉直我的胳膊,这整个过程中他神色痛苦的脸苍白,充满理解。我模模糊糊地知道他在检查我有没有骨折,因为我的行为十分奇怪,可是实际上我身上除了一双染血的手之外,连一道擦伤都没有。然而应该对他公平一些,他那时是看不出来的。
      为什么歇洛克·福尔摩斯要这样靠在墙上就仿佛他已经支离破碎?
      “你有没有过被揍得半死?”我用正常的声音问他。
      自然,我吓到他了。雷斯垂德精明的棕色眼睛眯缝起来,目光投向我的眼睛,他的双手猛然停止了动作。
      “是的,我有过。”好一会儿之后他回答说。“五年级里有个类似帮派的团伙,而……怎么说呢,我那时候。我……”
      我们忍受了又一个四五秒的沉默。
      “那就是说,我个子不大,福尔摩斯先生。”
      我仿佛被勒住一般吸进一口空气。
      “我也是。”我告诉他。“那你恋爱过吗?”
      我知道,我刚刚在我们的世界凿开了一个口子。雷斯垂德看到我身体并没受伤,立刻将手从我身上拿开,然后双膝跪下,手掌按在大腿上。他的瞳孔变大,炯炯有神。完全不同于他平素里有些忧郁的模样,完全不像他经常显示出的那个体面却平淡无奇的人。而这,意味深长。这是十分深刻的东西。雷斯垂德想了一想才回答。他确保要告诉我实话。
      “不,我不能说我有过。”
      “有时候他们感觉是很类似的。”我轻声低语道,闭上了眼睛。
      我刚刚泄露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唯一的秘密,这我也知道,可是没关系,因为显然我已经失去了理智。毕竟,我刚刚向全英国最最典型的一位英国人坦承了一件十分私密的事。我本该穿一件束缚衣的。我想我是绝不会把这事告诉华生的。约翰·华生永远都不能知道这事,我刚刚给了一个毫无想象力的半吊子探长最大的信任。他会有充分的理由厌憎我。
      我依然疲惫地闭着眼睛,心里在想,接下来,我们也许可能逃过一劫。雷斯垂德也许不喜欢我,可是他非常喜欢我的朋友。他不会想要看到他受到伤害。每一个了解华生的人都会爱他。每一个人。只要看看我就知道了。
      然后,我在揣摩,雷斯垂德是吃惊更多呢还是厌恶更多。可是无疑是两者的混合。
      我睁开眼睛。实际上,杰弗里·雷斯垂德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也没有露出半分反感的样子。然而,他一般抿住的嘴角奇怪地柔和又松弛地扬起。那个样子,我想,更像是我以为的宽大仁慈的模样,我自己心里在玩我们的同义词游戏,我是疯了。或者说同情。不,用善意这个词形容更好更全面。可是远比这词本身的感觉更强烈。
      “基督,我刚告诉了你。我真的干了,我到底告诉了你,我……天主在上,我这是怎么了?”我感到自己在疯狂大笑。“我失去理智了,一定是。为什么我就这么告诉了你?为什么?我根本不想你知道半点。我从没想过,一秒钟都没有。你是这世上我最不想让你知道的人。你是个见鬼的警察。我是见了什么鬼为什么——”
      “因为我TMD是你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激烈地插嘴说。
      这让我闭上了嘴。有那么一会儿我集中精神在呼吸上,因为若我不这么做的话,很可能就要晕过去了。然后我的眼神落在了探长身后的杰德·格林身上,他就像一个被我打得稀烂的皮囊一般。
      “你挑选朋友的品味就和你的逻辑能力一样糟糕。我要觉得恶心了。”我宣布说,将头转开。
      可是我的胃里没有东西,这是当然,我跪伏在铺路石上干呕了几次,嗅到马粪和湿泥的味道。一只不大的手按在我的背上,然后挪到我身侧,扶住我。三十秒或是四十秒之后,那感觉消退了些,我在疑惑,为什么我会感觉要是雷斯垂德松开手的话,我就会像幽灵一般穿过大地沉落。
      “我想象不出能有人用那样恶意的方式利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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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雷斯垂德并不知道他将关于被狠揍的事的想法说出了声。只不过是个低声的评论,充满难以置信,不比风中一片叶子飘落到地上的声音更响。他一只手坚定地扶住我的肋下,另一只移到我脖子和肩膀连接处绷紧之处,即使在他自己听来,他的话都几乎细不可闻。可是我能听得格外清晰,即使我正似乎要将内脏都呕出来,像只动物般蜷伏在小巷里。而这句话非常重要,在那一刻真的十分重要,因为雷斯垂德懂得我。因此我回答了他。
      “我的个子也不是总这么大的,不像现在。”
      在我身下的石头上有个印迹,是被银头手杖划过的印迹,我下意识地注意到了,而世界还在旋转,我的眼神锚住那个划痕,思忖着这说不定是我自己的手杖在几个月前留下的印迹。我战栗着,又朝着人行道呛咳着干呕了一阵子。我总是认为毋庸置疑杰弗里·雷斯垂德是个好心眼却对凡事都缺乏洞察力的人,可是无论是对外抑或我心里,我都会保留刚刚那个对他的认知。然而,我并不担心他无法理解。我知道他能够。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当然,当然你不是。”他说,似乎他完全没有想到我刚刚替他解决了一个谜题,对我们的关系十分重要的谜题。“当然,你不是,基督在上,福尔摩斯先生。听着,我在呢。呼吸。你需要呼吸得慢一些。一会儿就会过去了,我保证。可是你得呼吸。”
      我安静了一些。令人惊讶的是,他是对的。我用尽全部能捕捉到的自我控制的本能,将精神集中在我的肺上,希望平稳的呼吸能让我平静下来。这花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接下来那令人厌恶的翻涌感减退,变成一种能克制的感觉,在一些人看来可以从字面上形容为:“焦虑带来的恶心感”。可是这我能忍耐。我抽回一只染血颤抖的手,捂在我嘴上。
      探长清了清喉咙。
      “福尔摩斯先生,就你所知,我身后那个恶棍是否死了?”
      “你说的是那叫做杰德·格林的恶棍?”
      “我的天啊,这是真的?”
      “是的。而且没有。”我勉力说道,我的声道感觉烧灼而疼痛。“他还没死。至少我保证了那恶棍不会被自己的舌头噎住窒息。”
      “你可真好心。”他评论道。
      “才不是。只要看看他。我是个野蛮人。”
      “这是见鬼的谎言。”雷斯垂德静静地说。
      我咬住下嘴唇。“你会告诉他吗?”
      “我认为我们应当告诉他,反正他肯定会用其他某种方式发现你打了一架。”雷斯垂德用非常轻柔的声音回答。“你不这么想吗?”
      “不,不是关于那个。”我说,用我颤抖的双手梳过我凌乱的头发,坐回自己的脚跟上。“不是关于我刚刚对杰德·格林做的事。实际上,可以麻烦你替我告诉他这件事吗?我自己做不到,而且……拜托,如果你为我做了这个,我会永远感激你,而当这一切结束后,我在有生之年会为你解决任何你拜托我的案子。”
      “当然。那你以为我要告诉他什么?”雷斯垂德问,十分困惑。
      “我的意思是,我毁了他相当多的秘密。我毁了他每一个秘密。和我一起生活彷如地狱。我意思是,想象一下就能知道。别告诉他我对你说了这事,让你知道了我们两个的事,他会非常恨我的。你是我的朋友,可是你是个警察,天堂在上,在这个国家有这样的法律。就算不考虑他的隐私,我也得考虑他的安全,还有他的自由,我无法忍受他会以为我能这样不当一回事。请你起誓你绝不会告诉他我泄露了这个秘密。”
      “我很抱歉。”片刻之后他回答说,显得十分不合时宜地坚定。“我做不到。我会尽力不泄露这内情,如你所愿那么久,可是我不保证自己能成功瞒过。医生太了解我。所以我发誓我会尽力保持缄默,如你所愿那样久。”
      “天主保佑我们。那么我们就尽自己所能吧。”
      “当然。”
      “至于苏格兰场的其他人——”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倘若你胆敢要求我别跟埃瑟尔尼·琼斯说你是个性倒错者,我可不愿意去想今晚在这条巷子里的另一场拳战。”雷斯垂德低吼道。“你一般不会这么笨。你他妈的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是我自己了。”我弱弱地咕哝说。“我没法思考。完全无法思考。你要知道,我再不会把一个人打成那个样子,再也不会,我会为了自卫射杀他,也许十分冷血地射杀他,可是不是——而我刚刚干了那样的事,是吧?倘若我自己都能做出这种事,又怎么能知道任何人不会呢?可是至于说到你,你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信你。”
      “不会的。”他说,缓和了一些。“不会的。我绝不会那样做的。”
      “别告诉医生。”我点点头,完全懂得他的意思。
      “对你也不提起。”
      我不是十分说得明白,为什么偏偏雷斯垂德会坦白地流露出敬意。因此我伸出手按在他小臂上,几秒钟后,放下手,抽出我的手帕,将额头上因为方才那阵恶心冒出的汗拭去。
      “顺便说一句,福尔摩斯先生。倘若医生真的认为和你一起生活如置身地狱,那他表现的方式倒真是很奇特呢。”
      “这倒是真的。”我承认。“可是我对这个缺陷做了一些研究,而且找出了原因。曾在阿富汗待过的人,对于究竟什么对他们有益抱有一种扭曲的见解。”
      “我觉得你很幸运。”
      “实际上,可以说非常幸运。”
      雷斯垂德站起身。“你受到了打击,可是会过去的。你没有真的受伤,对吧?你保证?”
      我摇摇头。
      他伸给我一只手。“我们把这**送到医院去还是牢房?你意下如何?说真的,对我来说都一样。可是我没法一个人搬动他。”
      雷斯垂德探长对着我笑了。“我个子不大,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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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我们送杰德·格林去了医院,因为将一个人揍得半死的罪恶感还是要好过将他揍死。我站在消过毒的走廊尽头,不怎么开口,用一块湿布擦拭着染血的指关节,其他人小声地议论着我。我努力不要去怒视他们。这倒还容易,因为在那个可怕的时刻,我想要做的莫过于做一个好人,想要做一个从一开始就值得来到这个星球上的人。之后雷斯垂德与我共乘一部马车回到旅馆,华生与赫德森太太都暂住在那里。
      当我们下了车,我对雷斯垂德说:“我去买包烟。”
      “你尽管去,福尔摩斯先生。”他点点头回答道。“我去和华生医生说句话,然后就走。”
      我犹豫了一下。我开始渐渐意识到一件十分矛盾的事。事情本应该是这样的,我想,雷斯垂德探长在那条巷子里见证的丑恶一幕,本该令我感到是平生最可羞耻的事。或者,近似于此,也许吧。可以排在前五位。然而我却发现不是这样。事实是,它甚至连前十位都没排进去。是的,我这样彻底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当然是件丢人的事,可是雷斯垂德曾在那里……
      “雷斯垂德,”我轻声地说,“华生没在那里看到那一幕,我高兴到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可是。我认为……那就是说,我……若不是你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这简直不值一提,福尔摩斯先生。”他微笑道。“快去吧。你需要香烟。我只要几分钟就好了。”
      然而,我并不需要香烟,我有一满包呢,所以我绕着五条街道的半径走了两圈,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一会儿看看地上的石头。我给留出了十五分钟。等到我再度绕回那个弯角,我站在离雷斯垂德约摸十八码开外,而他已经踏上了一部出租马车。我从牙缝间吸了口气,逼迫自己大步走进旅馆大堂,向前台要了华生订的双人房间的钥匙,因为我出门的时候没费神去拿钥匙。他告诉我这一点问题也没有,因为我的名字就写在登记簿上他的名字旁边。他给了我钥匙,问我是否还需要其他的东西。
      一个奇迹,我苦涩地想。
      当我回到租来的干净房间,我的朋友正在洗得发白的橄榄绿地毯上绕着圈踱步,他甜美的面容绷得紧紧的,一脸恐惧。当我进入房间,他的眼神立刻捕捉到我的。
      “你总算回来了,”他叹息道,双手抹过自己的脸。“感谢上帝,感谢上帝。你要知道,你昨天才买了香烟,而我以为——”
      他以为我离开他了。当我在心里暗下决定两个小时之后,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这就是我们争吵的原由,我想。不是为了幸福或是不幸福,甚至也不是为了安全。他知道了。
      “你还好吗?”
      我摇摇头,因为不,我不好。我茫然地在沙发上坐下。华生立刻过来跪坐在我身边,膝盖挨着我的右边大腿,所以我们差不多是在一个高度上。
      “杰德·格林是真有其人,我从探长那里得知的。”
      我抬起已经擦干净的绽裂的关节给他看。“正如你所见,他不是一阵烟,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身体,足以害我的手打破。”
      “他对你说了什么,福尔摩斯?”
      “他……”我吞咽了下,挣扎着。“他在对我描述,他打算如何在你死之前折磨你。而我赏了他这个。为了那个,也为了企图杀死我的兄长,我给了他想要的,绝大部分。残忍地。倘若你从没把一个人揍成肉泥,约翰,我发现我不能向你推荐这种做法。因为现在他玷污了我,我想。现在我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了。现在我不比任何人好。我是头野兽,更有甚者,我是个傻瓜。”
      华生的脸,他方正醒目的完美的战士的脸,正是同一张脸被那可恶的恶棍形容为“漂亮”,此刻因深深的同情而扭曲。他伸出手将我拉过去靠在他身上。我因为太过沉浸在对自己的厌恶中没有反对,他让我们两人都靠在靠垫上,我蜷缩着靠在他锁骨上,他双臂搂着我,手深深埋进我的头发,将我的头搂在他胸口,如同我已经飞走了。然而,我没有,还没有。我能听见他的心跳。我聆听着他血脉里的愤怒。因为厌恶。可是我发现他没有显露出来。他一如既往地充满爱意,在他身体里流淌,在每一个动作里洋溢。他将手指抽出来放在我颈窝里。
      “你,”我的朋友仿佛在向着我的头顶念赞美诗一般低语。“既不是野兽也不是傻瓜。你是我平生所见的最好的人。也是最睿智的人。最好的并且是最睿智的。”
      他不停地这么说着。一遍又一遍,虽然句式在变,可总是同样的内容。我所知道的最好也是最睿智的人。华生一定是说了有五十遍。一旦我动了,或是不相信他,他只是用强壮的胳膊将我抱得更紧,然后再说上一遍。他拉着我靠在他胸膛上,不容我有任何异议。
      终于,我感到呼吸容易了一些。我用脸蹭着他的胸膛和颈项,手掌覆上他的肋部。可是他依然在继续说。
      他放慢了语速,可是没有停止。他向我说了无数遍。多过我能计算的次数,直到我别无选择只能听着他。
      不仅仅是最好的,也是最睿智的。我所认识的最好的人。也是最睿智的。
      “那你原谅我了?”终于我鼓足勇气问他。
      “嘘,”他重重地回答。“你怎么敢这么问,我的心肝。在这种情形下,没有什么需要原谅。”
      可是会有的,我想。而且在星期一之前就会有的,不会更迟。所以我任他抱住我,能抱多紧就有多紧,他手指尖儿在我的发里,用他的拇指摩挲着我的嘴唇,知道不久之后,我们的生命里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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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4-30
      我们回到贝克街那天,十分平静地度过了。第二天,我没有告诉华生,收拾了一个行囊,藏在我的卧室里,知道两天之后雷斯垂德和派特森就会收紧他们的网,而当他们开始行动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伦敦了。那天晚上我们用了晚餐——我想是鸭肉,佐以冰过的波尔多白葡萄酒,餐后是雪茄——忽略掉依然萦绕的微弱的焦糊味,还有潮湿被火燎过的墙纸的味道。我们没怎么交谈,做了一些平常的事,都是当无事发生也没有不称心的事时我们经常做的。我们翻着报纸,读着杂志,不时捕捉到彼此的眼神,在空气中谋杀企图留下的烟味中再添上我们吞云吐雾的味道。
      大约十一点钟的时候,华生将他的雪茄放在烟灰碟上,从他的扶手椅里起身,转过身背对着我。
      然后,一切纷纷坍塌。
      部分的我欢迎这个时刻。自从我哥哥仅仅因了与我的关系便险遭杀害之后,我的心便一直悬在那里,这样过了许多小时。我看着审判官绷紧了臂肌,收紧绞索。我知道华生在观察我——我也知道他能看到我的思想。他是仿佛我自己的手指一般的存在,近得就如活在我身体里一般。
      而很快,我就要过没有他的日子了。
      华生伫立窗前凝视着外面。我了解他肩膀所有的姿态,而眼前这个却是新的。有种毅然决然的感觉,就仿佛一个人在预料中的打击落在身上之前先放松肌肉——说得更准确些,这是一个人,因为平生无数的经验告诉了他,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时,那种脆弱的紧张感。绷紧的肌肉更容易淤青。当我看到华生的姿态,心下一片冰凉。当他转过身,脸上是空白的面具,一双蓝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就仿佛瓷玩偶脸上所画的一般,我看出他已然知道了什么将要来临。
      华生准备要问我一个问题。然而在他充满勇气的生涯里,他这样一个不得不比任何人都要面对更多恐惧的人,平生第一次,因为我感到害怕。
      “你要离开我了。是不是?”
      第一句话是陈述事实。在那一刻,他如同一个战士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一样,掌控住了紧张,静静地等待我出手打击。我同样了解那个姿态。是任自己将本能的紧张感全部放空,变得柔弱,任它压过你,只会让你自己更糟,再不会有比此刻更坏的事发生了,我保证。
      第二句话是个挑战。
      继续,他在挑战我。看看你还能不能伤我更重。
      “是的,我是。”我回答他。
      华生点了下头。只是一下,非常快。
      就是这个技巧,我的思维旁生出奇怪的画面而在心里鼓起掌来。华生是怎么知道如何应对的?他是在国外因了什么缘由学到的吗?他是在战争中学到的吗?停止瞻前顾后,就让事情发生。无论如何,你都会淤青一个星期,可是当坚挺的橡树在风中倒下,裸露的根部永久地曝露,而稗子只是顺着风向摆动。稗子会再次站立生长。
      “当你离开后,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与他们战斗。用我所知的一切方式战斗,与他们战斗到这一切结束。我会与他们一个一个地战斗,直到结束,然后我会回来。”
      “我不认为还有必要浪费口舌,提醒你在危险的情形下我能做什么。”
      “约翰,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我们无须再说。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了解了。”
      “那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回答。“我喜欢一年中这个时候的瑞士。而且他们的警察十分有效率。所以也许我会去山区。”
      “我会听到消息么?”他用一种砂砾岩般的声音继续说道。他在被侵蚀,我狂乱地想。“我会知道你是否还活着么?”
      “会的。”我说。我的声音在自己耳朵里听来全然不对。我的声音一直都是这样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吗?还是说是另一个人在说话?“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事,迈克罗夫特会知道。我会做出安排的。”
      华生移动了一下,双脚分得更开一些。那副瓷玩偶一般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令人惊惶。华生不应该像我一样苍白。他声称他恋慕我象牙般的白皙,用他的手指掠过,仿佛我是用奶油做就,可是天主创造出的华生,就应当因为欢笑,因为性,因为奔跑或是日晒而红润。我才是应该有一张大理石像般的脸的人,幸运的话比一张羊皮纸多些暖色,而且我才是应该在这一切中受到伤害的人,我心里这样想。应该是我。
      “你哥哥会知道。”他重复了一句。“你的哥哥迈克罗夫特被委以信任,可以第一个知道。你的兄长——我恳请你再说一遍,且让我们公平一些,你深爱的兄长将会在我之前得知你的死讯,知道你是否被枪打中,或是被扔在某处货栈中流血至死或是被拴上一块铁锭扔进瑞士的河流里。倘若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对的。”我认可。
      我感到疲惫,疲惫至极。可是我想要这样。倘若我无法再拥有他更久,他的语调对我造成的损害,很快就只不过是又一个可供在未来的长日中珍藏的回忆。不会比其他的回忆痛得更多或是更少,因为他对我意味太多,一切回忆都不再有高下之分。我需要每一点每一滴的他,参差如刃般,用他从不曾得见的方式刻进我。这场谈话正是如此,当我没有了他:会是我肌肤上的一道疤,可以容我如同爱恋他的伤疤一般爱抚。
      “好吧。”他听起来就像是哭泣了好几个小时。当然,情况并非如此。他的双眸一如既往如海洋一般,可是完全是干的。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嘶哑。“我要问问你。毕竟,失去你后我也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倘若最坏的事情发生,为什么你哥哥比我先知道?”
      “因为倘若最坏的事情发生,在你们两人之中,我绝不会允许你听到这消息时是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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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1
      华生猛地抬起头。然后他的眼睛眯起,仿佛来自古老废墟的青金石碎片。“我可以自己杀了你,就是现在。”他咝咝地对我说。
      “倘若我认为你不爱我,我会很乐意将刀子递给你。这会立刻解决掉你的问题,而我也死得其所。然而,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你确实爱我,因此若你杀了我,那么你会于心不安。我们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相信我,如果你不爱我,而我认为这能救你,我会露出脖颈任你处置。”
      我本就会这样做,而且这在他,根本算不上谋杀,如果我要求他这样做的话就算不上谋杀,只是这世上有过的最富爱意的自杀。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想,这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令他震惊。他的双手开始颤抖。当他注意到,华生交叉双臂,继续盯着我,此刻在搜寻铠甲上的裂缝。我不是坚不可摧的,他知道。他知道我非常、非常人性。可是我想我对他的伤害太过深刻,他需要一件可分心的事,而我是这房间里仅有的另外一个人。
      “那你指望我等你吗?”他反击道。
      一矢中的。
      说实在的我没想到。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笨——不,其实我知道。我非常清楚为什么在一八九一年我变得如此愚不可及。
      这是因为,在贝克街之前,我多年的理性思维,一切井井有条,凭坚实的推论建立起的思维方式,都在这近十年里,被我每日所见而干扰,看啊,看,他注意到了毕利仿效我将头发直直向后梳去,这令他浮现出奇特的微笑。看,当特拉法加广场上刮起西北风时,他在风里缩着头的样子。看,他在发抖,看看他,那是糕点店里地上掉落的碎屑,一会儿就会不见了,看,不见了。看看他。看看他。看,那个牌子的柑橘酱他只用了半匙,而不是三匙,告诉赫德森太太,早餐时只要给你这种柑橘酱就行了。他不会注意到的。看看他。看,他在大笑,而这是十分钟内的第三次了,所以啊,等着瞧,他马上就会用手指去梳头发了。看看他。
      就在那一刻,我自己可能会哭泣了。看着他。
      看着他。
      趁你还能够的时候看着他。
      我期待这样一个人等我吗?
      我可以要求他吗?
      “怎样?”华生冷冷地问。“在你亡命天涯逃避黑帮追杀的时候,你会指望我等你两年吗?没有片言只字或者探访或者哪怕一晚的温存?你指望我等你十年吗?”
      “不。”我认识到了。“不,我不指望。”
      我不能想象,在这星球之上,能有另外一个人,脸上长着和约翰·华生一般纯净的蓝色眼睛。尽管我承认这有可能,但我并不期待有这样的人。也许他哥哥若是还活着,会有一双和他相类似的眼睛。同样,倘若你从没遇见过约翰·华生,并且开始了解他,就无从知道他的心是件难以描摹的东西,它是匀称是天鹅绒般是无边无际是钻石样贵重。可是如果你从没见过约翰·华生的眼睛,从没见过他的心,我就无法向你形容,在早春一个星期二的晚上,在贝克街一间十分普通的起居室里,一个人——一个逊色得多的人,打破了这颗心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我不想再更多记叙这个时刻了。我不认为当许多庞贝人在他们窒息或流血至死或者溺水时,会停顿片刻,记叙他们头上天空的样子。
      “你不期望我等你?”他起初是如此震惊,以至于我不可饶恕地又咕哝着重复了一遍我自己的话。
      “我不会向你做这样的要求。我不能揣测——”
      “你是错把我当成其他那些人了吗,福尔摩斯?”他用愤怒而严厉的声音质问我。他朝我走来,就如同从他那些多姿多彩的冒险小说里走出来的一只老虎。“你是糊涂了吗,忘了你到底是在和谁讲话吗?还是说,你一直都暗自相信我和你其他那些情人是一路货色?是你的房东?几年之前我确实付过全部的房租,而这一切,我当做是爱情的事,是过眼云烟而又荒唐的儿戏,是你感谢我的方式吗?你是一直在等待这么一天,歇洛克·福尔摩斯,等着我露出所谓本来面目,如对待一个普通男技那样对待你么?”
      一根非常、非常粗的弦——一根严格来说我不知道其存在的皮革做的弦,绷断了猛地反弹回来抽在我脸上。我的样子一定看上去就仿佛他反手给了我一耳光。我倒宁愿发生的真的是后者。
      我不是个男技,我头脑里有一个无助的孩子的声音这样说。
      我咬着牙。不要说一个字,我这样恳求自己。带着深植内心的暴烈,翻江倒海般的话语,我命令自己保持安静。我是在用身体的力量约束住它们,然而它们就如恶魔般狡猾又恶毒。它们会洪水般奔涌而出,会听上去就如同我父亲一般,这已经不再是仅仅忍受痛苦这么简单,而是如同将你的内脏都塞在你手里,告诉你等着那食腐的乌鸦来临。我紧紧咬住牙关,然后用力用手捂住嘴。这会有用的,我想。只要再给我几分钟,那么就会有用的,而我那上一代福尔摩斯家的先人便不会出现在这起居室里。在世上没有比再听到他的声音更叫我厌憎的事了。
      “要是你在偿付了我之后便离开去做你自己的事不是更容易些吗?”华生随意地说。
      “对我是容易些,这是一定的,可是对你就没那么好受了。”我用自己都憎恨的甜蜜声音回答,还带着一个彻底受憎恨的甜蜜微笑。“或者至少我是这样假设的。他们之中从没人抱怨过物非所值。”
      华生的嘴扭曲成一个野兽般的咆哮,脸更苍白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我便跪倒在沙发前。
      倘若这世上有一件事是我所擅长的,便是那些用跪姿所做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起初我是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事,可是其实这很简单。我不是一个男技,从来不是,而偶尔感到自己是,假装自己是,便说明这不是事实。这是最基本的逻辑。如果我在装病,那么我便没有真病。如果我玩笑一般扮成男技,那么凭着一切圣徒之名,我实际上就不是男技。我可能是吗?我用手拢住他裤子的前裆而他战栗着。我停下,甩掉我的外套,抬起头向他微笑着。然后我的领结摘掉了,然后是袖口,我在解开衬衫的前襟,这一切都是我小心翼翼学会的自卫之术。
      不要紧张,就会少些淤青。
      “倘若我一直都是在对你说谎,又怎样呢,华生?”我低声对他说。然后让自己变松软。就挨着好了,当一切结束,你会感激你自己的。“倘若除了曾与那些人同居——我承认我有过许多,我从不想要粉饰自己,除了那些人,我也曾在黑暗仓房的走道里,抬头看着陌生人,就和此刻一模一样,然后将他含入口中,一次一先令,又怎样呢?如果这是真的,你会觉得恶心吗?”
      “你不是一个男技。”他低语道。我从没听过这种耳语般的尖厉叫声,可是确实如此。
      “可是如果我是呢?”我继续说道,就仿佛有蜜从口中淌下,我的呼吸贴住他的毛料裤子。他那时已经半勃了,我还在不停对他说着那些可以用钱买的男孩的幻象,这令我更加想要羞辱我自己。如果我假装是个男技,这就是表演,而我只是我自己。
      我用双手抓住他后腰处的皮带,然后用我的脸挨蹭着那令人感觉很痒的布料。
      “难道你不曾私心想要我那样吗,医生?在那些你让我觉得还算值得的时光里,我至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情人是忠诚的。”
      “停下。”
      “可是你不想要我停下,”我点破他,将衬衫扔到身后。“如果你真的想我停下,我应该已经留意到了。”
      我开始解开他的裤襟——故意慢吞吞地折磨人惹人恼火,他在努力挣扎,不要对我的触摸做出反应。他又怎么能够没有反应呢?我无数次跪在他面前,曾在他身体里面,曾跨在他身上,曾穿过他,曾环裹住他,而倘若我刚刚粉碎了他的心,那我打算让他毁掉我的,以上帝之名。他无法克制地回应了我,而就算我是个男技那又怎样呢?就算我这样一个爱他的男人——而我确实爱他如命——就算我只不过比那些七盘街上的流莺好上一点那又怎样呢?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这个念头,不知怎么让我嘴里有一些咸味的水,我模模糊糊意识到那是拼命咽回去的泪水。谢天谢地,这倒管用,因为我的双眼是清澈的,可是这世上有更好的东西可以吞咽,所以我慢慢地将他扬物的冠部用双唇含柱,而他咬住了自己的内腮。
      我只品尝了他片刻,他便抽离,看上去苦恼不已,用他的拇指抚摸着我的双唇。
      “你更喜欢处子么?”我揶揄他。“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用我的牙齿。”
      “我更喜欢你。”他回答我。
      “那如果这就是我呢?”我残忍地继续道。“还有多少姓交易我没告诉过你?还有多少我虽然说了却又太过含混而你都没明白?而我又为什么要确保你弄不懂我所说的呢?为什么我不想要你知道呢?”
      华生用双手抓住我额头两边的头发。“我根本不在乎你是谁,然而我非常在意你是怎样成为你自己。倘若你真的在查令十字街的暗巷里一个铜板卖上一次我也不会在意,尽管我知道你没有。我在意的只是现在你属于我。”
      “那么说,此刻你不再当我是个男技了?那么且容我用些时间来跟你讲讲另一个我以为不把我当做男技的伙伴,”我继续无情地说下去,一边用技艺十分高明的手捋着他的扬物,额头抵住他的胯骨,这样我就能嗅到他的味道。“我曾十分喜欢他。喜欢我们在一起。不是喜欢他,尽管那不是……他似乎十分依恋我,也许是吧。所以我曾喜欢——我不知道,不是喜欢他,可是也许是我们本应是的那种东西。是的,这说法似乎正确。无论如何,他喜欢看着别的男人与我胶合。”
      片刻后,华生紧紧抓住我的一只手腕。
      “而当他看着别的男人与我胶合——”
      此刻他将我另一只正爱抚着他的胯的手拉开,向下看着我,眼神如同能熔化钢铁的蓝色火焰。
      “你不喜欢这故事。”我咝咝地对他说。“可是这是真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我发誓。我告诉过你不会想要听的。那么,你还能忍受吗,约翰?还是你更乐意不要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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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1
      约翰·华生此刻已然了解我会讲完这件事,无论这是否会将我劈作两半。因此,他抓住我双手手腕,如同我是什么野兽,他跪在我面前,这样就能看住我的眼睛。他自己的眼神依然如同能熔炼刀剑,可是我还是不管不顾地大胆说了下去。
      “很好,那为了你我就长话短说好了。一次他带了个男子一同回家——我记得那是个年轻人,深棕色的头发,非常动人的浅褐色眼睛。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与我同住的男子,而……你知道吗,我想不起是为什么了。他的头脑与我迥异,十分散漫又诗意,而他曾——别介意,我的意思只是说我那时并不需要其他人。可是当他十分颓废时这一点却无关紧要,当一个陌生人已然将我允吸至社,这一点同样也无关紧要了。后来我推理出,当哈利在我身体里,而我在另一个迷人的小伙子身体里时,无论他姓甚名谁,哈利都犯下了一个错误。他想要的,他的规矩是和年轻的浪当子一起冶游。可是这个家伙是个男技。我想不起自己是怎样推论出的。我想大约是和此人袜子的价格有关。”
      我的朋友此刻的模样就仿佛十分想要将什么人揍个半死,而他之所以能克制住是因为那个人并不在房间里。我怜悯他,远远地。我总是倾向用法语对他说起某些事情是有原因的。那让我住口了吗?当然没有。一旦当我发动,我便如飓风一般,而我早已经无法回头了。
      “就是这样。哈利喜欢年轻的公子哥儿,那种能够混迹于达官显贵之中的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可是这个小家伙只有漂亮的衣服和便宜的袜子而且一文不名,那时哈利已经醉了,他误打误撞挑到了一个徒有其表的卖申者,等到他要求付钱的时候,哈利一定是会大光其火的。所以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我在哈利的记事簿中找到了一些钱然后付给了他。悄悄付的,那时哈利已经睡着了。之后他就离开了。而当哈利醒后,我告诉他我拿了钱去买白兰地,而他大笑着叫我不要这么不可理喻,只要我想要用钱,完全无需开口,尽管取用就是,因为他爱我而且会一直爱我。”
      “是嘛。”华生的声音仿佛冰锥。
      “而就在那天早晨,我看着镜子,我想我不是一个男技。我犯了个错误,你明白吧:我认为既然我是付钱给男技的人,就意味着我不过是个浪荡子,说得再明白些,若是一个人付钱给男技,那么他自己便不是男技。可是那时候我一直都坚持只与有身份的绅士睡,这是我为了健康的原因定下的底线——我知道,从医学角度看来,这样想实在很蠢,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而那天晚上,我与一个男技睡了,只是因为哈利要了第六瓶香槟。而和哈利在一起,可培养不出温顺之类的品质,他是火药一般的热烈,我甚至爱慕这样的他。当我还没有为一些可爱的生灵双膝跪下,这些人我从没见过,以后也不会再见,可是话说回来,原则就是原则。我的原则到男技为止了。我说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不会和他们任何一人,那就是半个小时之内我与哈利的同居宣告结束的时候。可是不久之后,当有一天,另一位男人——一个相当好的人,若你有机会得遇,必定会喜欢他的——给我买了一整柜的衣服。那时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歇洛克·福尔摩斯,别说了,”他用很轻的声音说。片刻之前他还十分愤怒。我是如何这么快就让他如此悲伤了呢?
      “我一无所有,你听到我说的了吗?一无所有。不,这说法不对,我有三样好东西:一个精致的身体,一个聪明头脑,和一套漂亮礼服。很运气,那【指侦探小时候被父亲虐待】——都没给我留下伤疤——除了我的左臂,我身体上都没有任何伤疤。可是我和那位浅褐色眼睛的男孩是一样一样的。我们是同样的人。除了西德尼不嫌麻烦地为我买法国袜子。那是在今天之前,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我真的走到河边,盯着河水看了半个小时。然后我想到迈克罗夫特来认我尸体的情形,于是我回家去了,免得害死我的哥哥。可是那并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住在那儿的那个男人花费了三个小时,想哄我说出一个字来,而我向基督发誓你会喜欢那个人的,也许你还是会喜欢他,可是那里不是家。当我不住在贫民窟时,便是住进一个又一个这样的房子。”
      华生放下了我双手的手腕——只是没办法,我肯定倘若他有多余的手,会依旧握住我的手腕的,那一刻我不是我自己——因为他更想将一只手放在我后颈,另一只的掌心温柔地贴在我脸颊上。当他俯身向前,脸上除了爱意再无其它,我说的话是:
      “约翰,你不要吻一个男技。”
      难以置信。这话里所含的恶意纯粹到几乎可笑。即使对我而言,都是不可饶恕的口不择言的新标杆了。
      我生命里有过几个奇迹。我就要体验其中之一了。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会结束一切。这本该让我俩走到尽头,倘若约翰·华生不是西半球有关人心的最聪明的学生,这本该结束我们之间的一切。因为接下来他所做的,绝对是天才之举,是智人所行的奇迹。
      他顺着我想要的方向而行。
      “那么,转过身去,跪着,弯腰在沙发坐垫上趴好。”他冷冷地说。
      而这是正确的,这才是我应得的,当我扯开腰带,拉开裤子,解开内库上的系带时我心里清楚,这会让我心碎,而我们就扯平了。不是准确地扯平,因为他的心是一瓶上好的波尔多佳酿而我的不过是一口杜松子酒,因此当他使用我,如同使用一个我曾以为我是的男技一般,将这两种酒溅洒在我们的地毯上,准确地说并非公平。可是相仿佛就是了。被一个我爱的人,冷冷地娈歼,就好像我是那些幽巷里的**流莺,会彻彻底底地粉碎我,而这样便能和我说出我不期待自己的丈夫等我这样的事扯平了。因为我总结出昌妓们的思维方式就是这样的,他们认为你可以离开一个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并且在离开时,告诉这么样一个人——顺带说一句,他永远都会是我唯一亲爱的人——你无须看好你裤子里的佬二。自然,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说得轻巧些是甜蜜而舒心的,说得高尚些是神圣的,可是继续前行吧,我不在时,你可以为其他人俯伏,因为我不在乎谁骑在你身上,而且认为你自私到耐不住等待。当我感到他那再熟悉不过的胸口贴在我背上,做得对,一切都非常正确,我的上身伏在沙发的坐垫上,相当老旧的坐垫,因为我们从来都懒得去更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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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1
      我立刻感到他贴着我的身体汗诗而僵硬,瞬间吃惊地想到他会不做任何准备就做,尽管在我,已经有五个月之久没做过这事了,而这也是对的,我亲爱的伙计,太精彩了,他对戏剧性有着多么敏锐的感觉啊。因为我想要这事疼痛,我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大幕拉开,苹果的皮被削去,敞开的东西,柔软的东西,这样我就不必压抑自己的痛呼。可是他却十分聪明地想到了,有不止一种润华的方法。他用了仅有的一点时间让我准备好,而我在想,早来早了,我无法忍受你的心是这里唯一破碎的一颗,一刻也不能忍了,然后他微微分开点双膝,然后进入了我。
      而然后他停下了。
      我被一动不能动地钉在了沙发和华生阳刚的身体之间,倘若自己不下决心用力的话便无法移动,而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因此我分毫不动。
      华生只是用手指揉着我脊椎的顶端,等待着。起初我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
      之后有些事在变化。我相信,这是因为,除了用双手抚摸我,他静静地一动不动。他几乎是在艾抚我,让紧绷的肌肤放松,用手指在我发间穿梭。我记得,至少有两到三分钟。而当然了,在那种姿势下,又有时间思考,我记起了上一次做这样的事的情形。
      正如我曾提到的,自他上一次要了我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已经过去了恰好五个月,那时我们在歌剧院订了个私人包厢。莫扎特作品里整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弦乐部分掠过我的肌肤,而他合上帘幕,将我的双手按在头顶的墙上,而我在无声地大笑。我笑着,如同我们正做的事还不够惊世骇俗,还要添上在《蒂托的仁慈》演到半道时大笑。这便是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无拘无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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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1
      然后我记起了第一次。
      那是在萨拉萨蒂音乐会的两周之后,我还依然有很少一点属于自己的头脑。我对他已经着迷到疯狂的地步,记下每一粒飘到我面前的微粒好为这个人分类归档,我一直让他在姓兴奋的边缘,因为我怕的是,一旦放手,他便能立刻从我的咒语中解脱。此刻我总算能够承认我可能令这可怜人的灵魂受苦了。我是个不折不扣极度自我的疯子。有一天晚上,我洗了个澡,不在我通常入浴的时间。整个房间都是热腾腾的蒸汽,我已经洗完,一如既往地干干净净(这恰是我所寻求的出浴时的感觉),瞧,可真想不到,有个人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凡一个合格的爱人都不会认识不到。我的样子就像一个沉浸在嘛醉品的块感中的拳击手,这正是对我精确的描述。我的样子就像一个帝王的幽灵,碰巧比活人多了一分真实,更有形质,更渴求更具现。而且我的样子就像一个具有智慧的冷酷的享乐主义者,这也十分接近真相。可是那天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不是我通常入浴的时间,我也像一些其他的什么。在那片雾气中,我看上去比真实的我更精美,更柔和,我向着凝视我的他回以微笑,然后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在我眼里那张脸绝对陌生。我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我向着什么人微笑却一无所求。
      即使是对着华生。我那时也有想要的东西……比如各种各样的保证,保证即使多年后,当无论相隔是咫尺抑或天涯我都还在敬爱他时,他还在那里。他突然明亮的情绪。回报给我的微笑。至少,他表情的细微变化证明了我的微笑不知怎么感染了他。
      可是在那天晚上七点钟,我的嘴角只是若有若无地扬起,因为我并没料到他会站在那里看我,而他就在那里。看着我。
      片刻之后,我的朋友就在亲吻我,之后他不是在亲吻我而是在吞噬我,他的双唇在我颈窝里噬咬。几秒钟内,我们两个都在将他的衣服从身体上扯落,需要它们消失。他棕色的肌肤品尝起来就如焦糖和净沙,带着一层咸味的饴糖。当我莫名其妙地平躺在楼上他可爱的小小卧室中,双腿缠绕在他腰上时,我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的意思并不是想给人以印象,我不曾梦想过享受这件特别的行为。正相反。在我们一起之前,我曾从幻像中醒来,讶异自己居然没有将自己的床单穿出个洞,我曾巨细蘼遗地想象过他涂去了我那些画得很糟的幕墙。我的意思只是说我一直都忙着爱他,忘了彻底失去对自己的控制是怎样的感觉。虽然叫做索取,可是当我们在作艾时,我从没感到自己在做除了给予之外的任何事。我们从未曾明言过,可是从一开始,我们就自然地用了那种方式。部分是因为我自己那专断得荒谬的本性,可是还有一些原因,更特别,也是时机使然。
      我知道他感到自己丑陋。我知道他在痛苦。我知道他认为他的身体比断轴的破车好不了多少。每一天他都在厌恶自己,而每一天我看着他,而每一次我靠进他怀抱他都显出快乐和难以置信和谦卑的感激。他居然感激我,为了我与一个战争英雄同睡,他就好像阿波罗的堂兄弟,只是天性更温暖。我将尽自己最大努力修补他当作我的责任。
      因此当我的朋友第一次逆转了我们的角色,他让我舒卷,快得就像从楼梯上滚落的毛线球。自我有福与一个敢令我无法呼吸的伴侣在一起,与一个懂得爱的狂放、激动和贪恋的渴求的伴侣在一起已是经年。因此我忘了旋律起伏着穿过我身体的感觉,如同我的小提琴在演奏我,而非我在演奏它。可是那个时候,我是极为偶然地,也是第一次准确地知道了和医生在一起和与任何其他人一起究竟有何不同。
      和医生在一起,我情不自禁地相信我是他在这世上所见过的最美丽的事物,尽管这实在不太可能。
      他真的想要这样一个人,曾完全地被掏空,然后被赋予铁丝网绕成的形体。而当我与他在一起,在昏暗的黄昏或是灰蒙蒙的晨光中,我真的感觉到自己的血管里有血在流动。
      然后我记起了实际上我是怎样的。
      我得出了结论(后来发现是十分精确的结论),尽管我将心递给了华生并且明确地指示他将之砸碎在硬木地板上,他却毫无遵从的意图。很可能,他根本就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就在三分钟之内,他便迅速地扭转了整个的局势。
      “我不是个男技。”我低语道。
      这直白的宣告将我的思想一分为二,我将脸埋进了胳膊中。
      华生的一只手正温柔地顺着我的脊背向上,另一只手绕过来放在我相当平坦的腹部,满含爱意,他抱住我,我们两个用男人间最亲密无间的姿势,弯腰跪在沙发前。他向我俯身,手探进了我的头发,再度开始用手指抚摸穿梭,低头将他的脸贴在我的后颈上。
      “我知道。”
      之后我们安静了片刻。我记起来,他根本没叫我做男技。只是指责我期待他像对待一个男技那样对待我。一个念头闪过我脑子,我应该听得更仔细些,趁我还能听得到他说话。
      “你要知道,其中有几个人爱过我。”我冲着沙发坐垫继续说。“我那些房东们。他们之中有过几个。”
      曾有过两个,可是我实在没心思去数出更多。
      “那些不是疯子的人爱过你,”他的嘴唇在我肩胛骨上蠕动。“我也一样。”
      “可是你根本不是我的房东,”我喃喃地说。“我很抱歉,非常抱歉。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我认为你再也不会原谅我。可是你是我有过的唯一的好事。”
      他已经知道了。可是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而什么时候我能再当面对他说这话呢?
      他一只手伸下去,用力地环握住我,用拇指轻抚我扬物的顶端。当我气喘吁吁向着某位神衹说了些什么他并不欣赏的东西,我记起不只是华生的热情不曾因之前的插曲消减半分,此刻就连我自己也在兴奋得发疼,之前肯定不曾有过这样的情形。
      这似乎是回味平生最好的一次姓事时得到的直接结果。
      我用两条小臂撑着自己起伏。他几乎没有在动,只是绕着小圈摇动他的胯,因为当他整个没入我的身体然后开始动作,引发了我脑中仿佛带电的风暴,而他知道——而且碰巧的是,像一个男技一样跪在地毯上,胸口压在沙发上是能轻松就达到这个效果的最佳体未。当我们融为一体开始动作,连一分钟都没有,我已经战栗着软绵如啫喱,失去了一切自我的感觉,若不是有最美妙的刺激脉动着穿过,都无法自行向两个方向移动吓体,而那在我身后的动力是某种神祗。我能确定的只是这些,我可以发誓。然后我记起了我是谁,当带电的风暴积蓄起力量我感到背上全是因为他的舌头在我脊椎上而起的战栗,而且我听到了短短的一声喘息样渴求的声音,几乎可以肯定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我想要说些什么。我非常肯定。可是当华生将他的左手从我的胯上移开蜿蜒抚摸到我胸口,坚定地从前面握住我的肩膀,按住我,我的心神越发涣散。我喊叫出声,一定是这样,因为我记得当时在想,见鬼,那不是我想要说的,那里面没有词句,而他仅仅是绕着也许只有一寸的半径在移动可是每一下他都擦过见鬼见鬼见鬼见鬼,也许如果我看着他就能记起怎么说话。
      我将头向后仰去,努力着,幸运的是,这起了作用。
      “请你等我。”我央求他。“求你。”
      也许仅仅只是几个月,我狂乱地想,感到一绺汗水,顺着我的背上弯曲的弧线微微与他有间隙的地方流下去。也许只要两个月我就会回家。也许苏格兰场能成功地一次抓捕到所有的黑帮成员而我根本不必离开。也许上帝会注意到我以前所遇到的相当多的不公,让我可以遇到华生,并且用心脏病将詹姆斯·莫里亚蒂打入地狱,而我可以和我的乐器我的暴风雨我的报纸我的十七级台阶一起留在伦敦,还有我的伙伴,他正将一波又一波沙漠的热浪送上我的脊椎。
      “我压根儿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彼此之间要说这样的话,”医生嘶哑地告诉我。“我无法理解,而我总是能充分了解我们两个的。即使我们在胡言乱语。直到半个小时前,我都还能理解每一句胡话。可是我会等你到死。”
      “你不能死。这就是整件事的要点。否则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我正被驱向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死亡,我的朋友也一样,若他的呼吸能说明什么。确实如此,因为我能单凭着他呼吸的声音就知道他是悲伤或渴望,是感激抑或愤怒,是喜悦或是高朝将至,我要保住他活生生的呼吸,即便这意味着几年都听不到它。
      不会用上几年的,不会吧?不可能会。我实在太爱他了。
      魏尔伦的诗句飘过我脑海。Tout suffocant et blême【法语:一切都沉郁而惨白】……没有他,我会是一片落叶。
    【 出自魏尔伦的诗《Chanson d'automne/秋歌》】
      Votre ame est un paysage choisi【法语:你的灵魂是应许之地】,我想要背诵给他听。因为是他,这不是一句诗,而是事实。一直都是事实。他的灵魂是应许之地。可是我失去了我的言语,一切言语,因此我什么都没说。
    【 出自魏尔伦的诗歌 《Clair de lune/皎洁月光》】
      他亲吻着男技,我张着嘴,头靠在他肩上,离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