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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授权转载】The Pre**ury Letters/珀斯博利信件 by Kat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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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2017-5-6
    只看楼主

    标题:The Pre**ury Letters/珀斯博利信件
    作者:Katie Forsythe,aka Wordstrings
    翻译:Buildmode、Ivy Lui
    续译校对:液氮冷冻螃蟹
    配对:Sherlock Holmes/John Watson无差
    分级:辅导级(PG)
    简介:一战,医生从军
    看高清大图,打开贴吧App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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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6
    转载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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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6
    ***Ivy Lui翻译***
    1916年9月,吉耶蒙村外某不知名野战医院
    【 吉耶蒙之战:1916年9月3-6日,英国第四军法国第六军进攻法国吉耶蒙,德国党卫第四军迎击。该战役发生在一战第二阶段,大战的战略主动权转移到了协约国一方。】
      起初我的意志还足够坚定,无需使用军队的朗姆酒配给。那种火烧火燎的口感并非难以忍受,然而我依旧无法欣赏,相反更倾向于头脑清醒地倒在那坚硬的行军床上休息一夜。毕竟,我永远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被惊醒。战火不分昼夜,周围的炮火声似乎永不停息。可是一年后,尽管周围的乡村风景已经变了又变,我眼前的鲜血依旧红得瘆人,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我有个缺了杯柄的小锡杯,在伦敦,这种杯子可能会被某个圣吉尔斯的三人骗子团伙用来藏匿一枚硬币或豌豆,以瞒骗那些粗心大意的赌徒。而我却将其放在手边,装满了私掠船的强盗们在大西洋上胡吃海喝时钟爱的液体,坐下来准备写信给那个占据了我梦境的人,那个高挑优雅,带着黑帽,身着完美燕尾服的男人。
      我的桌子放不稳,因为其中一条腿太短了。于是我用一个炮弹箱撑在下面。如果我选择在枪械箱上写信,应该会回忆起那场惨烈的阿富汗战役,而这样的回忆只会让我笔下呈现的热切愉悦中暗含一丝折磨。但这里是林地,而非沙漠,战壕里填满的是腐烂的血肉,而非森森白骨,我有张桌子,和配套的三角凳。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读者,让我的人生有了意义。啜饮一口朗姆酒,我拾起笔。
      我昨天做了件小小的善事,让我心存感激。因为我救治的人不久前被派到那些支离破碎的住宅里清理尸体,并已经对挖坑工具和潮湿的靴子感到无比绝望,再也无法以正常的心态去挖掘那些半腐烂的肢体。当然,我们离那些鬼地方还有一段距离,至于多远我应该不必说,因为那些地方很快就会不复存在了。然后我突然遇到五个可怜的伙计,最年轻那个从外表看还不到十七岁,他们在一座石山上的无人区遭到袭击,说真的,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人会希望出现在那个地方。我不禁想,他们只是一个侦察小队——有可能,否则他们该有更多成员。其中二人被德国的狙击手重伤,但我认为他们能撑过来。另外两个,包括刚才那个年轻小伙子,则在穿过枪林弹雨时被一个无情的化学制品爆炸波及,导致轻微烧伤——我猜那种物质应该比较接近煤油,但更粘稠。
      然而,我所说的善事并非处理包扎他们的伤口,而更具有某种怪诞的性质。第五个人年近五十,腹部被弹片击中。起初我认为弹片擦过了脾脏,并且非常担心出现大出血和中毒症状,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移除了弹片。但我亲爱的朋友,最后一切都很顺利,当我快完成缝合时,他意识模糊地问我能不能弄到热水。
      “当然,”我告诉他。“没有热水来消毒医疗设备以救助伤患,我会陷入绝望的。”
      “嗨,那可太他妈好了,”他对我说。福尔摩斯,他是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留着一把乱糟糟的小胡子,给人一种造船厂员工的印象,仿佛曾在和平年代当过仓库工人或装卸工。“我们侦查结束后躲藏在那见鬼的毫无用处的地堡里——到处都是尸体,而且一路上我们用来当掩体的房子全都是那个鸟样,没有一处不让我们想把黄疸水都吐出来的。那里面当然没有一个活人,全是饿死的,但我一顿乱翻后找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意外收获,一样是他妈的奇迹:我在脚下的废墟里找到一罐上等的、童叟无欺的、要多棒有多棒的茶叶。还有一条女人的金项链。我按着圣经发誓,那绝不是打劫来的。医生,自从我出海之后,我老婆就穷得两个大子儿都不剩,所以我提议:你看上去像个正直的汉子。帮我把项链寄到贝斯纳尔格林区,你留着那罐茶叶。好好享用。”
      无需明言,我答应帮他邮寄项链。起初我拒绝了那罐茶叶,最后我们各自让步,决定分享。他说得对极了,这比那些我能弄到的糟糕货色要好上许多。
      我停下笔,靴尖磨蹭着脚下的地面,陷入沉思。
      我是个猖狂的骗子,而福尔摩斯总能看穿谎言。我的谎言如此真实,让我很庆幸自己弄丢了上一场战争时留下的日记,因为我担心连自己都会轻信了里面的内容。我太擅长编造谎言,甚至连福尔摩斯本人都很难认出自己曾经参与过的案子,因为在《海滨杂志》上,他就像一位勇敢的骑士,穿着他的细条纹西裤英勇地挑战邪恶。他知道我是世界上最出色的骗子之一。尽管我只用笔杆编织谎言,而非双唇,但他依旧能看穿。
      所以,当我前往战场,而他被留在伦敦从事情报工作,不得不在站台上依依惜别的前一天晚上,他撑起身子,用另一只手攥住我在他身下赤裸的咽喉,凝视着我的双眼,下了一道毫不含糊的命令。
      “别对我说谎,”他说。“发誓你不会对我说谎。”
      当他发出那个命令时,我毫无反抗之力。所以我决定述说真实。
      可我能告诉他什么?这偶尔会让我感到为难。我又啜饮一口杯中的烈酒,让那液体一路灼烧着喉咙。几英里外的林子里传来一声巨响。我不能书写最为重要的事实:我爱他,没有他的生活有如炼狱。我也不能书写另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事实:即使没有他在身边添乱,这里的生活依旧如同炼狱。所以,我必须仔细选择自己书写的真实。
      最近,我开始对他讲述另外一些故事。那些没有发生在法国的故事。关于英国,关于吾爱之人的故事。那些都是一九一六年末发生的一些奇闻秩事。但这天,我开始用充满黑色幽默和离奇荒谬的言语对他讲述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个案子。
      如果我一直书写这场战争,一定会陷入疯狂。何况等我回国后,《海滨杂志》的编辑依旧会找我要关于你的故事。那么我们该从哪开始呢?不如把你最喜欢的案子写下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直认为我该把珀斯博利教授的所有事迹写出来,以驱散二十年前震惊整所大学,并在其后依旧被伦敦的学术团体议论不休的丑陋谣言。”
    【 珀斯博利教授:出自《爬行人》。年长的珀斯博利教授为重返青春迎娶年轻的妻子,注射猿猴血清陷入癫狂。作者以此隐喻一战,人类妄图以武力解决争端,陷入癫狂重返野蛮。】
      我希望故事到最后能让你发笑。而你知道,我有那个能力。尽管我很疲惫,双脚上的水泡可能永远都无法痊愈,但我依旧能把那蹩脚可笑的故作神秘化为文字。我的简述仅止于此,这样一来你就无法猜测我是否真的要践行自己的改编意图(就是那个会让你马上跳将起来勒令我重写的版本)。
      如果你无法说服你兄长尝试特佛雷餐厅以外的意大利餐馆,至少你可以确信,我回家的那天晚上就会陪你去马尔辛。如果我们发现他们把羔羊肉意大利饺撤下了菜单,或再也没办法做出那种神秘的配料,甚至可以在短暂的哀悼后直接动身前往佛罗伦萨。我们可以定居在那里,直到哪天我们开始怀念裹着新鲜蜂蜜的英国面包。
      提到这个我就饿了,不得不在详细描述了那些菜谱后结束这封信,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这个错误,因为这里只有可怕的牛肉罐头来满足你卑微的下仆。我很想念精心烹调,并非单纯用以充饥的食物。当然,我所想念的远不止那些。
      你永远的,
      约翰·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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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6
    1916年12月,伦敦,蓓尔美尔
      这是一场针对自我的策划周密的战争。
      自我是我最大的敌人。我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富有策略的杰出才能,永远现实的自我。若我能在华生奔赴法国的四年间与一名愚钝的女工交换大脑,便应该这么做。我早该毫不犹豫地把这永不停息的大脑与一头多赛特的母牛做个交换。若我能彻底陷入昏迷状态,我情愿选择那样,即便如此一来,我便不能将每一个清醒的时刻投入工作,以求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上帝,我多么渴望结束这场见鬼的战争。
      一开始我能纵览全局。看清一切。所有情报全都等在我兄长的办公桌上,供我随时调用。枪械。行军。化学武器。芥子毒气。上帝啊,那些东西每天都牵制着我,阻拦着我。一开始,当我还没有将自己变作一台分析机器,天真地让所有沾染着鲜血的演绎直击我的内心,任何细节都能让我的心陷入盲目的惶恐。我在兄长的橡木办公桌上看到一组加密清单,一组粮草清单,一串数字符号和一张地图,那几乎就能让我被送进医院。我能随时获知我的挚友身在何方,至少在三十英里范围内。那是我兄长的功劳。可从一九一四年那些看似无伤大雅的文件中,我却能看出他一周内将会死去。或许是因为一个单纯的枪伤,也有可能是不可辨识的破碎尸块。
      迈克罗夫特放下他那字迹潦草的战争日志,隔着办公室对我皱起眉头。
      “停下。”
      我没有回答。
      “歇洛克,”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所见既是我所见,但我所见并非你所见的一切。再者,我并不允许自己审视它。停下你的思维之眼,马上。”
      “我怎能视而不见?穷我一生,我都在审视它。”我靠在他的书架上,双手插入口袋,挫败地回答。
      “我只能说,那已经成为过去,”我的兄长整理着桌上的资料。“我不需要你盯着路上的车辙,预见接下来这六个小时内将会发生的所有大小细节。我可以给你知情权,利用你那永远不知疲惫的力量来帮助我们,但我不允许你去审视它们。你懂我的话吗?如果有可能,我会亲自限制你的思维。你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不是远古神话里的卡珊德拉。我们应该抛下过去这六十年的工作习惯。”
    【 卡珊德拉:希腊神话中的凶事预言家。】
      “我不能。我的思维无法那样运作。”我厌恶地低语。
      “你必须如此。”兄长站起来走向我,按住我的肩膀,直到我看向他,在那张六十七岁,满是皱褶的肥胖脸庞上看到自己的眼睛。
      “他不该那样做。”我咬紧牙关。这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出这句话。
      “是的,但他还是做了,”迈克罗夫特轻声说。“面对现实。你不可能在几个月或几年内让他回到身边。因此你面临着两个选择。保持现状,直到崩溃,我给了自己三个月时间,如果这场战争的恶化速度如我预想那般,则不会超过两个半月,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再审视细节。只将它们当成抽象概念,因为我需要你,petit frère【法语:我的弟弟】,别再审视它们。求你别再这样。就当为了我,好吗。”
      “好吧。”我颤抖着回答。我眼前不断闪过他在刺刀和战火中倒下的光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有多么急促。听到我的回答后,兄长马上变回了那迟钝而疏远的态度。
      “好孩子。”他心不在焉地说着,回到办公桌旁。
      “我无法独自坚持。”我冲动地补充道。
      “当然不能。我已经派人给你下榻的酒店带去了口信。接下来这段时间,你都要跟我住在蓓尔美尔。”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至少会假装气愤。可是,我实在太累了。我非常感激兄长的行动。感激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更感激他没有费神询问我的意见。我可能会拒绝。我可能会因此彻底陷入疯狂。
      “你无法忍受与他人居住。”于是,我选择了提出质疑。
      “多年前,我无法忍受的那些人中并不包括你,”他略显烦躁地反驳。“我向你保证,我可以跟你一起生活。毕竟这是我的主意。只要你别毁了我的图书室,偷走我的牙粉,或用你的烟草熏坏我的窗帘,我便能够知足,并让你待在我的房子里,为国家做贡献。要知道,我对祖国的热爱毫不逊色于你。并且现在我已经无需担心你会邀请离经叛道之人到我的客房来。那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情吗。”
      我无言以对,他突然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们不需要在即将到来的无可计量的年月里假装华生医生从来没有存在过吧?”他表情严肃地问。
      我摇摇头。
      “那么,说出他的名字。”
      我知道,他这样并非残忍。但我依旧感到他对我过于严苛,尽管那是我能想象到的最仁慈的要求。迈克罗夫特静静地等我创造奇迹,心里清楚我是不可能做到的,他的双眼深陷在松弛的皮肤中,却向我投射着锐利的光芒。
      “华生是真的。他在法国。而我们福尔摩斯兄弟将会倾尽所有力量。”我掏空了所有勇气,强迫自己说出那句话。
      “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很欣赏你,”我的兄长微笑道。“不如让我们加倍努力,使那样的时刻更加频繁,你说呢?”
      那正是我们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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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6
      当我收到第一封所谓的珀斯博利信件时,我已经非常、非常善于只抽取情报,而忽视那些残酷的画面。举个例子,我能解读一封德军密电,却不去想象那些堆满战壕的腐败尸体口袋中爬出的蛆虫,尽管我知道,这将是那个情报所带来的无可避免的结果。我能看着一张地图,一张极其详尽的地图,也能参考兄长桌上(就在我的办公桌旁,当然要比我兄长的整齐许多)的笔记,尽管我知道什么地方将出现供水短缺,却能够忽略那些不得不用战壕积水解渴,最终死于疟疾的士兵,无疑,那将是无可避免的事态。我是个非常杰出的化学家。在一九一六年收到第一封珀斯博利信件时,我已经可以准确地向整个房间的人解释某种新化学毒气能够对人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需要多长时间能够净化,其射程范围有多广,同时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忽略掉那些痛苦的尖叫。
      那天晚上,我们罕见地一同回到了家中。彼时天上已经星辰密布,昏黄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兄长和我当然更愿意共同负担那些昂贵的车费,但这并不可行。迈克罗夫特总是在黎明时分跌跌撞撞地走进门来,而我知道他九点又要回到办公桌和电话前。而我则更经常通宵达旦地待在白厅,完成一份最近的空袭报告分析,而非将其留到第二天早上。
      我永远无法摆脱,也绝不敢摆脱脑中的一个假设。哪怕我只是把那些情报分析拖延了一分一秒,约翰·华生的性命就会横遭掠夺。当然,从统计学角度上看,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我哪怕是松懈了一个毫秒,它就会发生。我知道它会发生。
      “我那见鬼的钥匙到哪去了?”我自言自语地摸索着口袋。
      兄长并没有说话。他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已经看见那串钥匙挂在我的上衣内袋里晃荡。因此,他知道我很快就会找到它们。我拉开门让他进去,同时心不在焉地抓起地上的一堆邮件。
      其中一个信封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迈克罗夫特和我总能收到许多邮件。大部分来自国外,一部分被我斥为“铅笔失踪事件”,那些人总以为我有大把时间关注他们,而无需终止一场战争,或许,是这场战争。另一部分邮件则来自一些远走他乡的旧识,想知道我们何时才能结束这场战争。
      剩下的,则来自华生。
      它们看上去十分普通。既不会太薄,也不会格外厚重。平凡无奇。可上面的邮戳很奇怪,还带着一股军队的气息,随处可见密封条和审查戳印。那些邮件让我得以振作精神,支撑我继续每天只有四小时睡眠的日子,就像扯线木偶。这就是为何我从未向你们提起我只收到过一封来信。
      我们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我打开了煤气灯。把邮件扔到桌上,我走向迈克罗夫特那宏伟壁炉右侧的小小餐边柜,倒了两小杯威士忌。这是我的工作。若我的存在让兄长感到不习惯且略显恼人,至少我能养成一些习惯。他非常喜欢习惯。但养成习惯对我却是巨大的挑战。因此为了他,我只会假装自己养成了那些习惯。
      我把酒递给他,他接了过去,轻叹一声坐进自己的奶油色天鹅绒扶手椅里。那个动作使我不得不用酒杯掩饰脸上露出的微笑。
      “你不打算读信吗?”他心满意足地闭上随时随地散发着批判的银色眸子,慵懒地问道。
      我回到桌边,拿起自己的信阅读起来。期间,我肯定做出了异常的反应。但迈克罗夫特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睁开眼睛,又重新闭上了。
      “怎么了?”过了一会儿,他喝光杯里的酒,站起来准备回卧室,这才向我问道。
      “没什么,”我低声呢喃。“他只是在讲故事。”
      “那让你感到困扰?”
      “不。但是的。”
      “Petit frère,我很欣赏戏剧,而你的伴侣则更具戏剧性,只是,若你不马上明确你的话语,那我只能道晚安了。”
      “你什么时候会讲故事?”我慌忙回应道。
      迈克罗夫特直了直身子,随后又垮了下来。他今天穿着一件鸽灰色双排扣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马甲,只见他从马甲口袋里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他这样做并非无礼,只是性格使然。我的兄长合上怀表,对我点了点头。在迈克罗夫特面前,我极少能得到他的肯定。只是当我得到时,他会表现得极为公正,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追逐那种感觉,直到死去的时刻。
      “当你知道真实过于残酷,难以诉诸纸面时,会怎么做?”
      我细想片刻。“若我是红着脸的报春花,我会选择只字不提。”
      “这不正是你要的答案吗,”他对我露出残酷的微笑,转身走向卧房。“你是金鱼草。”
      我懒懒地对他挥手道过晚安,随后走到写字台前,抓起一支好笔,翻找出几张信纸。然后舒展双臂,因为我那天已经写了好几份报告,紧接着,我抽出一张信纸。
    亲爱的华生,
      我对他讲了几个发生在白厅的轶事,全都是彻底的事实,却并不涉及政府机密。主要都是关于那位负责归档的女文员,就是那周在给我的备忘录上喷香水的女孩。我已经足够当她的父亲,但绝无那种定力,让自己从不对她那般年纪的女孩子投去好色的目光,因此也可以说,我绝没有老到足以当她的父亲,鉴于得到后代(据我所知)首先要从姓交开始。我绝不会做让华生嫉妒的事情。他知道我无法对她们那些女孩子做出任何反应,不过这给我造成的困扰却能让他开心一番。
      因此我鼓起勇气这样写道:
      如果你坚持要对我讲述珀斯博利教授的故事,我对此实在太过熟悉,并恳请你改变那个主意,不过你是否在暗示自己身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故事值得让你动起笔来?我向你保证,我很了解猿猴,也很了解迷幻药对某些荒谬的老头子具有什么样的作用。如果你坚持要那样,我只能定下这个规矩:让它变得有意义,我亲爱的老伙计。如果你要对我讲一个我已经知道的故事,那么我希望你在其中夹杂一些新的内容。无论你写什么都能让我读得如痴如醉,但我希望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你想到了什么。而非你曾经看到什么,曾经想到什么。这与任何其他场合都不一样。我认为,这甚至跟我在美国那段时间也大不一样。我在美国是为了阻止一场雪崩。而现在,我只在尝试将我们都从雪地里挽救回来。
      我兄长终于去睡觉了,我也得马上上床休息。明天的工作十分关键而且复杂,对任何一个比迈克罗夫特更愚钝的人(那指代了英国所有人)来说,那都是极为繁重的事务。你知道吗,我永远都在犹豫,到底该尽快寄出这些简短的信件,以尽快得到你的回复,还是多等几天,好对你多讲一些事情。尽管这并非我所遇到过的最棘手的问题,但依旧让我万分烦恼。我觉得,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近来,家家户户的门廊上都出现了圣诞节的装饰,摄政街也搞了一场鼓舞人心的表演,只是今年的彩灯比往年都要黯淡。你希望我像往年那般极度抵触圣诞装饰,若无其事地度过这个节日,还是用一屋子突如其来的节日气氛折磨我的兄长呢?我的首要选择是维持以往的惯例保持低调,但我实在很好奇,当他发现自己的房子被挂满槲寄生时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我把这个决定交给你了,我亲爱的朋友:是壁炉上的冬青枝叶和办公桌上的丘比特雕像,还是我保持温文得体。
      你忠实的仆人,
      歇洛克·福尔摩斯
      或许让他知道我只想听新故事,而非老故事有点不公平。我一边封起信笺一边思考。但这次离开的人是他,而我了解他,我不会因此而改善自己。不会在这场战争中。不会在他身处死神丰收之地的时刻。也不会在我刻意为之的情况下。
      毕竟,这次离开的人,是他。
      我曾经两次从约翰·华生身边离去。第一次是为了拯救他。第二次是为了报效祖国。我憎恶离开他的每一分每一秒。华生却因为另外的原因离开了我。
      我不太清楚那个具体原因。大概与真正的荣誉和勇敢,以及献身精神有些关系。大概也与重新找回被他遗忘在沙漠中的那个无忧无虑的青年有些关系,或者他想证实那个挣扎于炙热的阳光下,却依旧健壮而蓄势待发的青年多少还存在于自己心中。大概,他想让另一个无忧无虑的青年回到祖国,回到家中,无论是四肢健全,亦或粉身碎骨。同时,这大概跟那些都毫无关系。
      我看了一眼码放在兄长书架上那堆崭新的《海滨杂志》,轻叹一声。
      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彼时我的精神已经受到了极好的磨练,那天晚上我并没有扪心自问,若装作无知无觉,自己是否能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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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6
    1917年6月,伦敦,白厅
      我歪着头,坐在兄长旁边的办公桌旁,看着手上的信件静静地发笑。
      “怎么?”迈克罗夫特懒懒地说。
      “这不是你爱听的笑话,亲爱的哥哥。”我微笑着回答。
      迈克罗夫特身后有一扇很高的窗户,将近八英尺,覆盖着褐色窗帘,尽管有人提出那样的曝露对大英政府和大英政府的胞弟可能是个严重的安全隐患,但被我们用无情的嘲笑驳回了。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室内,让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资料平添了几分明朗。
      尽管我并不喜爱听到前线的消息,尤其讨厌想到华生正在那个地方,但我依旧无尽感激他的诚实。无可挑剔的诚实。来自曾经的阿富汗,以及体现在关于床架的调侃中的诚实。看来我们都意外地喜欢床架这个东西。
      因为这封信跟着中午的邮件一块送到了这里,我干脆扔下手头的工作,拿起纸笔。
    我亲爱的华生,
      你确实找准了可乘之机,并让我发笑了,由衷的欢笑。
      我无法对你述说白天的工作,这很让人遗憾。但我能告诉你,我兄长的沐浴设施在大不列颠是举世无双的。每隔一天,他就要在冒着蒸汽的热水中泡上一个小时,然后用最高级的毛巾擦干自己,那些毛巾甚至能让我在苏塞克斯用的那些(经过仔细分类的)物品羞愧欲绝,尽管我个人也非常注意卫生。我所说的差距,就像金羊毛和骡子身上肮脏的皮毛。很明显,他每隔两年就要派人从埃及带回新的储备。或许你会因此认为,这段时间我们过得还算不错。但我亲爱的朋友,事实并非如此。想必你并不想在前线听到这些,但我们的生活非常糟糕。兄长让我体会到了何谓小小的幸福。它们长得就像现代下水管道的奇迹。等你回到伦敦,我将改正之前犯下的错误。当然,我是指苏塞克斯。
    【 埃及棉在世界上久负盛名,有“白金”之誉,其特点是绒长(纤维长度超过31.8毫米),富蚕丝光泽,质地坚韧,染色效果好。】
      昨天,我看到一张前线的照片。拍摄地点在比利时,在疑似一条旧马道的边上。照片上有一名步枪兵看着远处,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勇敢,但他的表情却几乎空白。我知道照片无法与真正的战场相比拟,但你向来都对我的想象力赞赏有加。那条战壕看起来就像但丁笔下的炼狱。那里不适合老头子。顺带一提,也不适合那些以为自己只有四十岁,其实并非如此的人。感谢上帝,你不属于任何一类,只是一名技术精湛、不屈不饶的战地医生。
      我咬着笔头,想另起一个话题,随后又改变了想法,写下了无比明晰的暗示。
      你还记得那张荷官哈德森的照片吗?特雷弗给我看的那张?他声称我无法像你那般钟爱赌场里的女人们。
      “作为一个老头,你正在散发很不自然的光芒。麻烦你重新关注尤登尼奇上将,好吗,我亲爱的男孩。”
    【 尤登尼奇上将:俄国步兵上将,苏俄内战和外国武装干涉时期白卫军首领之一,主要活动于俄国西北部。1917年3月升任高加索方面军总司令,5月退役。】
      我叹息一声,听从了兄长的话。但我依旧把他的信摊开摆在办公桌上,就在一大叠斯拉夫文字的档案旁边。
      迈克罗夫特十分明智地无视了我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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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7
    ***Buildmode续译,液氮冷冻螃蟹 校对***
    1917年8月初,勒兹附近林中无名野战医院
      那天晚上,我正在洗手,我的一位同袍战友走到我身边,他有个吉利名字,叫做弗兰克林·布里斯,此刻他和我一样,身上到处沾着人的体液。
    【 布里斯:Bliss是英文中福佑福气的意思。】
      这是个温暖和煦的夜晚,野餐或是乘火车旅行的绝好天气,而对于一九一七年的世界,也是无情厮杀的绝好天气。我面前的盆水已经染红,可是还是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个地方,因为布里斯是个第一流的外科医生,那边有成排成排呻吟哀号的人们都需要我们俩赶紧过去。
      “我的手以前也有过这副模样,夏天的晚上,我小的时候,”他冲我挤了挤眼说。“可是红的是草莓汁。”
      我一听就笑了。死亡赋予人诡异的幽默感,我在迈万德便已知道,如今,这种幽默感也伴着我在法国生活了几年。此外,我很喜欢与布里斯为伍,他微微花白的发卷和宽阔的肩膀散发出一种有条不紊的宁静感。什么都吓不到他。什么也吓不到我,可是布里斯仿佛是深海一般包容了一切。我觉得他人不错,也很沉稳。
    【 迈万德:阿富汗地名。】
      “我也是。”我微笑着说。“只是那是树莓,我想是。”
      “这么说,那你小时候住在哪儿?”
      “哦,住过好几个地方。”我耸耸肩,擦干手。“在爱丁堡的时间最长。”
      “我想也是。”他惊叹,棕色的眼睛中泛起暖意。“我觉得你没时间再听我多讲一会儿了,真是遗憾,因为我父母在我五岁的时候搬的家,他们开了个公司。可是我是个格拉斯哥人,我。”
      “既然你说出来了,我觉得我喜欢你。”我笑着回答。
      “是嘛?”
      布里斯从我手里拿过那块布,平静而仔细地擦干自己的手。我知道了,因为我也曾经就和他一样,正在通往某种安排的半途。实际上,已经越过了一半,百分之九十。一个词,只要说一个词,事情就会尘埃落定。我心跳加快了,因为我惊到了自己。可是我必定露出了某种别样的表情,因为布里斯微笑了。
      “你要知道,你自己也很招人喜欢呢。”
      “我很遗憾。”我说,和气,但是坚定。
      他缩回头。然后,带着一种恼火毋宁说反感的表情,把布扔在盆边。“你还不食人间烟火啊,是吧?”
      “不是的。”我刻意地说。“就算是在家里,我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布里斯恍然大悟,给了我一个失望的微笑。他把盆里的血水倒进草里。十分钟后我们又会需要干净的盆了。
      “这么说,他是个幸运儿。”布里斯点点头说,转过身去。
      “他说他也这么觉得。”我自言自语。
      那天晚上,当我给福尔摩斯写信时,我感觉实在不知道要写什么。
      我能够揶揄我自己对日期的记录吗?在我们那日期含混不清到令人不安的《海滨杂志》的编年史里?在珀斯博利教授对掺进致幻剂的鸦片酊的怪诞迷恋那个案子里?还是说我来取笑一下你的而非我的,而我自己已经干出涂改日历这种臭名昭著的事?
      “幸好很多事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写道。“目前,我们似乎正面对一系列彼此之间似乎毫不相干的事件。举例而言,在一只愤怒的猎狼犬和一次对波西米亚的访问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呢,又或者,这二者中随便哪个又和一个在夜里匍匐在小径上的人有什么关联呢?在你迄今的经历中,那可是最大的谜题了。”
      我放下笔。
      我对他思念至深。
      我已经开始要忘掉他的头发变得有多白了。部分是由于他在美国待了两年,部分由于我在法国待了三年。
      你能想出一个“空洞”的同义词吗?接下来我写道。
      我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再焚烧掉。可是他可以凭一滴水推理出尼亚加拉大瀑布。也许无论怎样他都已经知道了我的话语。
      我希望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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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5-7
    1917年10月下旬,伦敦,皮卡迪利
      我用在伦敦漫步来平息自己的思绪。主要是在威斯敏斯特区,尽管有时我确实会跑到其他地方。
      那天晚上,十月的晚风吹乱我靴子旁的落叶,教它们到处旋舞,仿若飞虫,我忘了自己是要去哪里。也许,我本就漫无目的。
      每当我没什么地方要去时,我都会走向贝克街。
      哦,我知道这很幼稚。可是,那地方实在令我魂牵梦绕,所以我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我从不逗留,甚至从没想要逗留。在贝克街某座房子前驻足并不是主要目的。相反,我的目的是走过那座房子,就好像我依然住在那里,而他和我同住,我们两个一起过着轻松、冒险、有趣的生活,伴随着案子,从来不会危险过头。如果我能在走过那座齐整的砖楼时抓住一个合适的角度,就能感觉再次回到三十几岁的时候。
      我还没走到那里。我并不慌忙,或是还没承认自己正在朝那个方向走。实际上,我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刚刚转过秣市街走进皮卡迪利街,我瞧见一个挂着轰炸告示的警察,胖乎乎的脸相当苍白,正全力吹着哨子。
      “进去,先生。”他跑过身边时,喘着气喊。“探照灯没发现它,有一架齐柏林飞艇就要来了。”
    【 一战期间,德国用齐柏林飞艇对英国本土进行轰炸。】
      “天主在上。”我嘟哝着说。
      这不是第一次我们被当作目标。一九一五年我们就已经见识过齐柏林飞艇了,一九一六年也是,只是少了一些。而在一九一七年初,曾有一颗炸弹落在一个幼儿园,眨眼间十六个孩子就死了。
      警察拼命吹着哨子跑开了。同时,我似乎正在广场上,真是不算明智。我刚跑着穿过皮卡迪利广场,朝着宏伟的伦敦阁而去,这时我再次听到了他的哨声。
      我困惑地扭过头。一声哨响,可是没有警察。
      那是我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之后好几天,我都没有醒来。这里就长话短说吧,我能想起的就是:我记得从没体验过的疼痛。我曾被暴徒痛打,中过枪,腿上受过刀伤。这和那些没有半分可比。那种疼痛,倘若我能有自己的意识诉求,会让我痛不欲生。
      除此之外,我还能想起的仅有的两件事是:第一件是在某个时刻,我唇焦舌燥,高烧不已,发现自己不能移动手臂,疑惑自己是否还有手臂。第二件更为严重,那是种明亮的感觉。一种突如其来的活力和安宁的暖流。我本应觉得自己终于死去,只是这感觉不祥又极为熟悉。就像是被黑暗中的追逐者终于追赶上。像是穷凶极恶的人轻轻的碰触。
      自然,我那时并不能理解。之后很快,我便陷入了昏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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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5-7
    1917年11月4日,伦敦蓓尔美尔街
      一俟我能安全地移动,我哥哥便立刻将我搬出了医院。这不是因为我痛恨医院,或是他想亲手来照料我,或是我在醒着的时候,除了要求出院不干别的,尽管以上都是事实。他转移我是为了更重要的理由,当我坐着轮椅,眼睛依然被蒙住看不见,被推向等在外面的汽车时,我发现了这个理由。
      在我们走向医院大门这一段路,有六个不同的人过来打扰了他,他们是以这样的顺序这么说的:
      “长官,哈弗山姆上校终于有了回音。答案是六十。”
      “福尔摩斯先生,没有办法完全确定,可是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会是伊普尔。”
    【 伊普尔:比利时地名。】
      “福尔摩斯先生,关于情报员格拉斯、伊莱文和戴德伍德,比利时方面要求得到答复。”
      “长官,我们能绝对确保新设计的面具有效吗?”
      “美国货币现在还稳定,可是债券方面我们还没收到答复。我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否应该再次致电威利斯?”
      “长官,七条新的意大利加密公报放在您桌上了——我是否应该把它们送到您家里去呢?”
      我脸上感到了十一月清冽刺骨的空气,真是美妙的一刻。我勉力而为,差不多凭自己的力量爬进了车中,谢天谢地。皮座椅冰凉,可是我被裹得严严实实,只是享受了一下脖子上新鲜的空气的触感。片刻之后,当引擎活塞的声音能掩过我最小的声音时,我必须要问问我哥哥一个残酷的问题。可是这瞬间,我只是吸进上光蜡和机油的气味。
      当司机发动引擎,车子闷吼着动了起来,我严肃地问:“自从你到医院陪我,我们落后了多少进度?”
      “他们给了我一间带电话线和桌子的私室,就离你隔着几扇门。”迈克罗夫特回答。
      我以前坐过不少次车,可是那时我总是能够看到窗外。我开始意识到,蒙住眼坐在车里,会有种奇怪的来自后颈的眩晕感觉。
      “他们还不错。”
      “怎么说呢,某种意义上,我就是大英政府。”他声音里可以听出一丝笑意。
      “雇个护士。”我命令道。“别管我。你必须回到白厅去。”
      “说到第一项,我已经雇了。至于第二项,你是疯了,可是你已经疯了好多年,所以我倒也无须惊奇。至于最后那项,只要能够我会去的。”
      “我可是真心实意的。”
      “是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
      “不是异想天开,迈克罗夫特。我打定了主意。他们需要你。他们今天就需要你。”
      “那倒是千真万确的,而叫人感到羞愧的是,”他叹口气。“不要夸大感性的成分——毕竟这不是感性,我可以说它是,如果能让你更信服的话——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三年来,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们都得出力。”
      眩晕感在弥散。也许,不是因为坐车的关系,虽然车子起停、转弯和运动也对眩晕无益。伦敦古旧的铺路石也同样无助于此,可是那将我的注意力从灼烧感和许多刺疼上分散开的,不是那种顺着我的脊椎上下滑动的东西。而是我更为熟悉的某种东西。
      “那你就不能再给我用马非了。”我咬住牙说。
      “我知道,小弟。”他回答。听上去他像是将一根手指按在了嘴唇上。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在想他知道的是否如他所想的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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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5-7
    1917年11月5日,伦敦蓓尔美尔街
      倘若我与哥哥易地而处,我绝不能做到他那个程度。作为一个有着极为严格的起居习惯的人,首先投身于一场战争,然后让自己的家不仅仅用于居住,也用于病人的康复,这一定会叫人发疯。而第一个护士在不到六个小时后辞职,无法叫他觉得我可亲可爱。另一个来过,也走了。最后决定当我在戒断反应期近乎疯狂的状态下,最好由人轮班来照看我。
      我愿意写下来,可是能记得的不多。说得清楚些,我知道蓓尔美尔街家里的墙上没有蛇,而且我知道翻滚扭动不会让肉体上的伤口好得更快。可是,正如我忘了回到我哥哥家头两天的事一样,我也忘了迈克罗夫特没有蛇,而我应该保持静止。回想起来,我将自己糊里糊涂的大部分责任都归咎于耳朵里依然不息的鸣响,还有我还是见鬼的不能用眼视物。
      最后是我说服了他们我需要非常大量的可卡音,百分之十的,之后情形才好了些。起初他们并不相信我。然而,后来我理解的是,当时在此事上我很是慷慨陈词了一番。
      当我哥哥之后在我床边坐下,拖鞋无声地踏在土耳其地毯上,我在一种比较清醒的痛苦中。
      “我真的很想知道,”迈克罗夫特问道。我能听到他在翻动纸页。“你都是打哪儿学到那种语言的?”
      “起初?”我嘶声说,手指在床单上抓来抓去,一定叫人很烦恼。可是这会引起某种特别的疼痛,能叫我分心不去想更常态的疼痛。“从一个叫做詹姆士·巴尔迪特德三世的家伙那儿,他有双漂亮眼睛。我想是他。他是个被惯坏的花花公子,自诩有文采,用打从贫民窟里鬼混学来的语言来为他可怕的散文增色。你没见过他。我后来又丰富了一下收藏。”
      “谢谢,我一直都在琢磨这个。还有,到底什么是‘山鸡’?”
    【 山鸡:原文是shanker,俚语,北岸的妓女,因为迈哥不明其意,所以只能先这么翻着。】
      “噢,基督。告诉我我没这么叫你。”我说,使劲掩饰要浮上来的笑意。
      “不,是护士。她也不明白。”
      “那就好。”
      “我能读一些文件给你听吗?会对我有帮助的。”
      他大声念着。是关于土耳其战役的,我知道。惊心动魄、死伤惨重的土耳其战役。我说了些关于苏伊士运河的话,还说了些别的有关埃德蒙·艾伦比的话,可是我想不起来了。可是我知道我说的话对他有用,因为他陷入了沉默。每当我对我哥哥说了些启发性的话,他常常会任自己顺着那句话深入思考下去,完全不理会我。我对华生也是如此,因此我原谅了他,又睡了过去。然而当我醒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一声尖叫。我总算强忍着把那声尖叫化成一种声音,可能在别人听来会以为我正在被看不见的力量勒住脖子。
    【 埃德蒙·艾伦比:英军中东总司令。】
      “我很抱歉,歇洛克。”他立刻说。
      “没关系。”我喘息道。
      “你最后一次用它是什么时候,在我……”他的话断了音。
      “我想是十多年前吧。格鲁纳男爵害我脑震荡那次。”
    【 出自《显贵的主顾》一案,福尔摩斯为了办案被格鲁纳男爵雇来的打手打伤。】
      “我很抱歉。”他用一种木然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你的错。不全是。要是我以前不曾对这东西形成过依赖,那我的身体就不该有这种反应。而你只不过是——就让咱们把这当作是我自己的错好了。”
      我哥哥什么也没说。我很快就发现,他的沉默对我实在是件幸事:我茫然地思索了一两分钟,想起了一件儿时的事。之前我从不曾将那些片段拼凑到一起过。可是这么想有道理,逻辑上说得通,因此很快我就知道了我哥哥脑子里在想什么,就好像我能看到那个画面,他那么沉默又悲伤。似乎那一刻我身体的许多部分碎裂成了无数片,除了我的心,因此我一反常态,直言道:
      “是的,他们第一次给我用马非是我胳膊骨折那次。”我尽可能口齿清晰地陈述。“是的,我从没忘记它能止疼。是的,我记得那个,是在我并没折断胳膊时又用过它。不,我胳膊骨折不是你的错。”
      迈克罗夫特什么都没说。有好几分钟的时间,他一言不发。而我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轻叹道。
      大约八十或者九十个一会儿之后。门响了,他又回来了。
      “今晚我干了足够多的活儿,你呢?”他慢慢地总结说。“咱们就到这儿吧。我再读一会儿东西,然后自己也去休息了。”
      读什么,我在疑惑的同时也在琢磨一个冻僵的人是否可能淹死在自己的汗水里。
      我哥哥清了清喉咙。
      “八年来,我研究了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破案方法,记录了七十多个案例。我粗略地翻阅一下这些案例的记录,发现许多案例是悲剧性的,也有一些是喜剧性的,其中很大一部分仅仅是离奇古怪而已,但是却没有一例是平淡无奇的。这是因为,他做工作与其说是为了获得酬金,还不如说是出于对他那门技艺的爱好。除了显得独特或甚至于是近乎荒诞无稽的案情外,他对其它案情从来是不屑一顾,拒不参与任何侦查的。可是,在所有这些变化多端的案例中,我却回忆不起有哪一例会比萨里郡斯托克·莫兰的闻名的罗伊洛特家族那一例更具有异乎寻常的特色了。”
    【 此处原文引用《斑点带子案》】
      我须得再说一次:我哥哥,天主保佑他,是伦敦最聪明的人。既然约翰·华生现在法国,我还应该再加上,他暂时也是伦敦最善良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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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7
    1917年11月7日,伦敦,蓓尔美尔街
      两天之后,我好些了,不过仍然被蒙住眼。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条毯子,应该动弹不得,可是急于活动。我恐怕两者结合起来,可能会让我脾气发作。
      “要是你再也不让我用自己的眼睛瞧,我可就永远也没法庆幸眼睛只是轻微受伤。”我抱怨说。
      “那多可惜。”迈克罗夫特答道。“拿着,我给你倒了杯茶。”
      “你想要什么?”我回敬道。当我哥哥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时,他会给我茶。
      “什么也不要。”他叹气。“你有一封信。而我要坦白一件事。我恐怕这封给你的信,可能是回应那封由我而非你写的那封信。”
      我已经伸出手要扯掉蒙住眼睛的东西,这时一只大得出奇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如果你允许,我会读给你听。”我哥哥提议道。“我觉得他这封公开被审查过的信不会叫我震惊。”
      “那就念吧。”我考虑了下,同意了。
      这就是信里写的: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收到关于你的消息我极度担心。请代我向你哥哥致谢,衷心的感谢。我很感激能这样快收到消息。在同一时间,我的一位同僚也收到了信——是一个文化人,和我一样热爱写作——他的配偶在袭击中受了伤。他们在一起生活将近三十年了,他收到信时的痛苦我都无法平静地向你表述:我在此摘抄一段他自己的回信,因为我们共用一支蜡烛来写信,他也毫不掩饰他的悲伤。
      “知道你在受苦而我不在身边,再没有比这个更叫我伤痛的了。无可比拟的伤痛,吾爱。我曾以为自己早就知晓苦苦思念你的痛楚。我错了。实际上,没有了你,我便不再像是我曾经以为我是的那种人,这样的情形下,当我发现我离你千里之遥……这似乎不亚于亵渎了我为之挺身而出的一切:我大错而特错,我的爱。如果我能在那儿,或者如果我是你,或者你痊愈了,或是你在这里,那该多好。如果我从没离开你该多好。要是你觉得这封信语无伦次,这是因为我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制止我自己头也不回朝伦敦跑去,虽然他们会因此在军事法庭审判我。我大错而特错。”
      赶快好起来,我的朋友。我请求你。倘若你哥哥发现你的情况比他暗示的更危险,要立刻告诉我。我才应该是身处险境的那个人,福尔摩斯。不是你。绝不是你。哪怕你胆大又妄为。你要竭尽全力让自己痊愈,我的好人。我无法忍受回到伦敦却发现人去楼空。
      永远是你的,
      约翰·华生
      迈克罗夫特沉思地停下。我推断他是在沉思,因为我听到沙发另一端传来啜饮了一口茶的声音。
      “这法子很笨,可是他没有我们那种加密的能力。”当我确定自己能控制好声音后对他说。“我向你保证,他并不打算让我因为鸡奸罪被起诉。”
      “是啊,我想那非他所愿呢。而且从急中生智来看,真的干得不坏呢。”我哥哥平静地回答。
      “拙劣极了。”我不屑地说。“你应该见过,当他一看见格鲁纳男爵那个打手造成的恼人后果时那副恨恨的样子。我的哥哥,因为我没法看见你,所以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就算你能看见我,也未必保证能知道我的想法,我的男孩。”
      “多少有帮助的。”
      “我在想,你是个相当幸运的家伙。”他慢慢地回答。
      我哥哥是明察秋毫的。所以他一定是在重复一件他早已知晓的事。肯定是,就算伦敦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一定早就留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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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7
    1917年11月中,伦敦,蓓尔美尔街
      他们允许我摘掉眼睛上的绷带的头一天,我站在客房的镜子前。光着身子。即使是我这样一个乖僻的人,时间也太长了。倘若我能选择被谁发现我这个样子的话,顺序应该是这样:一,没人。二,一个不知名姓的女仆,歇斯底里那类型的。三,奇迹般回到我身边的约翰·华生。四,世界上除了迈克罗夫特之外的任何人。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是我自己的哥哥。自然了,他晃进来告诉我早餐已经备好,看见我正瞪着自己,努力不要晕眩。我和上帝的关系便是如此。当我死后,我能比任何时候都靠近他老人家时,我们得好好谈谈祂拿我开的玩笑。
      “你觉得如何?”我淡淡地说。这样似乎还体面些。
      迈克罗夫特慢慢地走到我身后。即使我不能看到他,也应该能透过蓓尔美尔街寓所的漂亮地板的震动感觉到。而这就是他看到的……
      我的容颜随着岁月只改变了一点,因为它本来就鲜明到了俗气的程度。我怪异的鹰钩鼻还是老样子。我的头发白了,只有几绺黑发残留。(这本应能让我顺眼点,可是结果却好坏参半:我看上去没那么惨白了,可是白头发配上浅灰色的眼睛坦白地说很怪异。)我的下颚、颧骨和额头和原来一样。我的眼睛周围有相当多沉思的皱纹和模糊的笑纹,因为我从没华生那么爱笑,所以这一点比不了他。无论如何,他的笑纹应该算在我头上,因为十次里有七次都是我让他微笑。毋宁说我喜欢这样想。可是总而言之,我见过些五十岁的人都要比我显老。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那也没让情形好些。一点也没有。
      我平生从没能够多增一分体重。也从没为此费过心。因此,我发现自己盯着一个裸体的男人,双手无精打采地支在髋骨上,肋骨历历可见,还是一具精瘦强壮的身体而非颓败不堪,而且弹痕累累。很深的伤口。蛛网般烧伤的痕迹。燎伤。割伤。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撕裂的洞,在我左肩上。本应该看上去可笑,但是却令人作呕。我的一双小臂,都有一小部分不见了。伤口依然淤紫,开始转为青绿色。我右耳耳垂缺了一小块,而我之前甚至都没注意到。
      迈克罗夫特所见亦然,似乎有那么片刻,他一贯的处变不惊、泰然自若仿佛有些动摇。然后他向着我镜中的影像扬起一边眉毛。
      “上一次我看见的时候,情况要糟糕得多呢。”他温和地说。
      “我能明白为什么马非似乎是个非常好的选择了。”
      “穿上些,孩子,你会冻死的。”他轻声道,去找一件袍子来。
      “我六十三岁了。”我边审视着自己边回嘴。我一边大腿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就好像是用刀砍的一般。“我不是孩子了。”
      “而在你昏迷不醒时,我已经满了七十岁。请容我抱有这个想法。”他刻意将晨袍递过来。
      “你确实。”我意识到。“生日快乐。我应当送你件礼物的。”
      “你送过了。你活下来了。”
      我穿上晨袍。这是我能做的最起码的事。我边想边将腰带系上,意识到我应当给炉火再添根木头,好让我的房间温暖怡人。还有,我欠他的。我欠我哥哥我的命,许多次了。而且不只是我的命。我很少这样告诉他。我们两个都没心情听这个。可是我得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因此我穿上了晨袍,一只手梳了下头发,跟着他去客厅用早餐。
      那天下午,我拿着笔坐下。我不是很想看见我将写下的文字,可是心里知道必须将它们写下来。为了神圣的信任,我曾要求过他据实而言。我自己也同样要做到,否则我就配不上他。
    我亲爱的华生,
      我停住。这样可不成。我应该就把这个当做是写给自己看的,而且直书最糟糕的部分。我已经读得够多他那些体谅我的信。他总是体谅我。我知道他体谅了我,如果我放任自己便能看到。我不能再让他承受这种补偿的仪式。
      恐怕我得承认我受了很重的伤。我是否应当说“有了很大变化”还有待时日观察,可是你应该知道实情:我从没伤得这样重过。从我模糊记得的医院中的对话中,我想他们一共缝了一百四十针,或是更多,而且我不停地挣裂缝合好的伤口。我已经度过了高烧阶段,谢天谢地。而且能看见了,所以写信给你。我大部分上腹部都有损伤,而且不止于此。我想我能活下去,可是已经不同从前了。
      你是否已经习见我的右耳了呢?它有了些微的改变。我感觉应当为此致歉。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有很多话要讲给你听。但要说我没有遍身可怕的伤痕却不在其中。然而,我想你已经见过足够多这类事,当你回来时这不会叫你吃惊。你是历经风雨的人,我亲爱的伙计,我也如此。你曾见过其他的人经历伤痛。那些悲伤的人去找你,就如鸟儿飞向灯塔。
      可是我可以真心实意地告诉你我很高兴你不在这里。不要觉得我诚愿你归来是为了我。倘若我能想办法做交易把你从法国弄回来,然后安顿在没有我的苏塞克斯正中,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可是我知道当我似乎经历了一场爆炸后你的样子。现在我真的经历了,而你的模样会更糟的。不要仅仅为了我就害你自己憔悴。我实在不想你在这里。
      再说,倘若你我易地而处……
      等到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我是认真的,我应该康复了。我知道,有了改变。可是那些你从前觉得引人瞩目的特质并未改变。我知道你至少会相信这点。
      我累了。不是因为写信给你,永远不会是因为写信给你,而是因为当你在千万里之外时写信给你。我多希望你是在苏塞克斯。我应当停止写这些无意义的话,回去工作好结束这场战争。
      你忠实的仆人,
      歇洛克·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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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5-7
    1918年8月,伦敦蓓尔美尔街
      那之后,华生和我,自然有其它书信往来。所有的信件都很温情,然而没有一封有露骨之语。我的健康恢复了一些,同时尽我所能在一切事情上帮助我哥哥,我们两个都回到了白厅。
      更多人,成千上万,死去了。我们竭尽所能要结束它。我在破译密码、语言、化学上发挥专长,运用我在谍报上的直觉,我的观察推理能力和纯粹的意志力。他则将这一切都在他那个巨大的大脑中编码整合。
      我有六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再没有收到一封可以称为珀斯博利信件的来信。
      几个小时前雷斯垂德到访了我们在白厅的办公室,面色阴郁。他从香烟盒中抽出两支烟,知道迈克罗夫特偏爱嗅鼻烟,递了一支给我,先为我点上,再点上自己的。
      “问题不在让他揭发。”他强调说,坐在我桌子对面。“他会揭发的,就和他的名字不叫防毒气·查理一样确定。问题是他得说些实话,而把实话从他那些荒诞无稽的谎言中区分出来,才是需要大费周章的。”
      “我们没有时间。”尽管我们谁都不需要听到这句话,我还是说了,一只手揉了揉脸。“如果他的谎话荒诞无稽,我能戳穿它们。”
      “需要我亲自把他带过来,还是把审讯记录送给你?”雷斯垂德问,他明亮的棕色眼睛流露出极度疲倦。
      “明天我会去苏格兰场与你碰面。”我提议说。“明天午饭前我会走过去,我们来解决掉他。”
      “很好。”我兄长插嘴说。“你去应该比我去更好,歇洛克,而且我实在没有精力假装对他那些拐弯抹角的话感兴趣。”
      “这点倒值得商榷。”雷斯垂德小声咕哝说。“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绰号叫防毒气·查理,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合成六亚甲基四胺。”
    【 六亚甲基四胺:应该是防毒面具中会用到的一种化学药品。】
      我听了微微一笑。
      “今天也干不了更多事了。”迈克罗夫特叹口气,站起身。
      “那福尔摩斯先生,医生怎么样了?”雷斯垂德伸手去拿帽子时问我。
      “在法国。”我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句。
      尴尬的沉默降临。
      “雷斯垂德,请你原谅我。”我立刻补上一句。
      我认为我平生还不曾对他说过此类的话。至少,从他讶异地扬起的眉毛可以知道,我不可能说过。即使我曾乞求过雷斯垂德的原谅,至少我不记得了。这可怜的小梗犬站在那里,两只啮齿动物般细小的手里捏着他棕色的圆顶礼帽,等着这句能让刚刚的十秒钟时间消失的话语进入他的大脑。
      “歇洛克。”迈克罗夫特严肃地说。
      “不,没关系的,福尔摩斯先生……还有这位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用紧绷的声音又加上我。
      “哪里是没关系。”我不同意。“我真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有多抱——”
      “不要道歉。”他请求我,喉咙似乎憋住了。“用不着道歉。我没法接受,福尔摩斯先生。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可是看在老天份上,别道歉。我不知道你怎么熬过一天又一天的。”
      雷斯垂德飞快地微一躬身就匆忙走了,留下一丝通风不良的壁炉和香甜的烟斗的气息。
      “很可能我就快要失去最后一点理智了。”我弱弱地向兄长坦白。
      “有可能。”他承认。“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我相信,华生的信是最后一班邮差送来的,因为那天晚上,当我和迈克罗夫特刚进家门,它就在门厅里等着我呢——同时,再一次,我们刚度过又一个糟糕的日子,我处理完那许多糟糕的事情,终于允许自己回家。
      我边上楼,边就着透过门厅窗户中的月光开始读信。打开煤气灯后我继续读。我一边读着,总算让自己坐进了餐桌旁的一把椅子,下意识地将帽子放在桌上,及时防止了自己跌倒在地。差一点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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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7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今天我治疗了一位姑娘,我的朋友。她从树林里跑出来寻求庇护。她曾被残忍地虐待。她头发里还有树枝和泥土,用双臂抱紧自己,像穿了束身衣一样,她的遭遇甚为悲惨,都已经不会哭泣。小臂上有被按在铁丝网上的伤痕。我让她在我自己的帐篷中睡觉,给她一些私人的空间,还有一些吃的和水。她不想要我们任何人来检查她。倘若她再这样固执上一天,还是无法信任我的话,我必须要不顾我们双方的意愿,强迫她接受我的专业关注了。我不能任由她的伤口化脓。可是眼下,每当有人靠近,她会像受伤的动物一样嘶吼,我赶走了其他好心的探望者。我亲爱的伙计,她的眼神充满愤怒,还有智慧。倘若我强行为她包扎伤口,她也许就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了。我心里知道。福尔摩斯,我向你发誓,我得先确保她能活下去。现在,十个小时之后,我坐在她床边,递给她热汤,都让她苦恼不堪。可是即使知道给点儿时间也许一切会好,我也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去治疗她,她的意愿已经彻底被那些人践踏了。我就是办不到。
      我做错了吗?
      我必须向你道歉。我知道你想知道实情。可是,福尔摩斯,你让说真话如此困难,虽然那并不是你的错。你无从得知我心理斗争之激烈,因为我无以言表。甚至把这件事讲给你都让我心情沉重,因为你大病初愈,又在我回不去的远方。即使那些关于猿猴的故事都无法令我轻松一点儿。
      真相能让我略感轻松吗?我很怀疑。
      “我真该退到我梦中的农庄里去了。”
    【 语出《爬行人》一案。】
      这是你说过的话,当我们离开珀斯博利那座颓败的房子时。这不是幻想出来的小说。我知道你说过这话。无论你是否在回程的火车上低语过关于猿猴药剂的私密笑话,我亲爱的福尔摩斯,你都说过那句话。
      然后你看着我学会残忍。
      我要忘记它,我向你发誓。
      我要把我们写成我们本来的样子。我应该要让你再对我喊“快来,华生,来啊!”然后在半明半昧中悄悄穿过灌木丛吗?我应该再在场景中添上月光和常青藤覆满的墙吗?还是写成一个滑稽的场景,有个像是猿猴的人从一根树枝荡到另一根树枝?我应该让自己受到应得的嘲笑吗?
      我知道我应该要做什么。我应得要让你来嘲笑我们两个。嘲笑我,嘲笑我强烈的欲望。我活该。你时不时想要那么做,可是你从没做过。我实在太想要让自己的爱情长久不衰,却忘掉了生命的真谛。就像是一个刺客。
    【 此段指的也许是《爬行人》中最后一段福尔摩斯的评述:“但真正的根源,”福尔摩斯说,“实际是教授的不适时的恋爱,这使得急躁的教授认为非得恢复青春才能达到目的。一个人要是想超过自然,他就会堕落到自然以下。最高等的人,一旦脱离了人类命运的康庄大道,就会变成动物。”他手里拿着小瓶,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两眼凝视着透明的液体。“等我给这个人写封信,告诉他我认为流传这种毒药是犯罪行为,我们的这件事情将会了结。但同类事情还会发生。别人会想出更高明的办法。但总是有危险性的,这对人类是一种现实的威胁。华生,请想,那些追求物质、官能和世俗享受的人都延长了他们无价值的生命,而追求精神价值的人则不愿违背更高的召唤。结果是最不适者的生存,这样一来,世界岂不变成了污水池吗?”】
      将某样东西留在身后要好过被人偷走。难道不是吗?试想将一枚六便士掷给乞丐和被人扒窃相比?变成一件礼物而非被盗走的失物?感觉好些吗?你知道答案,福尔摩斯。你曾见识过。在瑞士。我应该让你说出现实中你从未想到过的话,就在抓住那个迷恋青春被猴子弄疯的疯颠教授的前夜。
      “华生,请想,那些追求物质、官能和世俗享受的人都延长了他们无价值的生命,而追求精神价值的人则不愿违背更高的召唤。结果是最不适者的生存,这样一来,世界岂不变成了污水池吗?”
    【 原文引用《爬行人》。】
      你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你能从污水池中看出美,正如你也能从美中看出污水池来。
      可是那是我所想的吗?福尔摩斯。
      我相信也许曾经是的。
      并非我的热情不如……好过我曾体验过的任何东西。它于我是神圣的,我亲爱的伙计。只有她和我,而整个世界都不在我眼中了。这是关于我的袖扣在上光的地板上,挨着残存着皇室葡萄酒的玻璃杯,关于那些难以描述的同义词,关于一个我爱之胜过永生的人,她会用法语对我说那些她做梦都未想过用英语说出的话。我知道是谁如苍穹包容我的世界,而我就如任何一个凡人一般依靠住自己的天。可是我可曾发现自己贪求过?背负重负过?畏惧过?
      我会失去这一切,福尔摩斯,我会的,你也一样,尽管一想到一个没有了我的神祗的世界,足以让我难以为继。
      因此我将它留在身后。
      然而痛苦并没有减少,福尔摩斯。上帝,并没有。你是否已经领教了呢?在瑞士?我亲爱的伙计,你是在大陆上领教的吗?当你企图用你自己的生命来挽救我的性命?
    【 这里是指的莱茵巴赫事件造成的三年分离。】
      你那时是否领略到将什么东西留在身后会比失去它更痛苦?你渴望再度拥有它吗?就像我现在一样?你是否疑惑过她在你余生都会将你当作傻瓜一样看待?而你又是怎样才能将这种事置之度外的呢?我又要怎么做到呢?你的伴侣压根想不出的同义词,你能为此原谅她吗?你能原谅我的虚构吗,我的代词,我的童话故事吗?能原谅我的离开吗?
      我再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我希望至少这其中的一部分是勇气:我曾经这样认为。一种真诚的勇气,我曾拥有过的东西。从前,在沙漠中,我被撕成两半,胡乱缝补好被送回国,我就像一个被粘错的花瓶,而你让我再度成为我自己。你还记得萨拉萨蒂的音乐会吗?
      我想要回家,我亲爱的伙计。我想要回家。而且我更想要她在盼望我回家。
      请为我请求我的妻子原谅我,
      约翰·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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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5-7
    1918年8月8日,伦敦,白厅
      六十四岁的人不该坐在木头椅子上半伏在桌上过夜。我起身后去洗了个澡,骨头里的疼痛减轻了一些。
      公寓空旷得怪异。迈克罗夫特已经离开去白厅了。他需要我,因此我跟着也去了。
      我到达的时候办公室空无一人。这有点奇怪,可是我想我兄长应该是被首相或是内政大臣召见了。
      我乱糟糟的桌子上有件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雷斯垂德的铅笔。他逃走时遗落在这里的。我将笔装进兜里准备还给他,然后朝苏格兰场走去,这段路不长,很轻松。
      当雷斯垂德瞧见我走来,他狭长的脸微微尴尬地红了,就仿佛想起来我也许又要为自己的错处道歉,然后再一次用话语扇他的耳光。
      “你把你的铅笔放错地方了。”我鼓足身体里尚存的勇气说。“我竭尽全力,用了最杰出的推理技巧和那些叫人晕头转向说了你也不懂的理论,还有无数难以一一列举的假说,还有我无尽的精力和巨大的知识储备来追踪它。终于,我战胜了黑暗的力量,从比死亡更可怕的地方救出了你的铅笔。拿着吧。不用和我客气。”
      雷斯垂德冲我眨着眼睛,看上去像是一半是感动,剩下的一半,半是目瞪口呆,半是——谢天谢地,是恼火。
      “你就扯蛋吧,福尔摩斯先生。”他亲切地说。
      “只要我有机会的话。”
    【 sod的一语双关好难翻。】
      “哎呀。”他咕哝道,脸红了。我想这是雷斯垂德在我面前做过的最有意思的事了。他是个小松鼠一样无趣的人。可是他心地很好。
      “立刻带我去见防毒气·查理,咱们来把他大卸八块。”我提议说,这救了他。
      “那我就太高兴了。”他说,朝走廊走去。
      当我再次回到白厅,已经是晚上了。而我们的办公室乍一看去,实在叫人觉得不对劲。
      我哥哥桌上的文件一点不曾动过。要知道他桌上总是有一大堆文件,可是我是个观察入微的人,因此随时能辨认出迈克罗夫特正打算解决哪一个人类的诡异行径,在整个战争期间,我通过留意到那个红色封面的黄色夹子变厚了半寸而散乱的信件却减少了,便能推理出他需要我做什么,无需他交待。
      现在那些东西都在那儿,没人碰过。而我哥哥双手抄在兜里正从他的窗子凝视着外面。无论从宽度还是高度,他都是个大块头,所以他遮住了绝大部分将逝的蓝色天光。
      他那颗硕大的白发苍苍的头颅没有动,可是他听到我进来并且将房门在身后关上。
      “亚眠战役。”我轻声说。“老天,迈克罗夫特,发生了什么?那是今天要打响的。”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查看了下他的表。后来我觉得那是因为他觉得打一个侧手翻或是放声大哭都有失体面。虽然即使他随便怎么做我都会觉得他有情可原。任何好弟弟都会这么想的。
      “我们向前挺进了八英里。”他低声说。“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还有……还有英国第四集团军。还有更多美国人要加入。刚刚这几个小时我得到了简报。八英里。”
      听上去并不多。八英里。可是我看到了我兄长所看到的。我并没有看到一切,但是足够了。一切,从粮食运输到装甲车的统计。我喉咙堵住了。
      “你能看到。”我喘息着说。“你能看到。要结束了。你办到了。噢,你办到了。我的哥哥,你赢得了战争。”
    【 英法军队在亚眠战役中的胜利使协约国彻底掌握了战略主动权。它标志着德国军事失败的开始。德国终于在1918年11月11日被迫投降。引自百度百科】
      “也许。”他承认,掏出他的手帕捂住嘴咳嗽。“六个月后。是的,我做到了。”
      我走到窗前,就站在他身后。我们都不是喜怒哀乐全在脸上的人。所以我扶住他宽阔的肩膀,和他一起凝视着外面的伦敦。当然,很脏,可是满是古老的石块和挺立的树和勇敢的人民。我肩膀僵硬,以后永远都会这样了,可是我已经忘了希望是什么感觉。那感觉十分微茫。因此我倚靠着我的哥哥,计算着什么时候我丈夫会回家。
      “我对你说谎了。”我哥哥用哽咽的声音说。
      “什么?”
      “我一直都能看到。”他低声说。他的双肩开始微微颤抖。“我的大脑也不是那样工作的。我能看到一切。从来没有一秒我看不到发生的事。我告诉过你我教会自己不去看,因为你比我更擅长掌握你的思想。我的大脑也许能稍微多装一些东西,可是你的,在许多方面,远比我训练有素。我对你说谎了。我认为你能做到,当我不能的时候,你能看到,而我不想让你看到。拜托告诉我你不曾看到,小弟弟。”
      我一条胳膊绕过他胸口,紧紧搂住他。
      “我从没看到过它。”
      “那就好。”他叹息一声,稳住自己。“还算是庆幸。”
    【 对应的前文,指战争在纸面数据背后血淋淋的一面,迈哥也能看到,但他不希望侦探看到。】
      我们又看了一会儿伦敦。天边变成了摄政公园中秋叶的橙黄色。
      “我得去走一趟情报办公室。几个小时之内我还不能回家。歇洛克,好孩子不挡道。”他小心翼翼地告知我。
      “我知道。”我向他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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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7
    1918年8月8日,伦敦,蓓尔美尔街
      我已经许久都不曾走在铺路石上了,都不习惯了。阿富汗的经历虽然可怕但是不长,不足以让我失去城市的感觉。再一次路上的行人都是平头百姓。我能闻到一百种想念的味道,炒栗子,热烘烘的面包和大桶的苹果酒,可是不大敢品尝它们,唯恐发现它们也许味道不如闻起来那么好。
      可是,这一次,我记得回家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微笑,我瞟了一眼商店橱窗上的倒影。我比记得的要老了一些。可是我是我自己,彻头彻尾,无须去在意自己的年龄了。我目睹的那些事也许会让我有些晚上不能成眠,可是我不再认为接踵而来无眠的夜晚会要人的命。
      我的左手在钝痛。两周之前一颗子弹穿过了手心。布里斯替我缝合好,我想,这样一个被我断然拒绝的人,做得可是相当温柔。我的手应该能恢复全部功能。没有骨头被打断,肌肉愈合得出奇的好。可是他们还是摇摇头,给了我无限期的假,送我回家。
      一个六十六岁只有一只手能用的医生有什么用呢?
      这是个夏天温润的夜晚。尽管月亮藏起了她的脸,却出乎意料地能看到星星。
      蓓尔美尔街很宽阔,整条街绿树成行。漫长的四年中都不曾见过这里,我不得不盯着那些房子,逼着自己想起哪一幢是属于福尔摩斯的。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确定无疑的福尔摩斯。我的福尔摩斯。歇洛克·福尔摩斯,年轻的那个。那个有神奇魔力的福尔摩斯。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的朋友在珠灰色马甲外面穿着一件双排扣的夏装外套。他正迈着轻快的步子走着,瘦瘦的肩膀向后快活地绷着。我在想他能在想着什么,让他这样快乐。一个肩膀歪着,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然而他的胳膊没有像以前那样摆动。
      我会把那个治好的。我知道我能办到。我会用余生来尽力办到,前提是他要原谅我。
      他收到我的信了吗?我真希望能知道。随便哪里出个岔子,我都能轻松地赶在我的信之前到达。可是如果他收到了,那他原谅我了吗?
      为什么他看上去这样快活?
      “歇洛克。”当他离我十英尺远时,我喊了他。
      歇洛克·福尔摩斯愣住了。他那根从不离身,经常拿来当武器用的手杖掉在了地上。他的双眼每一分都像我记忆中那样仿佛流动的水银。
      突然之间,那双眼睛就像是一起熔化了。
      我已经在动,无法克制。而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我认识他起,就从没见过他故意浪费时间。迈出三步,我们已经在彼此的怀抱里,抱得这样紧,我们俩谁都没办法呼吸了。
      别去管呼吸了,只要他仍然还是我的。
      “约翰,”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我耳中,“如果你向我发誓你是真的,我这辈子就再也不说上帝对我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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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7
    1918年8月,伦敦,马西尼餐厅
      也许是我被劝服了。到最后,我一点都没注意到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可是在我从大战中回家后的星期五晚上,迈克罗夫特坚持要带我和我的朋友去马西尼吃饭。大家心照不宣,没说起迈克罗夫特如此一反常态。可是他这样热情地招待我们两个叫我真是觉得心里温暖。因此我谢过他,一同前去,尽管我得承认我相当累,一天有多少小时,我就和歇洛克·福尔摩斯讲了多久的话,我还不太习惯停下和他的交谈。
      “我听人极力推荐过这里。”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挥动他格外大的手说。“别客气,这不算什么。”
      我们三人在一张小圆桌边坐下,三人间距离相等,桌子上铺着白色桌布,银色餐具闪闪发亮。我想福尔摩斯兄弟对于真银餐具早已熟视无睹,不会费心谈论它们是多么精美。接下来我想起投身大战那么多年后,再度开始习惯社交生活会叫人很灰心丧气。可是很快我就记起我错了。阿富汗战争令我突遭变故,而那时我还不曾有一个歇洛克·福尔摩斯确定会在我身边。而如果他不曾帮助过我,那此刻我已经自己去见上帝了。
    【 指第一篇中侦探对医生的帮助,第二篇中医生也有提及。】
      我把视线从闪亮的叉子上移开,向我的朋友轻轻微笑了一下。他没有回应我,只是把开胃品餐刀举到他热切的双眼前,查看了一下,再次放下,很满意。他仿效我,好让我觉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至于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他咳嗽了一声。接下来,他打开菜单开始点菜。
      这样说也许有些自大,可是我发誓倘若可供选择的菜品让他不悦我一定能知道:情况并非如此。
      “我有件迟来的礼物要给你们两个。”饭吃到一半时他漫不经心地说。我认为他说一切事差不多都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当他拿起一只包得十分奢华的盒子丢到他弟弟腿上时,我从他手指上看出些微炫耀的意味。盒子待在那里有五秒钟,泛着光亮的白色的纸上扎着亮蓝的蝴蝶结。
      福尔摩斯将它从腿上拿起来,放在我们面前的桌上。他冲我皱了下眉仿佛是说:“我事先也不知道。”然后我的朋友扬起他银白的眉毛,用他那从未失去过美丽的手指打开了盒子。
      他掏出一只古董黄油碟子放在桌子上。我被搞糊涂了,向他微笑,无声地表示疑问,这时我的福尔摩斯开始大笑。
      迈克罗夫特首先张开了嘴,半秒钟后我也紧随其后。
      至于歇洛克·福尔摩斯,起初他完全被黄油碟子逗乐了没注意到我们。因此他没看到他哥哥眼里充满了泪水又飞快地眨没了。我从没在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倘若这能让我感动,那就能叫他弟弟崩溃。可是他没看见。他也没留意我屏住的呼吸,我震惊的沉默,和我举上来然后一直掩住嘴唇的手。
      当他最后留意到我脸色变了,而他兄长手里拿着空叉子僵在那里,我的朋友停止了大笑。
      “你们两个跟见鬼一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转向迈克罗夫特,只能看着他。我一直都挺喜欢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因为他让我想起歇洛克·福尔摩斯,而且他爱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本可以对我的存在用七十种更为可怕的方式表示不欢迎,可是他没有。现在我只是喜欢他这个人。而且我清楚我无须用言语让迈克罗夫特明白我的意思。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从不需要话说出口,而我的朋友偶尔还需要。因此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疑惑,心如擂鼓般在跳。
      “自从……老天,一八六四年,我想是。”年长的福尔摩斯喃喃地说。
      我的福尔摩斯开始露出警觉的神色。“你到底在玩什么?这和一只黄油碟子可没关系。”
      在一八八二年,我爱上了我的合租人,而且在一场萨拉萨蒂演奏会之后有了灵与肉的结合,那时他倘若弄不到五十英镑,我们两个就都要一贫如洗了。我一点都不在乎。他那时衣着入时,却身无长物,多少认为爱情与还债是一回事。而我则是具被掏空的躯壳,依旧被奇怪的高烧折磨,在出租马车站上看到潜伏的回教徒。可是我爱他。他回我以爱。有好多次我们几乎毁了自己,而有几次几乎毁了彼此。
      我们几乎就做到了。可是从不曾真正做到。而在一九一八年,我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听上去几乎就像他哥哥的笑声——比他的声音要温暖许多,而且更单纯,尽管很文雅。他的笑声是一颗抛光的珍珠。
      “看这里。”歇洛克·福尔摩斯仔细解说,眼睛深处显然有一些困惑,“世界上几乎再没什么比一个黄油碟子更好玩的东西了。这东西本身就很滑稽。我笑它的样子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再自然不过。”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表示同意。
      “你要明白,五十多年了。而你,你可能从没听到过……一次。那么,等待可值得?”迈克罗夫特问。
      他瞧见叉子还在手里,切下一片牛肉,再次泰然自若,根本不再看我。毋宁说,不再看我,同时刻意忽视他越来越不耐烦的弟弟。而这位弟弟,我注意到,越来越生气,可是似乎又不在意被惹恼。
      “是的。”我回答。“我本来还想再等个一百年的。”
      “多么令人满意。”迈克罗夫特冲歇洛克·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觉得你有个问题想问?”
      我认定,这一次是我的朋友张开了嘴。但却是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要给我们一个黄油碟子?”我问。
    本文完
    (此文为Katie生命三大支柱系列【爱诗篇】的第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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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树森林 6 楼主
    2017-5-7

    【Katie生命三大支柱系列——爱诗篇】
    1、Four Minor Interludes for the Solo Violin 提琴独奏的四个小插曲
    2、Hallowed Be Thy Name 尊汝名为圣
    3、The Violet Elephant 紫象
    4、Birds to a Lighthouse 群鸟飞向灯塔
    5、The Lucky One 幸运儿
    6、The Pre**ury Letters 珀斯博利信件
    7、A Hymn to The Endlessly Falling 永世沉沦之礼赞
    (全系列电子书下载地址在 乐乎、贴吧、随缘居论坛、221D论坛搜索【生命三大支柱系列】即可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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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邀月酌 15
    2017-5-7
    可以插个楼吗~( ̄∇ ̄)~
    楼楼的转文都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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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陌思 13
    2017-5-11
    楼主更的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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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枝作烟萝 11
    2017-6-16
    太棒了!看得好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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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语花密 7
    2020-1-14
    这一篇现在才看!好棒呀!原著向就是这样的,哥哥疼爱弟弟,弟弟也敬重哥哥,有点别扭但绝对温暖!不像三集片里那么别扭!好有爱呀!侦探在伦敦街头遭遇爆炸六十几岁了伤成这样!人家华生上战场都没有呢!真不让人省心!迈哥好暖!弟控呀弟控!夏洛克也很依赖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