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楼. 不止两年。”我的朋友温和地回答。“而若真有这么一天你失去了与人类往来的诀窍,上主垂怜,那是因为你与人类种族中一个极其无可救药的范本同住。”
“那个人还不错。”我摆弄了一会他的手指,这是个我未曾厌倦分毫的习惯。“你在做什么?”
“我任你支配。我有四封信要写,但可以等等。”
他向下探出闲着的手,指尖掠过我的后颈。不幸的是,尽管他的抚摸对我的触动并无消减,这并不能说是我当时想要的,确切而言这四天里皆是如此。这对我们来讲并不正常,但我相信,目前为止我的兴味索然还能显得合乎情理。一次我仅仅是睡着了,而他蜷在炉火前的椅中直至深夜。一次我们就寝后,我设法紧偎在他身边,这般舒适安宁、心满意足,最终相安无事。一次正当慵懒的下午,我佯作文思泉涌,当即换得了他礼貌的回避。
“我们要到镇上去。”我说道,捉住他的手匆匆印下一吻。
“是吗?我能否问问为什么?”
“我们已经几周没有充当罪案侦缉人员了。有各种不能开口询问任何人的事需要我们知道。比方说,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孙女出生了没有?布朗先生究竟是卖掉了他的西南牧场,还是同以往一样在最后关头变了卦,因为他最好的牧羊犬碰巧埋在那里?杜布瓦夫人当真打算把她发疯的外甥安置在这儿消夏吗?”
“而这些要事得由我推理出来,我猜想?”
“我得见见光。”我再次把那些该死的手稿推开。“我想,来点人声,再喝个两三杯,然后我就能恢复正常。”
“那么我们走着去。”他耸耸肩。“不过要是乔治·哈弗山姆在任何可见的地方,我会拒绝坐进狮与雄鹿酒馆。只要看见他,我就离开。如果我没看见他,但他在场而且感觉得到他的存在,我会离开。如果能凭逻辑推断出他即将到来,我也要离开。”
在写下一系列脍炙人口的短篇故事之时,有些后果我未能预见,时至一九二七年,其中之一似乎已能成为定论。比如,歇洛克·福尔摩斯不论行至何处,甚至苏塞克斯,都难免要遇见……我不太清楚怎样称呼这些人为好,或许该说是“仰慕者”,虽说他们中谁都不曾与他有过私交。“迷恋者”或许更为合适。
所幸,在我们当地的酒馆,此等人物只有一位,名叫乔治·哈弗山姆。福尔摩斯曾遭逢一场长达一小时的争论,事关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所养的蛇【出自《斑点带子案》】究竟是哪一品种。其间,我朋友的这位盘问者严肃至极地告诉他,沼地蝰蛇纯属子虚乌有。这样的谬误是我的过错,当然,有时是刻意为之,有时则出于疏忽。当时福尔摩斯对此事的容忍,完全缘于他余光里见我忍俊不禁。结果他极尽骇人听闻之能事,谎称有印度秘士曾培育出现代科学无从探知的生物,使我更加捧腹不止。第二次,我的朋友小口正啜饮着黑啤,哈弗山姆热衷地旁敲侧击,想要得知他与艾琳·艾德勒之间的关系【出自《波西米亚丑闻》】是否另有隐情。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请求他——我在此引用——“鉴于我应隔壁的彼得斯先生所求要对酒保严加监测,以确保他的威士忌能倒足分量,请求你滚蛋是否会使你过于为难?”
“乔治·哈弗山姆除了你的尊敬之外别无所求。”我揶揄道。
“还有我的时间,多至荒唐的时间。噢,还有我全部的私人秘史,一旦细想,很可能还有我的毛囊。这人是个疯子。”
“你可是独一无二的。”我假作同情。“他发现世间奇人恰恰就在他所住的小村庄。他或许有幸一睹真容,可一旦有过一次邂逅,要想让这可怜人自此克制自己——”
“你终于精神失常了,我想。真可惜距离婚礼只剩那么几天,你还一直如此满怀期待。”
“那可没有乔治·哈弗山姆对于能隐隐瞥见某人的鹰钩鼻那么满怀期待。”
“再说下去我就跟他说你保守了不少阴暗的秘密,叫他务必用一份牧羊人派从你这里一一套出。”
【 牧羊人派:英国传统料理,用土豆、肉类和蔬菜做的不含面粉的派。】
狮与雄鹿酒馆的牧羊人派难以下咽的程度仅次于我在大战期间的补给。我情不自禁,向他咧嘴而笑。福尔摩斯拿起我手稿中的一页眯眼读起来。他从他象牙色的外衣衣袋中抽出他的眼镜,推上鼻梁,微皱的眉头当即舒展开来。
“世人敬慕你。”我归结道。
“唔,读着这个,我想我还是可以理解为何我会如此受人欢迎。我是说,慧眼稀缺,庸人横行。不过即使公众没能慧眼识珠,华而不实的惊险文学总能使人热血沸腾。那么,我们出发吧。”他说,轻轻把那一页纸放下。“我真不敢设想‘福尔摩斯将刀没柄捅入尸体,敏锐的灰眼中光芒闪烁’后面要接出什么内容来。”
“你确实是这么做的。”我指出。“我就在那,眼见你的一举一动。”
“你当然在场。”他赞同,倾下身来吻我,简短,干燥,而又美妙。“我只不过无法明白为什么他人亦需身临其境。拿上你的手杖,但凡姓哈弗山姆的人从不在五点前喝酒,所以我们能够抢占先机。”
而当然,我没能回答他不曾明说的问题。彼时我觉得自己做不到,也永远做不到。歇洛克·福尔摩斯恣意而为而我却希望他戒绝的行为多不胜数,他对我那些最为严重而又最难于发觉的弱点直中要害的习惯碰巧是其中之一。于是我等待着适当的时机,等他生生撕扯出我内心的一部分并展示给我看——当然,他完全是出于意外——而去取我的帽子和手杖。
木树森林 2017-4-4 回复 5楼. 事实上,我们在狮与雄鹿度过的时光十分愉快——当我对福尔摩斯有所期许时他向来能够令人倾倒,乔治·哈弗山姆也无迹可寻。在我们回家享用面包、奶酪、蜂蜜以及福尔摩斯在园子里新收的豌豆前,约有三个小时,我忘记了自己的忧愁。总之,当日下午的时光太过怡人,随后发生的一切才如此猝不及防。我本应对这场不断迫近的对峙有所预期,但老实讲,我没有。我并不愚蠢,在世间万千能与之并肩而立以供比对的人之中,福尔摩斯会第一个表示认同。然而,我可能会毫无必要地乐观过头,这回恰是如此。
简言之——否则我难以忍受忆及此事——我们准备就寝。我阅读了半个小时,与此同时福尔摩斯写好了他提到过的信件。我们熄了灯。爬上了床,我们一如以往靠向彼此身边,我朋友的手隐隐向下探去,探向一处正有四天不曾受他光顾的地方。
我僵住了,对于可能的后果无比惊慌。上天助我。言语的空缺可曾抵挡得住歇洛克·福尔摩斯?
“究竟怎么了?”他急切地询问。
“没什么。”我连忙说。“我有点累了。”
“你没有。”
他的回驳完全属实,于是我祈祷这一次——哪怕就这一次——我的思维能敏捷到先他一步。我倒不如祈求能飞起来。
“我的——”
“腿并不难受,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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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4-4 回复 6楼. 过了几分钟我才恢复镇静,想出对策去追赶他。因为当歇洛克·福尔摩斯处于这种特定的状态,毫无对策便横冲直撞实属下策。我坐在那里思考,抗击着天旋地转之感,最终达成数个结论。恐怕其中没有一个稍遂人意,而我近来这般畏首畏尾恐怕也是太多了。深吸几口气,我披上一件轻薄的睡袍出去探探风声。
他不在厨房。我快跑上楼,猜想他在办公室,但他也不在那。他不在客厅,不在与之相连的正式餐厅。去年那里举行了杰弗里·雷斯垂德七十五岁的生日庆典,三人参加,时长八小时,直至凌晨四点才告罄。我去了屋外。
福尔摩斯在屋外地界正中,毯子铺展在花园旁柔软的草坪上,面带一种愠怒的沉静仰视着群星。我举着灯走近,低头望着他。
“你光临我的新居究竟有何贵干?”他冷冰冰地问。
“我能进来吗?”
他耸耸肩,而要想保持卧姿还把这动作做得优雅可不容易。我把灯安放在地面上,踏上毯子。我们均是赤脚。我向后躺下,注视起他正遥望着的星辰。
“这或许是我不幸的缺点,”我略为不稳地开口。“我常将超出我所知范围的责任强加于己,进而包揽常人望而却步的事项。从你的生活中剔除甚多威胁向来是其中之一,没错,尽管难比登天,我还是就此取得了可观成效。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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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4-4 回复 8楼. 在我们动身去伦敦参加婚礼前夕,我走进我们的卧室想打点行李,却迎来一个极大的惊喜。歇洛克·福尔摩斯站在穿衣镜前,打着淡蓝色的领巾,身着一套我从未见过的极合身的鸽灰燕尾夏装,床上放着一只薄纱衬里的盒子。我恰停在门口,稍稍平复了呼吸。他一向讲究时髦,甚至在他能为考究衣着自付账单之前亦是如此。除去那些他清癯甚于以往的艰难时光,他的身量并没有多大变化,因此每当福尔摩斯想要定制一身套装,他便会把订单送至他九十年代在杰明街时常光顾的一名裁缝的儿子那里。
【 杰明街:伦敦市中心一条销售男士用品的特色商业街。】
他在镜中看到我的表情,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天哪。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么一身。”
我缓缓迈步向前,评头品足地双臂抱胸。“唔,我不。不是喜欢,我是说。”
“不喜欢?”
“不。我想该说是相当喜欢。”
我站在他身后,双手落在他精瘦的髋部上,感受着其下的骨骼与肌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嗅来像是馨香的烟丝,丁子香,以及他全然不羁的自我。
“你穿上这身衣服是想试试合身与否,还是说想本着友谊竞争的原则告诉我,我没有什么能够与之相匹?”
“我穿上这身衣服,”他拖长腔调,漫无目的地玩弄着他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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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4-4 回复 9楼. 随后的傍晚,在福尔摩斯为黑色轻便马车付钱时,我站在街角,任由伦敦的气息涌向我。铅框玻璃窗,铺路石,潮湿的花岗岩以及它腐败的臭气,旧友一般的悬铃木和兄弟一般的煤气灯。我在苏塞克斯不会终日思念伦敦,但当我回到这里,我便再也不想离开。我渴望能够再度步入我们朴素可爱的前门,以缓解心头思念之痛。福尔摩斯坚持要由他来拎着我们的行李。目睹福尔摩斯身处伦敦,矫健而优雅地向我缓步走来,我好奇地想,伦敦是否每时每刻都在为他恸哭,哀号着请求自己的王储归来。他属于伦敦,又抛下了伦敦。为了我。换作我是伦敦,我可无法轻易原谅我自己这般横刀夺爱。
“来吧。”他说,我们穿过宽敞安静的街道后,他放下一个包,按起门铃。“快到晚餐的时候了,你也知道他对时间的执念。”
一走上楼,宏伟堂皇的客厅门在福尔摩斯的轻触之下打开,我们迈步行进。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坐在他的高背轮椅中,在炉火前打盹。一条深红的编织毯搭在他腿上,他肘边的桌上有一杯雪利酒,放在一份展开过又折起的报纸旁。他硕大而布满皱纹的面孔十分安详,他无疑少了好些头发,但是看上去同我上次见到他时一样精神矍铄。他那并未同样经受脱发之苦的弟弟把我们的行李放了下来,将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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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4-4 回复 10楼. 伴随我们着装的晨光比苏塞克斯的来得昏暗,但暗得熟悉,犹如一件久经使用、已然磨损得柔软的旧衣。我们在参加婚礼的正式礼服衣袖上佩上了黑纱,因为我们将不会有时间停下来更衣。我一完事,福尔摩斯就把他的小银框眼镜放进他合衬的漂亮外衣的内袋里,伸出了手臂。我挽住他的手臂,推开客卧的门。
“轻些。”我耳语道。
“拜托。”福尔摩斯哼了一声。“我哥哥听力绝佳,但绝不及他身处惊蹿牛群中都能酣然沉眠的能力。他的轮椅就在床边,我还把他所有的表都调慢了一小时。他至少能安稳地睡到十点。”
“他会气急败坏的。”当我们匆匆走下迈克罗夫特的楼梯时,我说。
“我知道。”他幸灾乐祸地抬眼一望。“那岂不是妙极了吗?”
我们的路程很短,也许是因为我害怕抵达目的地,于是抵达的时刻反而来得更快。警用马车队列外的葬礼场地上满是熟悉的面孔。黑色的裤管从繁茂的青草之中立出,黑色的礼帽在青叶之下浮动,黑色的阴郁低语在青春不再、空余追忆的人群之间传响。我向好些人点头致意,却不及福尔摩斯多。他在我身旁始终缄口不语、神情肃穆,我可以凭生命起誓,他在与众多素不相识的家伙握手。也许他与他们的确是素不相识,毕竟我的朋友颇有声望。歇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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