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楼. 时,当我尝试做一件棘手的事,我不会深思熟虑。刚刚我就没有深思熟虑。我……我渴望你仍同以往一般深切,但我在怕。这一周我想自控却都是无能为力。我向你起誓,我会尽全力避免使你余生被束缚在一个懦夫身边。求你原谅我。”
我的朋友长叹一声,一只优美的手揉起脸来。他躯干之上星罗棋布的疤痕在月光之下白得突兀,如同蛛丝织就的网,很美,一向很美。尤其当夜幕降临时,这些疤痕提醒着我,他原本有可能那么轻易地死去,可他依旧属于我,依旧在我身边,当我的头抵在他的肩膀、当我们在被单之下沉入梦乡时如此温暖鲜活、如此完美。但他不怎么愿意听谁讲他的疤痕漂亮,而说起来,我也一样。所以我仅是看着他,想要伸手触摸却仍未获得准许。
“你会原谅我吗?”
“给我点时间,约翰。”
“当然。”我轻声说道。
我尝试着辨认星座,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我本已为此痛苦不堪,竟还非得动辄让事态严重出五十倍。若有歇洛克·福尔摩斯躺在你身畔,你又刚做出了无可挽回的蠢事,谁还管得了星宿呢?认出几个黄道星座之后我放弃了。如果没有他与我一起来看,无论是苏塞克斯的什么东西我都不愿多瞧一眼,而这就是问题,问题的关键所在,正因此我才陷入了这般境——
“亲爱的,我可不可以问你个颇为不妥的问题?”
“可以。”我立即回答。
他一肘支起身子,翻身侧卧以注视我。
“你想要求我永远不要死去,这是不是不太公平?因为我办不到。”
我费力地吞咽着。这话背后有些辛酸的什么,辛酸而痛切。
“的确。”我低语道。
“我没指望着活过一八九一年,你瞧。”他轻柔地说下去。“而你挺过一九一八年简直是个奇迹。你也一样办不到。我们就不能找些其他方法更好地消磨余生吗?”
【 一八九一年:侦探离开医生,之后三年在欧洲铲除莫里亚蒂的犯罪网络,详见系列前篇《群鸟飞向灯塔》。 一九一八年:医生参加了一战,在这一年因伤返回英国,详见系列前篇《珀斯博利信件》。】
“是的,没错,全都没错。但我想着这事停不下来。”
“想着我会死?”
“不。想着你心脏停跳时的模样。你不知道那是怎一番模样。”
“我可知道那是怎一种感觉,这我向你保证,医生。”他咆哮道。“这我总还记得。所以劳烦你不要低估我的想象力,并且问问你自己,我当时是否为这么一回折磨人的发作而无比自豪。还是两次。”
“这四天我所做的一切都完全没经思考。”我呻吟着。
“对此我不会与你意见相左,要是你觉得减轻心脏负担的良计就是主动使自己疏离——”
“别说了,求你。我知道我做了什么,做得相当恶劣。别再提你的心了,把这一切都抛诸脑后吧——或许,我们该换一下,你的心是我于你所求的一切,而你早已拥有我的心了。”
“那该是多么合算的一笔交易,用你的举世无双来换一样残缺不全的东西。有时你根本是个白痴,约翰,毋庸置疑。”
“我知道我是。不过,说你会跟我复婚,求你。说你会的。”
福尔摩斯考虑着,迟疑不决。挪近些许,他从我的前额拨开我的头发。他伸手够来他的眼镜,戴上,直视着我的双眼,每一迹象都表明他即将道出极为严肃之事,于我们二人利害攸关,影响持续终生。在月光下他周身银灰,他的双目尤为如此,而没有他我一天也活不下去。我等着他传达最为严厉的判决,我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我指望着要有一场极其污秽下流的同性性爱。”他回答。
我咬住唇匿起一笑,可与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这与微笑别无二致。于是我肆意向他微笑,群星重现光彩,我记起了诸个星座之位。
“是的,当然。”
“污秽下流。”他重复道,手指再度穿梭于我发间。“我是想说,淫靡浪荡。”
“悉听尊便。”
他摘下了眼镜。有的女人在老去之后,会发现自己嫁给了性欲颇为冷淡的生物。虽说我只能猜想世间缔结事实婚姻的男性伴侣屈指可数,或许有些男人也经受着同样的损失,然而,同我结婚的,恰巧是大不列颠人中性致最为高涨的老年男子。又一件对我来说本应不足为奇的事。我挪动着打算起身。
“你想往哪儿去?”
“回屋里去。”我一头雾水地回答。
“不,有鉴于当前情形,我可不大乐意再进去。我们得在我的新居中行房,多谢。”
当然他是要这么说的。不过——又一次——我显然允许自己因他大惊小怪到了一种值得警惕的地步。
“在室外?”我喘息着询问。
“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也还没得空建起任何一面墙。而当我说污秽下流,我的好伙计,你可免不了要纠缠其中。”
“我可不敢妄想要对此存疑。”他吻起我的下颌,轻轻一顶让我偏过头去,我们头顶的群星闪起俏皮的光芒。
“离我们最近的邻居——我正是为此才特地购置此处房产——都住得远到没法注意我们,又近到足以令我们听见他们狗的吠叫。但这些你都知道。脱下你的睡袍。”
我照做了。“福尔摩斯,我……我们在这外面什么都没有。”
“唔,”他说,顺着我的身躯向下印下一串湿吻。“我们瞧瞧我能不能想点办法用一样东西润湿另一样。”
他能,这是当然。而再过上不到十分钟,我已经支离破碎,感谢上苍,我的朋友认为他自身罪孽如此恒久地深植于我肌肤之中,这使得他能像四岁孩童一般不费吹灰之力便原谅我无比伤人之举。不,这不是我的本意。是错话。他确实会需要付出努力,有时会的,而那一夜他就尽了力去原谅我。我眼见他释怀,他一旦得回足够的自制,能够就这么允许一切从他优雅的指际滑落,便拒绝斤斤计较我的冒犯。我不能认为这种实际上得之不易的技巧与生俱来。我嫉妒他能有这样的能力,并深深希望我自己也能掌控这项专长。然而我们的不同之处既在于我们彼此相异的为人,亦在于我们对彼此爱得迥然不同。时至今日,他在有我相伴身边的感激之中度过每一天,我则日益贪婪,自他之处渴求更多。二者无从等量齐观,即便是同等热切。
事后,我们谁也不愿起身与彼此分离,或不妨说,离开我朋友新辟的居所。他对于我们的住处的选取一向别有心得,自始至终尽是如此。于是我们留在那里,我把头枕在他肩上,膝盖在他双腿之间。福尔摩斯伸出修长的胳臂够向毯子的一角,利落地一翻搭在我们身上。
“你在想什么?”我问。“我没法像你一样读心。”
“唔,如果你足够留心,你应当还能够推理得出来。在这种时候我所想之事向来只有一样。”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告诉过我那是什么了。那时的他还没过而立之年,仍未享誉世界,也不曾在欧陆亡命天涯。那时的我还会因门闩之声或园艺剪刀猝然闭合之声不觉畏缩,在受够世界折磨时渴望马非。如今想来,当时我们恰是以同一方式相互依偎,那么他是对的,我沉思道——我理应记得。
我所想之事向来只有一样。看着你。
【 看着你:前文中并未直接提及,但似乎曾以侦探视角作出诠释。详见系列前篇《群鸟飞向灯塔》。】
如果人人得知他有这么爱我,即便我能昭告于天下,即便我写下的不是短篇故事而是充斥晴色的回忆录,凭谁也不会相信是真的。
木树森林 2017-4-4 回复 8楼. 在我们动身去伦敦参加婚礼前夕,我走进我们的卧室想打点行李,却迎来一个极大的惊喜。歇洛克·福尔摩斯站在穿衣镜前,打着淡蓝色的领巾,身着一套我从未见过的极合身的鸽灰燕尾夏装,床上放着一只薄纱衬里的盒子。我恰停在门口,稍稍平复了呼吸。他一向讲究时髦,甚至在他能为考究衣着自付账单之前亦是如此。除去那些他清癯甚于以往的艰难时光,他的身量并没有多大变化,因此每当福尔摩斯想要定制一身套装,他便会把订单送至他九十年代在杰明街时常光顾的一名裁缝的儿子那里。
【 杰明街:伦敦市中心一条销售男士用品的特色商业街。】
他在镜中看到我的表情,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天哪。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么一身。”
我缓缓迈步向前,评头品足地双臂抱胸。“唔,我不。不是喜欢,我是说。”
“不喜欢?”
“不。我想该说是相当喜欢。”
我站在他身后,双手落在他精瘦的髋部上,感受着其下的骨骼与肌肉,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嗅来像是馨香的烟丝,丁子香,以及他全然不羁的自我。
“你穿上这身衣服是想试试合身与否,还是说想本着友谊竞争的原则告诉我,我没有什么能够与之相匹?”
“我穿上这身衣服,”他拖长腔调,漫无目的地玩弄着他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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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4-4 回复 10楼. 伴随我们着装的晨光比苏塞克斯的来得昏暗,但暗得熟悉,犹如一件久经使用、已然磨损得柔软的旧衣。我们在参加婚礼的正式礼服衣袖上佩上了黑纱,因为我们将不会有时间停下来更衣。我一完事,福尔摩斯就把他的小银框眼镜放进他合衬的漂亮外衣的内袋里,伸出了手臂。我挽住他的手臂,推开客卧的门。
“轻些。”我耳语道。
“拜托。”福尔摩斯哼了一声。“我哥哥听力绝佳,但绝不及他身处惊蹿牛群中都能酣然沉眠的能力。他的轮椅就在床边,我还把他所有的表都调慢了一小时。他至少能安稳地睡到十点。”
“他会气急败坏的。”当我们匆匆走下迈克罗夫特的楼梯时,我说。
“我知道。”他幸灾乐祸地抬眼一望。“那岂不是妙极了吗?”
我们的路程很短,也许是因为我害怕抵达目的地,于是抵达的时刻反而来得更快。警用马车队列外的葬礼场地上满是熟悉的面孔。黑色的裤管从繁茂的青草之中立出,黑色的礼帽在青叶之下浮动,黑色的阴郁低语在青春不再、空余追忆的人群之间传响。我向好些人点头致意,却不及福尔摩斯多。他在我身旁始终缄口不语、神情肃穆,我可以凭生命起誓,他在与众多素不相识的家伙握手。也许他与他们的确是素不相识,毕竟我的朋友颇有声望。歇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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