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楼. 我想要做的事从将脸埋进他的头发,一直到告诉他,不管他此刻去了哪里,而我在这里,他必须要回来。同时,我又是多么愚蠢。即使没有脑震荡,不省人事也未必就危险,而且也大可不必要求一个脑袋狠狠撞了一下的人,五分钟之内就对你能有反应。那只是我自己的需要。倘若我是在家里,这样倒也无妨,可是我失去了理智,显然忘了自己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在我们目前的处境下,这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无论是因为鸡奸罪,亦或是因为詹姆斯·莫里亚蒂。
而下面才是我应当做的事,那也许可以省去我们相当不小的麻烦:我应当对这位救了我的男士表达一下关心,对于莫里亚蒂的团伙来说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然后确认他虽然不省人事但是没有大碍,然后和其他人站在一道,等着医生来,咒骂一下公共交通。或者将他弄上一辆马车送回贝克街。可是实际上我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人类历史上最蠢的事,更不用说是我自己平生最蠢的时刻了。
“我找到他了,先生!”从我左边传来一声大喊。“他就在这里,马上就可以依你所愿着手救治了!”
一位大约四十五岁的医生,在这样暖热的天气里,还穿着晨衣,在我身边跪下,打开了他的包。
“我不认为他有脑震荡。”我冷静地报告说。“他的两个瞳孔大小是一样的,还有他的其他生命征象,都相当正常。可是,正如你所见,他头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这样说来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马上就可以让他醒来了。”医生点点头说。“你已经扶稳他了,尽量不要松手。”
当这位医生掏出一小瓶嗅盐,听到他纯出于好意说的话,我突然想要告诉他,倘若有一天我对约翰·华生松开手,那就是我在泰晤士河底结束自己的时刻,可是这其实不关他的事。因此,我管住自己的嘴。他将小瓶子在我的朋友鼻子附近晃了一会儿,这同时也触动到了我相当敏感的嗅觉器官,引得我飞快地眨着眼睛。
华生的眼皮抖了几下。他瑟缩了下,感到了头上的疼痛。是他的眼肌和下颚在抽搐,不是他的手指。任何人要醒的时候,都会这样的。然后他的双眼完全睁开,有些惊讶。他很快就看到了我,努力了一下好对上焦,而我之前几乎都没注意到的他背上的肌肉先是绷紧,然后又微微放松了。他张开了嘴。
“不要,别说话,缓缓再说,我亲爱的朋友。”我急忙打断他。“你没事。你决定要挡在我和一部狂奔的马车之间。”
“我吗?”他问道,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我由他去。无论如何,这样好些。
“正因为你这样做了,我才有可能在这里对你讲话。”我回答他。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却不能触摸他。我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没有合适的词语。此刻千百倍的需要被禁止的温存,却半分也不能流露。华生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恢复自持。
“这样,那我放心了,我……似乎我成功了。”
我再也不能看这位医生,否则就会违背他的需要,打破我的冷静。
“谢谢您。”我对另一位医生说,那位年长些的,将钱放进他的手中。那位街上的男孩自动地上前一步,我给了他同样数目的钱,这教医生微微挑了下眉,教那小子欢呼一声转身跑开了。
“他没事!”焦虑的年轻女士喊了一句,人群中响起零星的掌声,然后开始散去了。
“那可真是忠勇。”银行家向我举帽致意,宣布说。“堪称英国公民的楷模。你能把他送回家吗?有人照料他吧?”
我正式在这里宣布:这人是地球有史以来最大的废物。那个时候,即使到今天,我都应该找到此人这样告诉他。
“噢,当然。他有一位情人,对他很好。您大可放心,好心的先生。”
银行家听了这番话相当吃惊。或者说,至少他的眉毛是这样的意思。可是他接下来耸耸肩,向我微笑,再次举了举帽子,然后就走进人群中去了。我想了一下,想给此人下巴来上一拳的感觉是否合适,可是所有人都离开了,没有什么可以怒视的,所以也无关紧要了。
“我的天,我招来了多么可怕的围观啊。”华生咕哝着说。他小心地用手帕按住额头上的伤口。“这需要缝针吗?”
“两三针。”
“这样说你就能做,是吧?”
“当然。”
“为什么你刚刚要对那家伙夸耀我的情史?”
“说实话我不知道。华生,我有种感觉,我们需要离开这个……事故的场景。”
我扶他站起来。这让他有些晕眩,所以我就一直握住他的胳膊,轻轻为他掸去身上的稻草。我环视四周,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常态。如同此处刚才根本没有发生过能要人命的意外。我看到另一部马车顺着街道驰来,呼哨了一声叫住它。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再前往苏格兰场,除非雷斯垂德或是派特森命悬一线,我要先为我的配偶清理头上的伤口,我自己身上也颇为狼藉,然后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件事。我会给他们拍电报,他们的事可以等一等。华生也许需要缝上三针,而不是两针,而且——
“哦,我明白了。”他说。“我的情人。是的,当然。”
“什么?”
“我吓到你了,是吧?我很抱歉。”
我将他扶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了车,砰地一声颇为用力地关上门,然后大声将我们的地址告诉车夫。
“你确实吓到我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华生?”
“嗯?”
“有人问过你有没有结婚吗?”
华生眨了眨眼,调整了下按在头上的手帕,然后看了我一眼。“是的,当然。通常都是同事。俱乐部里的人,苏格兰场的人,还有女性客户。为什么你问这个?”微笑浮现在他脸上。“没有人这样问过你,是吧?对他们而言,你实在太过超凡脱俗,他们都不敢问你这个问题。这可真奇妙,我从没意识到不曾有陌生人问过你相同的问题。”
当然他们不会问。他们不认为能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忍受我足够长的时间。所以我对他嘲弄地一笑,立刻就感到了能对约翰·华生嗤之以鼻的奢侈。他没事,会没事的,他没有说话口齿不清,或是动作笨拙,或是没能抓住机会取笑我。他会没事的。
“自然我应该能推理出来,考虑到你有许多迷人的本领,当然会有很多人来问你这样的问题。那你又是怎样回答他们的呢?”
“我会说我现在的生活正是我想要的,我的事业非常重要,就如同我已经得遂所愿,缔结了美满姻缘。”
这真是出色的回答。“如同得遂所愿,缔结了美满姻缘。”我喜欢这回答,无以复加。有些时候,华生比我聪明许多。我并不嫉妒他的出色,而是非常享受,实际上,我感到好受些了,他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我能感到自己可能也是一样,已经不那么脆弱、惊慌和茫然了。“如同得遂所愿,缔结了美满姻缘。”一言蔽之,非常好的说法。我感到十分满足。当我们一路向家飞驰时,我开始着意让自己感到满足。我想,有时候即使说谎,也未必需要感到切肤之痛。
“那并不意味着我就不愿意说‘是的’。”我的朋友又补了一句,看着另一边窗户的外面。
木树森林 2017-4-2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