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楼. 碎尸块。
迈克罗夫特放下他那字迹潦草的战争日志,隔着办公室对我皱起眉头。
“停下。”
我没有回答。
“歇洛克,”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所见既是我所见,但我所见并非你所见的一切。再者,我并不允许自己审视它。停下你的思维之眼,马上。”
“我怎能视而不见?穷我一生,我都在审视它。”我靠在他的书架上,双手插入口袋,挫败地回答。
“我只能说,那已经成为过去,”我的兄长整理着桌上的资料。“我不需要你盯着路上的车辙,预见接下来这六个小时内将会发生的所有大小细节。我可以给你知情权,利用你那永远不知疲惫的力量来帮助我们,但我不允许你去审视它们。你懂我的话吗?如果有可能,我会亲自限制你的思维。你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不是远古神话里的卡珊德拉。我们应该抛下过去这六十年的工作习惯。”
【 卡珊德拉:希腊神话中的凶事预言家。】
“我不能。我的思维无法那样运作。”我厌恶地低语。
“你必须如此。”兄长站起来走向我,按住我的肩膀,直到我看向他,在那张六十七岁,满是皱褶的肥胖脸庞上看到自己的眼睛。
“他不该那样做。”我咬紧牙关。这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出这句话。
“是的,但他还是做了,”迈克罗夫特轻声说。“面对现实。你不可能在几个月或几年内让他回到身边。因此你面临着两个选择。保持现状,直到崩溃,我给了自己三个月时间,如果这场战争的恶化速度如我预想那般,则不会超过两个半月,或者,你可以选择不再审视细节。只将它们当成抽象概念,因为我需要你,petit frère【法语:我的弟弟】,别再审视它们。求你别再这样。就当为了我,好吗。”
“好吧。”我颤抖着回答。我眼前不断闪过他在刺刀和战火中倒下的光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有多么急促。听到我的回答后,兄长马上变回了那迟钝而疏远的态度。
“好孩子。”他心不在焉地说着,回到办公桌旁。
“我无法独自坚持。”我冲动地补充道。
“当然不能。我已经派人给你下榻的酒店带去了口信。接下来这段时间,你都要跟我住在蓓尔美尔。”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我至少会假装气愤。可是,我实在太累了。我非常感激兄长的行动。感激他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更感激他没有费神询问我的意见。我可能会拒绝。我可能会因此彻底陷入疯狂。
“你无法忍受与他人居住。”于是,我选择了提出质疑。
“多年前,我无法忍受的那些人中并不包括你,”他略显烦躁地反驳。“我向你保证,我可以跟你一起生活。毕竟这是我的主意。只要你别毁了我的图书室,偷走我的牙粉,或用你的烟草熏坏我的窗帘,我便能够知足,并让你待在我的房子里,为国家做贡献。要知道,我对祖国的热爱毫不逊色于你。并且现在我已经无需担心你会邀请离经叛道之人到我的客房来。那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情吗。”
我无言以对,他突然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们不需要在即将到来的无可计量的年月里假装华生医生从来没有存在过吧?”他表情严肃地问。
我摇摇头。
“那么,说出他的名字。”
我知道,他这样并非残忍。但我依旧感到他对我过于严苛,尽管那是我能想象到的最仁慈的要求。迈克罗夫特静静地等我创造奇迹,心里清楚我是不可能做到的,他的双眼深陷在松弛的皮肤中,却向我投射着锐利的光芒。
“华生是真的。他在法国。而我们福尔摩斯兄弟将会倾尽所有力量。”我掏空了所有勇气,强迫自己说出那句话。
“你知道吗,有些时候我很欣赏你,”我的兄长微笑道。“不如让我们加倍努力,使那样的时刻更加频繁,你说呢?”
那正是我们所做的一切。
木树森林 2017-5-6 回复 5楼. 当我收到第一封所谓的珀斯博利信件时,我已经非常、非常善于只抽取情报,而忽视那些残酷的画面。举个例子,我能解读一封德军密电,却不去想象那些堆满战壕的腐败尸体口袋中爬出的蛆虫,尽管我知道,这将是那个情报所带来的无可避免的结果。我能看着一张地图,一张极其详尽的地图,也能参考兄长桌上(就在我的办公桌旁,当然要比我兄长的整齐许多)的笔记,尽管我知道什么地方将出现供水短缺,却能够忽略那些不得不用战壕积水解渴,最终死于疟疾的士兵,无疑,那将是无可避免的事态。我是个非常杰出的化学家。在一九一六年收到第一封珀斯博利信件时,我已经可以准确地向整个房间的人解释某种新化学毒气能够对人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需要多长时间能够净化,其射程范围有多广,同时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忽略掉那些痛苦的尖叫。
那天晚上,我们罕见地一同回到了家中。彼时天上已经星辰密布,昏黄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兄长和我当然更愿意共同负担那些昂贵的车费,但这并不可行。迈克罗夫特总是在黎明时分跌跌撞撞地走进门来,而我知道他九点又要回到办公桌和电话前。而我则更经常通宵达旦地待在白厅,完成一份最近的空袭报告分析,而非将其留到第二天早上。
我永远无法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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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5-6 回复 7楼. 1917年6月,伦敦,白厅
我歪着头,坐在兄长旁边的办公桌旁,看着手上的信件静静地发笑。
“怎么?”迈克罗夫特懒懒地说。
“这不是你爱听的笑话,亲爱的哥哥。”我微笑着回答。
迈克罗夫特身后有一扇很高的窗户,将近八英尺,覆盖着褐色窗帘,尽管有人提出那样的曝露对大英政府和大英政府的胞弟可能是个严重的安全隐患,但被我们用无情的嘲笑驳回了。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室内,让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资料平添了几分明朗。
尽管我并不喜爱听到前线的消息,尤其讨厌想到华生正在那个地方,但我依旧无尽感激他的诚实。无可挑剔的诚实。来自曾经的阿富汗,以及体现在关于床架的调侃中的诚实。看来我们都意外地喜欢床架这个东西。
因为这封信跟着中午的邮件一块送到了这里,我干脆扔下手头的工作,拿起纸笔。
我亲爱的华生,
你确实找准了可乘之机,并让我发笑了,由衷的欢笑。
我无法对你述说白天的工作,这很让人遗憾。但我能告诉你,我兄长的沐浴设施在大不列颠是举世无双的。每隔一天,他就要在冒着蒸汽的热水中泡上一个小时,然后用最高级的毛巾擦干自己,那些毛巾甚至能让我在苏塞克斯用的那些(经过仔细分类的)物品羞愧欲绝,尽管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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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5-6 回复 8楼. ***Buildmode续译,液氮冷冻螃蟹 校对***
1917年8月初,勒兹附近林中无名野战医院
那天晚上,我正在洗手,我的一位同袍战友走到我身边,他有个吉利名字,叫做弗兰克林·布里斯,此刻他和我一样,身上到处沾着人的体液。
【 布里斯:Bliss是英文中福佑福气的意思。】
这是个温暖和煦的夜晚,野餐或是乘火车旅行的绝好天气,而对于一九一七年的世界,也是无情厮杀的绝好天气。我面前的盆水已经染红,可是还是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个地方,因为布里斯是个第一流的外科医生,那边有成排成排呻吟哀号的人们都需要我们俩赶紧过去。
“我的手以前也有过这副模样,夏天的晚上,我小的时候,”他冲我挤了挤眼说。“可是红的是草莓汁。”
我一听就笑了。死亡赋予人诡异的幽默感,我在迈万德便已知道,如今,这种幽默感也伴着我在法国生活了几年。此外,我很喜欢与布里斯为伍,他微微花白的发卷和宽阔的肩膀散发出一种有条不紊的宁静感。什么都吓不到他。什么也吓不到我,可是布里斯仿佛是深海一般包容了一切。我觉得他人不错,也很沉稳。
【 迈万德:阿富汗地名。】
“我也是。”我微笑着说。“只是那是树莓,我想是。”
“这么说,那你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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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5-7 回复 9楼. 1917年10月下旬,伦敦,皮卡迪利
我用在伦敦漫步来平息自己的思绪。主要是在威斯敏斯特区,尽管有时我确实会跑到其他地方。
那天晚上,十月的晚风吹乱我靴子旁的落叶,教它们到处旋舞,仿若飞虫,我忘了自己是要去哪里。也许,我本就漫无目的。
每当我没什么地方要去时,我都会走向贝克街。
哦,我知道这很幼稚。可是,那地方实在令我魂牵梦绕,所以我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我从不逗留,甚至从没想要逗留。在贝克街某座房子前驻足并不是主要目的。相反,我的目的是走过那座房子,就好像我依然住在那里,而他和我同住,我们两个一起过着轻松、冒险、有趣的生活,伴随着案子,从来不会危险过头。如果我能在走过那座齐整的砖楼时抓住一个合适的角度,就能感觉再次回到三十几岁的时候。
我还没走到那里。我并不慌忙,或是还没承认自己正在朝那个方向走。实际上,我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刚刚转过秣市街走进皮卡迪利街,我瞧见一个挂着轰炸告示的警察,胖乎乎的脸相当苍白,正全力吹着哨子。
“进去,先生。”他跑过身边时,喘着气喊。“探照灯没发现它,有一架齐柏林飞艇就要来了。”
【 一战期间,德国用齐柏林飞艇对英国本土进行轰炸。】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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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木树森林 2017-5-7 回复 11楼. 1917年11月4日,伦敦蓓尔美尔街
一俟我能安全地移动,我哥哥便立刻将我搬出了医院。这不是因为我痛恨医院,或是他想亲手来照料我,或是我在醒着的时候,除了要求出院不干别的,尽管以上都是事实。他转移我是为了更重要的理由,当我坐着轮椅,眼睛依然被蒙住看不见,被推向等在外面的汽车时,我发现了这个理由。
在我们走向医院大门这一段路,有六个不同的人过来打扰了他,他们是以这样的顺序这么说的:
“长官,哈弗山姆上校终于有了回音。答案是六十。”
“福尔摩斯先生,没有办法完全确定,可是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会是伊普尔。”
【 伊普尔:比利时地名。】
“福尔摩斯先生,关于情报员格拉斯、伊莱文和戴德伍德,比利时方面要求得到答复。”
“长官,我们能绝对确保新设计的面具有效吗?”
“美国货币现在还稳定,可是债券方面我们还没收到答复。我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否应该再次致电威利斯?”
“长官,七条新的意大利加密公报放在您桌上了——我是否应该把它们送到您家里去呢?”
我脸上感到了十一月清冽刺骨的空气,真是美妙的一刻。我勉力而为,差不多凭自己的力量爬进了车中,谢天谢地。皮座椅冰凉,可是我被裹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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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段 余下全文 木树森林 2017-5-7 回复 12楼. 1917年11月5日,伦敦蓓尔美尔街
倘若我与哥哥易地而处,我绝不能做到他那个程度。作为一个有着极为严格的起居习惯的人,首先投身于一场战争,然后让自己的家不仅仅用于居住,也用于病人的康复,这一定会叫人发疯。而第一个护士在不到六个小时后辞职,无法叫他觉得我可亲可爱。另一个来过,也走了。最后决定当我在戒断反应期近乎疯狂的状态下,最好由人轮班来照看我。
我愿意写下来,可是能记得的不多。说得清楚些,我知道蓓尔美尔街家里的墙上没有蛇,而且我知道翻滚扭动不会让肉体上的伤口好得更快。可是,正如我忘了回到我哥哥家头两天的事一样,我也忘了迈克罗夫特没有蛇,而我应该保持静止。回想起来,我将自己糊里糊涂的大部分责任都归咎于耳朵里依然不息的鸣响,还有我还是见鬼的不能用眼视物。
最后是我说服了他们我需要非常大量的可卡音,百分之十的,之后情形才好了些。起初他们并不相信我。然而,后来我理解的是,当时在此事上我很是慷慨陈词了一番。
当我哥哥之后在我床边坐下,拖鞋无声地踏在土耳其地毯上,我在一种比较清醒的痛苦中。
“我真的很想知道,”迈克罗夫特问道。我能听到他在翻动纸页。“你都是打哪儿学到那种语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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