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回归啦～～
如题。还珠二是我心中非常美好的记忆，但……总有一些些的小遗憾。大致走向和原版是差不多的，只是剧情发展和推动细节的不一样吧。如果大家觉得原版第二部已经完美无缺毫无必要再描，完全可以不用看，我没有一丝一毫要冒犯什么的意思。如果大家心里觉得或许有些小不同的可能，那么如果这篇文能让大家在阅读的过程中脑海中浮现他们几个人的面容，想象他们可以生动地演绎出我笔下的情景，有笑有泪有感动，就是我写它的全部所愿了。
前两年学业非常紧张，一直抽不出空来写文。现在学业的压力还是不小，但没有那么密集的课程了。希望能做到周更，算是，培养一种劳逸结合的习惯吧。
序
乾隆二十五年，秋。
京郊的小路上，三名倩丽的身影互相搀扶着并肩而行。不多时，其中一位脑后束着大粗辫子的女子指向前方：“紫薇，拐过那棵老槐树，旁边就是条河。我们到了那儿，就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紫薇依言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我们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吗？怎么看着那棵树有些眼熟？”
小燕子点点头：“是呀，当初我们去西山找皇……”她刚有些笑意，却突然意识到失言，连忙收口。
紫薇也想了起来，出神很久，终究幽幽一叹，回头依依望了眼远处已快看不清的城门。
金琐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紧紧拉住紫薇的衣袖：“小姐，我们怎么又回到起点了？这两年难道算白费了吗！我不相信，我不服气，我们回去啊，去找皇上说清楚啊！”
紫薇苦笑着摇头：“君无戏言。既然已经亲自下旨，皇……皇上就再也不会收回成命了。”
金琐哭喊：“可是他也说过那么多爱护你们疼惜你们的话！明明不是我们的错，明明我们没有骗他！小姐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可以说服皇上相信我们的！你不是之前就赌过一次吗，你赢了的啊！”
紫薇闭上眼，簌簌落下泪来：“我没有办法了。人的信任是很珍贵的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弥补了。金锁，既然说好两不相见，我们不必无谓挣扎了……你也放弃吧。至少，他兑现了曾经说过的话，没有砍我们的头。我们是两清了。”
金琐拼命摇头：“你们是父女啊，怎么两清？怎么能两清！我们去找尔康少爷，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
“金琐！”紫薇喊住她。
金琐不敢再说，只是睁大眼睛，任泪水流淌而下。
紫薇抚上她的脸，抚慰她的悲愤难平：“我的好金琐。当初是一切还没开始，总有份希望，所以大家都还敢冒险去试一试。如今，连我这个人都被彻底推翻了，整个故事已经被强行画下了句号。我们何必再连累别人，把他们也牵扯进这份不幸呢？”
金琐默默垂泪。
紫薇又拉起小燕子的手：“只是可怜你了。和我做这个姐妹，福没有享几天，被我连累得罪倒一样没少受。如果这次不是因为我，现在的你绝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小燕子抱住她，又哭又笑：“你说什么傻话，没有你，我又是个什么东西呢？你就是我的福气啊！你放心，虽然我们被赶出来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委屈——我想尽办法也会照顾好你和金琐的！”小燕子打起精神，用袖子抹了抹脸，“你身子才好，我们别在这儿吹冷风了，先去前头喝点水，找户农家歇脚，我再想一想，看看之后怎么办！”
三人最后回头看了看雄伟恢弘的北京城，挽起手，继续走向茫茫前路。瑟瑟秋风吹过她们的鬓边裙摆，漫卷开无数苦楚心酸。太平湖位于四九城的西南角，岸边遍植垂柳，枝条随风扭摆，映着湖光水色，成为老北京一处安宁佳景。这日，平静的湖面却随着不远处熙熙攘攘的喧闹人群泛起涟漪。湖的北面是一座宽阔宏伟的宅邸，门面披红挂彩，大开的三间府门前被禁军严严围住，却似乎仍阻挡不住周遭百姓好奇向内张望的视线。
有闻风而来的百姓打问左右：“不是今天封郡王吗，怎么现在门上还连王府的牌子都不挂？”
“你知道什么，册封仪式还没完呢，正式封完了郡王，才能把牌子亮出来。”被问到的人不免有些不耐烦，“听说册封官都进去一个时辰了，这到底什么时候能完呀？说好有来者有份任人品尝的美酒佳酿，我这肚里酒虫可都闹了一早上了！”
“你也不用急，这位荣郡王可是从宫里出来的五阿哥，平日就深受咱们皇上的宠爱，今天开府受封，想必是要好好风光一回，保不准还有的等呢！”
话音刚落，从府门内匆匆跑出一名小太监，在禁军的开道配合下很快奔出了众人的视野，引起新一波的议论：“这都第四个啦，里面也不敲锣也不打鼓，倒静悄悄的，莫不是出事儿了？”
“大喜的日子，正得宠的皇子，能有什么事儿？我看啊，八成是这阿哥刚出了宫又想家，要请皇上亲自来参加典礼呢！”
“哎呦，难道待会儿皇上真的会来？那可真是疼进心窝里了！”
“你没瞧见，派出去四个人了还没回音呢？说不定是这老子嫌儿子胡闹，爷俩僵持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待的焦躁渐渐升温，百姓的猜测也越来越离谱，甚至还有因为坚持己见而与别人争辩打闹起来的。气氛像是一锅一直翻滚的米粥，将溢出来却又未溢，似快要焦糊又似还未到火候。躁动纷纷的人影里，两名男子长身鹤立在后方，明明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急切，却无法走去府门前。
不知接到了哪里传来的命令，禁军突然开始动了，除过门前的士兵还在阻拦百姓，剩下的人马分作两股，一股冲进了府里，另一股很快便散开不见。人群后的两人目光闪动，一人咬牙捏了捏手中紧握的字条，飞快开口：“尔康，不论是不是如纸上所说，此事有变是显而易见的了。这里耽搁了这么久，学士府那边你不在的消息瞒不住多长时间，被调走的禁军很可能就是去围追堵截你的！既然报信无望，咱们不能再等，否则待会儿一个也出不去，就真的晚了！”
尔康握紧手中的佩剑，坚毅的脸庞上不觉已沁出了汗。他最后用力看了眼郡王府的大门，像是恨不得此刻就能一伸手揪出里面正堂上站着的人，却终究只能重重长叹一声，“走！”第一卷深宫重重
第一章
元宵节自古便是欢庆的节日，发展到清代，更是兴盛。从正月十三起，城里就挂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引得老百姓携家带口出门相看，除了观赏灯笼的精美之余，也品评起了灯谜的意趣。往年若夸起北京的灯市，常挂在人们口中的便是“大栅栏”“棋盘街”，今年，一家名为“会宾楼”的酒楼也位列其中。
会宾楼离前门大街不远，从其中一道胡同拐进去就能看到，闹中取静，更难得的是门前打出了开敞宽阔的场院，既不影响过马车，也让路过之人有个停脚处，方便在门前引客。正月十五，正是会宾楼开张的日子。午歇过后，鞭炮便噼啪响起，舞龙舞狮接着热闹，敲敲打打了整一个时辰，才晃晃悠悠引着人群往街尾游去。趁着人群将散未散，前院又拉起了十二横十二纵的线网，依序挂上了一百四十四盏绘着山水花鸟的四方灯，灯架的横杆下粘着谜题。
日落时分，酒楼的大门在一片锣鼓声中正式打开，一位身着大襟长袍的精壮汉子携身后女子抱拳而出：“各位来宾，柳氏兄妹在此有礼了！我二人籍贯山东，在北京已漂泊十年，承蒙多方好友关照，终于攒下一份家业，开了这间酒楼。今日，会宾楼喜迎八方来客，幸会四海宾朋，恭候诸位的大驾光临！”
柳红笑吟吟道：“正宗鲁菜，丰盛实惠，开业三天，酒水免费！正值上元佳节，猜中我们灯谜的朋友尽可取下纸条带进门来，若猜对了，可带走灯笼，并免费品尝八宝元宵一份！”
看客们轰然而动，一半人群径直涌入店内，另一半人估摸着里面还有空座，便悠然仰头望向头上花灯。这一瞧，便看出了门道。灯笼的骨架纤韧，绢纱轻软，笔绘素雅，谜题更是用秀逸的正楷写就，都化用了前人的诗词典籍，旁边还有小字提示着“打一地名”。好看的花灯不少见，画着山水画的也不少见，谜题有趣的更不少见，可这三种汇集在一起，还处处透着玲珑韵致的，在这喧闹的气氛里就显出了格外不同的恬静大气。百姓议论纷纷，都惊奇于此处灯会的细腻精巧。
不多时，一位书生拿着纸条走道进门左手边的长桌前：“野渡无人舟自横——这可是济宁？”
最右边面如冠玉的锦衣小公子笑着点头，露出两个酒窝：“正是！阁下可是山东老乡？”
“不错。”伙计递进来对应的灯笼，书生接过道了声谢，又看向小公子，“这画里真带出几分太白湖的风光，否则我还不敢确认呢。作画之人有心了。”
小公子笑道：“也是阁下思乡心切。里边请。”
猜出灯谜的人越来越多。又有几人拿着纸条进来：“扣舷而歌之，应是舟曲吧？”
长桌中间的俊朗男子拱手笑道：“恭喜恭喜，难得公子还知陇西风土。”
“苏子大作，如何都要猜出来的。不知我们若喝得‘杯盘狼藉’，店家可会怪罪？”
俊朗男子哈哈大笑，不以为意：“三层便是客房，大可‘相与枕藉乎屋中’！”
对方爽朗一笑，拿着灯笼迈进了大厅。
一开始，众人挑的都是自己有信心的谜题，对率自然高。随着剩余灯谜渐少，猜错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来猜谜的人也变得少了。
长桌靠窗的位置坐着位温文尔雅的少爷，见另外两人已能应对得游刃有余，便专心看向窗外，紧盯着一道妃色身影。那身影虽是女子，却灵动非常，自如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双大眼睛时刻关注着解谜情况，看到对的示意便飞身取下灯笼，轻轻巧巧地传给门前伙计，若看出示错，便拿上伙计又抹上浆糊的纸条，粘回原处。察觉到有人打量，那姑娘迎着目光看了回来，见是他，又嫣然一笑，翩然跃到另一处被取走谜题的花灯下。斑斓灯火映得她面容清晰，正是改作民间打扮的小燕子。
少爷听那拿着纸条进门的人报对了答案，冲小燕子笑着点了点头。小燕子摘下灯笼，打量了一圈四周，笑嘻嘻地自行走进门来，送出灯笼后问桌前三人道：“三位考官大人可还辛苦？要不要我去给你们再端一壶茶来？”
三位“考官”便是乔装过后的紫薇、尔康和永琪。永琪不答反问：“你呢？跑跑跳跳，脚不沾地了这么久，不累吗？”
小燕子得意：“脚不沾地，可我有轻功啊！你也太小瞧我。”
紫薇离窗最远，看不清外面情况，问道：“剩下的花灯还有多少？感觉猜出来很多，可怎么还是人挤人的样子？”
小燕子笑道：“过半了。有的人吃完元宵之后又把灯挂了回去，说是‘好东西不如拿出来大家开心’，咱们的灯笼那么漂亮，纯放出去给人看都被争抢呢！”
尔康翻了翻谜题册子：“直隶和江南的地名猜出来的最多，越是边疆的地方就知道的越少了，也是常理。”
柳红在招呼客人的间隙走过来：“太辛苦你们了。二楼包厢给你们留好了位置，餐也已经备好了，快上去吃吧。这会儿还在猜谜的人，都是肚子不饿的了，我让轮班的伙计接替上你们，对着册子找答案，就算慢一些也不碍事的。”
四人闻言，也不好再坚持，便起身上楼。
包厢正临街，推开窗就是星河般耀眼的灯火。小燕子兴奋道：“天上要是有神仙，看到人间这么美，也会忍不住下凡吧！”
永琪小心地将她拉离窗边：“神仙下不下凡我不知道，但你现在还变不成不用吃喝的神仙！快坐下吃饭，万一再胃疼就不好了。”
尔康将紫薇缓缓扶到座位上：“紫薇，这都是你家乡的特色菜式吗？快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紫薇望了眼桌上，笑道：“宫里虽然也是鲁菜，但这里的还是更家常，少了那些繁琐的讲究，看着亲切有食欲多了！”
“‘有食欲’这个评价，就是我现在最想听到的话啦！”话音刚落，柳青笑着推门进来，柳红和金琐从他身后走出。柳红开始倒酒，金琐将四碗元宵分到众人面前。四人连忙站起身：“怎么还让你们专门上来一趟？”
柳青举起酒杯：“底下确实忙，所以场面话我也就不多说了——感谢诸位的种种帮助！今后这个会宾楼，也是你们在宫外的家，随时等着你们回来！”
众人没有多言，都一饮而尽。
紫薇心疼地握住金琐的手，看着柳青：“你们团团转了一下午，先前垫的点心早就不够了吧？这里的菜这么多，吃一些再走吧？”
小燕子拉过柳红：“是啊，你把我们换上来了，自己却一直不休息，是要我们大过节的吃不下饭吗？”
柳青想了想，出门交代了几句，终于踏实坐下来，长舒一口气：“做个生意，可真是不容易！”
小燕子见他总算放松一些，笑道：“说好要永远自自在在的那个柳侠客呢？如今为了养家攒老婆本儿，不还是乖乖受起了苦和累？”
柳青梗着脖子：“你还是只燕子呢，现在不还是收起翅膀安心待嫁，又比我自在在哪了？”
小燕子一噎。
柳红舀起一勺元宵：“按说，紫薇还没出孝，是还要再等一等，可小燕子完全没这些挂念。去年福二少爷和西藏公主成亲的时候，怎么你们的婚礼没一起办了？”
永琪叹了口气：“皇阿玛曾经动过这个念头，可太后去年一直在五台山念佛，没有她的当面首肯，格格们的婚事是不好操办的。再说，小燕子也想多陪陪紫薇。”
小燕子学他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们不懂！我是为了尔康好。”
紫薇奇道：“这话怎么说？”
小燕子一摊手：“明明自己年纪最大，定情最早，结果两个小兄弟倒先成了亲，他心里怎么能憋得住这口气呀！”
紫薇羞得打她，尔康作揖告饶，大家笑成一团。
永琪尝了口元宵，笑道：“金琐，这个味道真的完全不输宫里，少了油腻还多了些清香，你的厨艺真是不能小瞧！”
金琐笑道：“只是改动了一些配方而已。而且这只能算作点心罢了，比起大厨还差得远呢。”
小燕子受不了了：“哎呀这个金琐，把她家小姐的聪明劲儿都学到了，可怎么把这贬自己的毛病也学过去了？我是怎么也纠不过来了，尔康，看你的了！”
尔康目光温柔地望着紫薇：“我看紫薇似竹空心而有节，满腹才学还能保持谦虚，何须纠正？五阿哥，你该教教小燕子才是。”
永琪笑着拱手：“见谅见谅，小燕子只是‘山中竹笋’，还在扎根，尚未拔节，要理解紫薇的境界仍需时日。”“山中竹笋”的出处本是嘲讽，但也因为太出名而成为了小燕子在学堂上学过的第一副对联，早被纪晓岚掰开揉碎讲得透彻，此时提及，已纯是玩笑意味。
小燕子果然记忆犹新，气得用筷子敲他：“你损我？你才‘嘴尖’！你不怕打，你才‘皮厚’！多的是大学问家，你和他们比也是‘腹中空’！”
其他人笑着看热闹。
“小燕子的反应居然挺快！”尔康笑着抿了口酒，“咱们写了那么多灯谜，到现在就说了个‘竹笋’和谜语沾边，是太辜负这良辰了。小燕子，我正经出一个谜语给你猜，好不好？”
小燕子摩拳擦掌：“不要小瞧我哦！虽说你们拿诗编成地名的本事我没练会，但猜谜语该怎么动脑筋，我可一点不差的！你尽管说！”
尔康笑道：“那你听好：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这是什么？”
“这个简单！”小燕子刚要回答，眼珠又滴溜溜转了转，看向金琐：“金琐，你猜出来没有？”
金琐笑道：“是太阳吗？”
小燕子摇头：“不对。”
金琐看向柳青柳红，兄妹俩看向尔康，尔康看向紫薇，紫薇看向永琪，永琪也一脸莫名，忍不住问她：“那你说，是什么？”
小燕子再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是狗嘴！”
众人齐齐发问：“为什么？”
“画出来，狗嘴巴就是圆的；写出来，一个‘口’字是方的；冬天天冷，缩起来嘴巴当然短啦；夏天出汗，它伸出来舌头喘气，就变长啦！”
大家哄堂大笑。
尔康笑得拍案：“小燕子居然学会了边解谜边骂人！可惜记师傅没看见这一幕，不然一定觉得你出师，再也不好意思教你了！”
谈笑之间，宾主尽欢。柳青柳红早已下楼继续忙碌，金琐要跟着紫薇回宫，便没有再去后厨。五人下楼时，大厅里仍坐着十几桌人。门前尚未被猜出灯谜的花灯只剩十盏左右，人群也渐渐散去。
尔康说道：“这么长时间，还没被猜出来的估计也很难被猜到了。”
紫薇点点头，目光环视一圈，刚要说话，扭头看到一位白衣女子静静站在灯市的最角落里，不觉哑然。
说是一位女子其实并不妥当，因为她身后紧紧跟随着两名侍女，三人皆着白衣；但不知是当先的那位姿容太过美丽，将身上的白都衬出了几分仙气，还是因为她衣衫单薄，让夜风下的衣摆飞扬更为明显，打眼望去，所有人的第一感觉都只能锁进她一个人。她梳着回部妇女的妆发，个子并不是很高，正仰头看着面前的花灯出神。
几人被她吸引，走上前去。“姑娘喜欢这个？”紫薇指着她正在看的那盏，以目相询。
那女子才意识到面前来了人，未及褪去温柔的眼波在原本有些清冷的气质下显得格外流光溢彩。她开口，竟是流利的汉语：“这些画真的很美，虽然……”她浅浅一笑，如云破月出般动人心魄，“并是不那么像我的家乡。”
几人面露惊讶。她不仅说得出汉语，看得懂汉字，听她的语气，似乎竟解开了灯谜，甚至不止一个？
小燕子惊奇，连珠炮般发问：“你怎么认出来这些地名都在回疆的？这些谜题你都猜出来了吗？回疆那么大，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女子抿唇一笑，指向挂有“落叶纷纷客人归”和“耕于有莘之野”两张字条的灯笼：“喀什是我的家乡，伊犁是我丈夫的家乡。至于其他……我的丈夫去过和田、莎车，那边的风景是他向我描述的。”
紫薇欣喜道：“全猜对了！连《孟子注疏》你居然都读过？最近有很多回疆的朋友远道而来，这些谜题就是为你们准备的，可能用典对你们来说生僻了些，一直不见有人来猜。我都以为这些灯是难遇到有缘人了！”
女子莞尔：“我从另一头走来，发现你们好像是按大致方位对应着谜底的地名，就走到西北角看看，正好认出‘园日涉以成趣’。我对着方位连猜带蒙，也是费了些劲才全认出来。但你们的谜题，真的出得很有意思。”
尔康拱手：“夫人心细如发，在下佩服。我们都不曾去过回疆，只能依凭前人描述或想象来作画，是我们冒昧了。”
女子笑着摇头：“虽不形似，但神韵很足，不然我也不会睹物思乡了。这样的花灯明天还会有吗？”
紫薇歉然：“今天这批是我们为了庆贺朋友的酒楼开业特意准备的，后两日的花灯也会很好看，但……不是这些图画和谜语了。”
女子有些惋惜：“我好喜欢中原山水，可惜没有亲眼见过。你们画出来的，一定很漂亮。”
小燕子早被她全都猜出正确答案而征服，钦佩不已，此时听了她的遗憾，顿时激起心中豪情：“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家里有很多藏画，借出来给你看几幅也不打紧。我们约个下次见面的时间，好不好？”
女子十分欣喜地点头：“我没有限制，出门随时都很方便。”
“那……三天之后的中午，还是这个地方见，好不好？”
女子眸光发亮：“好。一言为定。”
永琪看着已经赶来停在路边的马车，笑着对小燕子道：“天色不早，我们该走啦。”
“好，不过再等一下。”小燕子环顾，把女子刚猜中的那些连同场中被人解了谜却未带走的灯挑好看的选了，一股脑摘下来递给她身后的侍女：“我们的规矩是猜出来就送花灯，还能进店吃元宵。你穿得这么少，赶紧去吃一碗暖暖身子吧。多出来的几盏，就当是我们认识新朋友的见面礼了。”
女子向众人施礼道谢，目送她们上了车。
小燕子又推开窗对她招了招手：“记得待会儿再去西河沿桥边走一走，很热闹的！”
女子含笑点头。
直到拐过街角看不见女子身影，小燕子才合上窗，喜滋滋地回转身坐好：“今天又交了一位朋友！”
永琪笑道：“是又揽了一桩事情吧！家里的藏画都是老爷所有，哪里能轻易带出来送人？”
小燕子不以为意：“老爷的画带不出来，你那里不还有好些？实在不行，你们现画几幅也不麻烦。”
紫薇笑着附和：“我看这位夫人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明明来自边疆，却十分了解我们的典籍，聪慧细腻，谈吐大方，真的值得相交。”
尔康沉吟：“多交朋友也不是坏事，只是我们毕竟身份不便，来往中总要小心不能暴露。今天的会宾楼大出风头，又是大批精巧的花灯，又是从御膳房改良出的八宝元宵，万一再被认出拿的藏画来自宫里，岂不是自找麻烦？去年的真假格格已经成了民间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我们实在不宜再惹注意。”
永琪劝道：“尔康，你有些多虑了。论花灯别致，‘六部灯’远在我们之上，八宝元宵的方子虽来自宫里，但流出宫廷的美味并不是只有这一道。我们是为了朋友尽心力，也请示过皇阿玛，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民间对宫廷生活总有好奇，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听风就是雨，可能也会往我们身上编，这是无可避免的。至于这位夫人本身，你更不用担心。我们担心暴露，但她的身份一定也有来头。她能对中原的风土文化都有涉猎，想必是从小就被悉心教导的。还有她挂在嘴边，却始终不曾露面的丈夫，我想，一定在回部是号人物。回营刚刚建成，她应该刚来不久，很可能就是我们接待过的某位的亲眷。我们相交只是因为投缘，对自身身份的有所保留，会成为彼此间的一种默契吧。”
小燕子吐吐舌头：“交个朋友，怎么也能分析出一篇文章来？尔康，好像自从尔泰陪塞娅去了西藏，你就变得越来越小心，总是紧张兮兮的了。”
尔康调整了下情绪，笑了笑：“你就当我是‘防患于未然’吧。”
这又是小燕子听不懂的词语了：“什么房子换啦？又是为谁换的？你是在说搬家吗？”小燕子眼睛一转，“哦，我懂了，你是想让紫薇早点搬去学士府对不对？果然是我说的，弟弟先成了亲，哥哥就急了，不过你急也……”紫薇红着脸，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永琪笑着看向尔康，金琐也偷着笑。
尔康哭笑不得地看向窗外。小燕子歪打正着，正说中了他的心思。当初经过了多少坎坷，历尽了磨难和艰险，紫薇才终于挣到名正言顺的地位和指婚，如今想要正式成亲，还要再等大半年，不知还会有怎样的波折出现，容不得他不谨小慎微。太后回京在即，她会如何看待紫薇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孙女？二人之后的路，是否会像这几个月一样顺顺利利，终得圆满？
紫薇和小燕子回到宫里，刚收拾停当，就有太监进门宣道：“传皇上旨意，今日上元佳节，赐还珠格格，紫薇格格，珐琅玻璃葫芦挂灯十对，特色菜盒四屉，元宵两碗。令贵妃娘娘另赐两位格格如意鱼灯十对。”
二人磕头行礼：“紫薇、小燕子领旨谢恩。”
太监又冲紫薇笑道：“紫薇格格，纪大人献上一幅灯谜，皇上请格格一解。”
紫薇莞尔：“紫薇愿闻其详。”
太监捧上誊抄的上下联，小燕子紫薇相携起身，向那纸上看去：“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也是妙文。”
小燕子一头雾水，看看谜，又看看紫薇。紫薇沉吟片刻，走到案前提笔写道：“虎没有，豹没有，豺狼偏才有；于江河湖海相逢，既是天光，又是水色。昨也见，今也见，下月便不见；似云山雾嶂徘徊，写在纸上，亦在口中。”
紫薇吹干墨迹，笑道：“皇阿玛才智高绝，想必早有答案。紫薇献丑，愿博皇阿玛和纪师傅一笑。”
太监双手接过，放在托盘里又捧着出去了。
小燕子不解：“你们是在猜灯谜，还是在对对子啊？说是猜灯谜，为什么只见对联呢？要是对对子，哪有上下联自己都写好了的道理？”
紫薇笑道：“就是‘猜谜’啊。”
小燕子和金琐面面相觑，还是不懂。
紫薇将纪大人的对联又在纸上默了一遍，对二人道：“这幅对联就是谜面，上下联各是一个字谜。颜色除了黑白红黄，还有青色，配上狐狼猫狗中一样的这部分偏旁，就是一个‘猜’字。下联里，诗词论语都有的，是一个言字旁。‘对东西南北模糊’，就是迷路的迷。这两个配起来，就是‘谜语’的‘谜’字。对联的答案，就是‘猜谜’二字本身。”
小燕子想了想：“那你写的又是什么？‘江河湖海’，不是水字吗？”
紫薇笑道：“纪师傅已将这两个字偏旁部首拆得干净，我的就只是会意了。你想，‘江河湖海’是什么颜色？”
小燕子笑道：“你好聪明啊。纪师傅把‘猜谜’都要做成谜语，你也不说破，只把这两个字还回去，还做了幅和他一样好的对联。怪不得皇阿玛和纪师傅斗法，却叫你来出马，你这个女儿，可真是他找回来的宝啊！”
紫薇但笑不语。
小燕子拿起送来的花灯喜滋滋地看：“好漂亮的灯，不过我们今晚的也不差。可惜皇阿玛去了圆明园，没办法跟我们一起看。”
紫薇宽慰她：“太后回宫，皇阿玛亲自去圆明园迎她，过完元宵节再一起回来，也是为人子的孝道。不过我听说，他们会在圆明园的山上看烟花，一定也很美。”
小燕子想了想：“皇阿玛陪着太后看烟花，还能想到给我们赐东西回来……紫薇，太后也会像皇阿玛一样喜欢我们吗？”
小燕子的话只是随性而至，却是紫薇心头一直徘徊忐忑的疑问。紫薇拉住她的手：“这位崇庆皇太后是皇阿玛的亲娘，皇阿玛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和她的感情非常深厚。据说圣祖爷当年见到他们母子，大为赞赏。我想，能得到皇阿玛的敬爱和圣祖爷的认可，这位太后一定是和皇阿玛一样仁爱宽厚的人。”
小燕子笑道：“反正我知道，皇阿玛不喜欢凶巴巴的女人，太后再不喜欢我们，也不会像皇后一样可怕就是了。”
紫薇轻拍她：“皇后如今对我们不闻不问，已经是和平局面了。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小燕子做个鬼脸，又把玩起了令贵妃赐来的花灯。乾隆深喜令妃的温柔勤谨，已在年前将她册为贵妃，令贵妃虽然晋位，却仍不骄矜，对小燕子紫薇的照拂关爱不减反增。
紫薇望着小燕子手中的如意鱼灯，心下惴惴：太后就要回宫，自己的身世能否被她认可？二人的婚约需要经过太后批准才能正式下旨，一切的结果，是否真能让所有人如意？第二章
三日后的正午，五人如约来到会宾楼。
柳青柳红正忙着招待客人，柜台前的宝丫头笑嘻嘻迎上来道：“艾少爷好，福大哥哥好，紫薇姐姐好，金琐姐姐好，小燕子姐姐好。有位穿白裙子的大姐姐一大早就来了，说是和酒楼主人的朋友有约，柳青大哥就让她去上次你们用过的包厢坐了。柳青大哥说，这位大姐姐是回疆的客人，给她备好了清真点心，已经送上去了，正菜随后就送到。”
小燕子笑着刮她鼻子：“人小鬼大，不好好念书，出来帮家里的忙倒是很机灵。为什么五个人里，偏把我排到最后才问好？”
宝丫头笑道：“这么多哥哥姐姐，总要有个顺序。福大哥哥说过大家‘不论身份’，可论年龄我也不知道，就按认识的先后来了。认识最久的人一定更疼我，就算排在后面，也不会生气的。”
“小机灵鬼！”几人都被她逗笑。紫薇心知柳青能提前做好安排，必是尔康先过来打了招呼的缘故，感激地看向他，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那女子正捧着茶盏啜饮，看见他们进门，翩翩然起身行礼：“巴特玛见过诸位了。”
小燕子笑着走到她面前介绍：“我叫小燕子，这是紫薇，这是金琐，这位是福大公子，这位是我们家的艾少爷。”
巴特玛看向紫薇，有些惊讶：“你不是……”
紫薇笑道：“上次需要在厅前招待客人，做女子打扮有些不便，就改作男装了。”
小燕子笑着问她：“是我帮她化的妆，果然把你骗到了，怎么样，我的技术是不是很厉害？”
巴特玛笑着点头，细细看向面前众人：小燕子浓眉大眼，直率豪爽之中又有十足的娇憨灵动；紫薇眉眼温柔，面若春花，虽是弱女子，但眸光清正，性子里自有一股不屈倔强；金琐的眼中全装着紫薇，俏丽娇艳的面容中也带了几分忠心耿耿的可爱傻气；福大公子英挺潇洒，艾少爷温雅端方，看二人神色，该是紫薇和小燕子的恋人。
几人也在观察着她。上次天色渐晚，看不真切，今日在日光下细细打量，这位巴特玛夫人果然是位气质卓绝的美人，肤色白皙，黛眉琼鼻，明眸善睐，顾盼神飞，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辫子，盘成脑后发结。领口袖口处的绸衣上用银线绣着莲花图案，朴素却不简陋；行动间肢体款款，似柔弱却不失韧性。听闻回部的姑娘能歌善舞，巴特玛想必舞艺不凡。
小燕子只觉握住的手冰凉，忙走过去关上她身后的窗户：“你穿得少，怎么还要吹风？”
巴特玛解释：“是想看看街景罢了。”
几人陆续入座。金琐吸吸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味？”
巴特玛笑着开口：“我常常自己在家调香，久而久之，身上也沾染了一些香气。这种味道类似于我们的沙枣花，你们不熟悉也是自然的。”
很快，菜被一一摆上。巴特玛因为饮食习惯不同，来前已经用过了餐，此时便就着点心，陪众人边吃边聊。小燕子长在民间见闻广博，紫薇学识丰富谈吐大方，巴特玛来自异域风情别致，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加上永琪尔康的偶尔补充，桌上氛围其乐融融。
碗碟撤去，永琪待桌子清理过后，从怀中拿出几本画册向巴特玛递去：“这是我闲来收藏的一些山水小景，不是传世名作，却自有一番笔尖意趣，赠与远道而来的客人。”
巴特玛欣喜地接过：“我可以现在就看吗？”
永琪笑道：“既已送出，自然随夫人处置。”
巴特玛翻开其中一本，只见每张都是一句题诗配上一副图，笔法流畅，设色淡雅，疏密得当，清新超然，不由感激地看向大家：“没想到我当时随口一提，竟让你们这样放在心上。这些画都是上上好的，你们也得来不易，我不能据为己有。你们给我一个月时间，我看完就还给你们。”
小燕子笑道：“都说送你了，怎么还要还回来？不过，约在一个月后倒是可以的，我们就又能相见了！对了，你总提起你的丈夫，他今天怎么没有来，是在忙吗？”
巴特玛笑容一滞，有些踌躇。
紫薇见她似有心事，轻声宽慰道：“你应该能看出，我和尔康，小燕子和少爷，彼此都有了婚约，家里长辈也准许我们时常结伴出游。你总是独身出门，丈夫难免担心的吧？不如下次你们伉俪同行，他们男人之间，互相也更热闹一些。我们年岁相近，虽然习俗不同，但仍相谈甚欢。少爷和尔康都是爽朗仗义的人，他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巴特玛想了想，毅然起身，向她们躬身行礼。众人忙一惊：“这是做什么？”
巴特玛抬起头，眼神中饱含着信任和坚定：“这只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怎么说，我都不该把性命攸关的大事轻易说出口。可是，诸位的真诚和善良我能深切地感受到，自信绝不会所托非人。请大家——帮我想想法子，救救我的丈夫！”乾隆迎着皇太后回宫那日，臣子阿哥们候在午门处迎接，山呼万岁，向乾隆和太后问安。
乾隆伴着太后的轿辇，亦步亦趋地送到了隆宗门外。再往前走，就是太后居住的寿康宫和日常礼佛的慈宁宫，后宫的嫔妃格格们都列队在这里迎接等候。
紫薇和小燕子一早就打扮得整整齐齐，娉娉婷婷站在队伍中，跟着众人依次行礼。玩笑归玩笑，周围有太监们提醒，其他人做参照，身后还有小格格们看着，小燕子再是礼仪生疏，想犯错也不容易。
太后缓缓走出轿子，慈爱地看向乾隆：“皇帝，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国事为重。我有这么多人伺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乾隆笑道：“皇额娘车马劳顿了一路，回宫要多多休息。儿子下午再来向您问安。”说完，又一眼看向人群中的紫薇和小燕子，会心一笑，便告辞回到前朝。
她身后的一顶小轿里走出一位眉目如画的宫装女子，与皇后一左一右地扶住她，从后宫众人让出的道路中慢慢走向寝宫。
太后走过紫薇小燕子身边，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似是审视，又似是探究，看不出喜怒。她身边的女子好奇地看过来，正和小燕子偷瞄的目光对上，眼中不由露出几分笑意。令贵妃跟在皇后的身后，冲紫薇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
众人送太后走进了寿康宫，嫔妃们进去陪着太后进去说话，格格们不敢散去，都留在门外等候宣召。
正殿的门闭上，隔住了紫薇的紧张与期待，也隔住了门里的潜流暗涌。
太后坐到上首，含笑看向令贵妃：“那两位，就是宫里新添的格格？确实长得清清秀秀。”
令贵妃笑道：“毕竟她们一个是皇上的沧海遗珠，一个虽然出生民间，却能受皇上青睐封为义女，可见都是各有本事，让人不得不喜欢的。”
皇后看着令贵妃，又是心酸又是眼红。平心而论，一开始会盯上小燕子和紫薇，固然有对她们来路不明的猜疑和提防，在她们身后保驾护航的令贵妃魏佳氏才是她真正的心头大恨。当年她恩宠渐衰，却正是魏佳氏春风得意连连怀孕之时，此后常伴乾隆身边，凭着逢迎讨巧的功夫屹立后宫，任多少美人来来去去，她在乾隆心中始终有一份牵绊。反观自己，好不容易因为太后的认可成为继后，如今却也只剩下了皇后的名分而已。两相比照，对令贵妃的际遇自然不能不愤恨。
想到此次乾隆去圆明园，不带自己却专门带上了令贵妃，想来一是为了培养令贵妃与太后的感情，二就是为这两个民间格格的顺利订婚铺路。令贵妃已经背靠福家，要是再让她一力促成四人的婚事，五阿哥和她的联盟就会更加牢不可破，那么自己就彻底失利了。
想到这里，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摆出一副笑脸对太后温声说道：“可不是吗，单说皇上，就对这两个格格宠爱非常。明明还珠格格已经改封郡主，皇上嫌听着拗口，还是让宫里人沿袭了‘格格’的称呼，说什么，反正都是称呼自家女儿，‘格格’听着亲切。紫薇也是，虽然封了公主，皇上关照她和小燕子姐妹情深，也没有让她分宫另住。皇上是多么注重国体规矩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可见是真的喜欢她们。”
令贵妃听到这话，暗暗心惊。太后本身并不是不通情理刻板严肃的人，相反，她心思单纯，更容易听进去别人说的话，因此有时会偏听偏信。在乾隆继位之初，太后身边的一群老侍从仗着新皇帝孝顺母亲，几次借着贴身伺候的机会想为自己谋好处，被乾隆发现之后没少以“逾矩”的名头被整治，甚至还连累到太后的亲兄弟。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之情固然深厚，但涉及到“宫规体面”的问题，难免会让她想起旧事，生出些不便明言的不悦。
果然，太后轻轻皱眉：“这就未免有些失了体统吧。”
令贵妃忙笑道：“这两位格格来自民间，不是从小被教习着宫廷礼仪长大的，初来乍到，又有新奇，也有害怕。皇上为了表现咱们皇家的仁德博爱和宽广胸怀，对她们多有包容，毕竟施恩于她们，就是施恩于民间啊。”
太后脸色稍霁。
皇后不疾不徐：“论起施恩，令贵妃可是当仁不让啊。听说紫薇格格为了找到皇上百般碰壁，是福家热心收留，也是令贵妃积极引荐，步步为她筹谋，甚至一力促成了福家大公子和她的婚约。这样用心良苦，着实令人动容。”
皇后这话，说是诛心也不为过了。令贵妃的脸色微微发白，慢慢开口：“有皇后监督着，时刻提点着，臣妾哪敢僭越到掺和进皇室血脉的大事中。‘真假格格’的故事皇上早有论断，就是阴差阳错机缘凑巧，一场错认，成就两段良缘的佳话。”
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若是一口咬定令贵妃在背后兴风作浪，也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因此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令贵妃保得住自己，却挡不住皇后对紫薇和小燕子的猛烈攻势。
只听皇后笑道：“确实是一段佳话。二十年前，一个民间女子与微服私访的皇上邂逅，生下龙种。二十年后，两个民间女子凭着当初皇上留下的一把扇子和一幅画，轮流做上了格格，还和王孙公子定下了亲。这样的奇遇，多少人想破脑袋也求不来呢。”
皇后的遣词用句杀人不见血，太后脸上彻底没了笑意：“看来，我要亲自会会这两位‘奇女子’了。”紫薇和小燕子被带了进来，叩头行礼：“紫薇、小燕子给太后娘娘请安。”
上首缓缓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这是两人第一次看到皇太后的面容。她年近七十，依旧保养得宜，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柔和，但久居上位，早已养出了不怒自威的气势。紫薇看到旁边令贵妃僵硬的脸色，心头突地一跳。小燕子望着太后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
太后紧紧盯着二人，没有错过小燕子的欲说还休：“你想说什么？”
小燕子嘴唇嗫嚅了几下，呆呆道：“太后……真的是皇阿玛的亲娘吗？”
皇后厉声喝道：“放肆！”
满屋子奴才全部跪下。
小燕子一愣。紫薇吓得屏住呼吸。
“皇上自然是太后的亲生骨肉，你听过民间什么样的胡编乱造，竟敢问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皇后疾言厉色。
小燕子错愕：“我没听过什么呀……我听过，不对……”小燕子眨眨眼，“可是，太后总要比皇阿玛年长十几岁吧？”
这话一出，屋里又是一静，可气氛却明显缓和了许多。
太后缓缓说道：“不错。你有什么问题吗？”
小燕子壮着胆子打量着太后：“我见过很多老人家，应该和太后差不多岁数。可是，太后比她们看起来年轻太多了，说比皇阿玛大不了几岁，也是有人信的。”
片刻的静默后，一直安静坐在太后后侧为她捶肩的宫装女子“噗嗤”笑了出来，瞬间打破了空气中的滞涩。
太后和蔼地看向她：“晴儿笑什么？”
晴儿轻柔着开口，似嗔似怪道：“晴儿早就说过老祖宗看上去还未到花甲，偏偏您总觉得是晴儿要居功自夸，不肯听信。今天还珠格格脱口而出的这话，终于能证明晴儿没有撒谎了。”
饶是令贵妃早就见识过小燕子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连忙笑道：“格格说话向来这样横冲直撞的，明明是夸人，说出来也像吓人。”
太后如何能不清楚乾隆的身世，本来也只是一愕，未曾多想。此时，看向皇后的目光便多了些深意。
皇后暗自一惊，面上仍镇定地对着小燕子发难：“大胆，你如何能拿民间老妇与太后娘娘相提并论！”
小燕子自觉并未说错什么，却被皇后接连针对，曾经的愤怒感又充斥全身，不耐地反驳道：“我本来就没有见过太后，我见过的老人家就是身边那群爷爷奶奶，难道我看到太后年轻，还不能奇怪了吗？再说，是太后让我说的，我不说，不还是有错？皇后如果有不一样的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啊！”
皇后被她反口一噎，堵得脸色铁青。
太后没有理会小燕子对皇后的反击，顺着她的话问道：“你在民间，还有亲人？”
小燕子摇摇头：“我是孤儿，没有亲人，进宫之前，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很多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小孩都住在那里，我们虽然没有血缘，但一起生活一起帮助，也像家人一样。”
“你们老的老，小的小，哪来的银子生活呢？”
小燕子回话：“我和柳青柳红，哦，他们是一对兄妹，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出去挣钱，大家一起分着花。”
“够过日子吗？”
小燕子叹气：“以前当然紧巴巴啦，缺这个短那个的，只想着等几个小孩子长大了，再多些人手来帮忙。现在就好多了。”
不用小燕子细说，太后也知道是她和紫薇经常送钱出去接济。既然她们有乾隆的出宫特许，这种不痛不痒的事，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太后看向一旁默默不语的紫薇：“听说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都是你娘教给你的吗？”
紫薇仔细回答：“我娘为我开蒙，之后更深的功课，都是从外面请来师傅教的。”
“你的外公外婆早早离世，你娘靠什么来维持生计？”
“外公外婆留下了田地房产，我娘不便抛头露面，就请了位女管事打理这些，全家靠收益度日。我娘除了满足我的一切所需，自己只肯在诗书上花钱，家里连带仆从只有四口人，一年也没多少开支，过日子是绰绰有余的。”
她说的有头有尾，太后也找不出问题，又问道：“当年你娘临终前告诉了你的身世，让你来北京千里认父？”
紫薇点头：“是。”
“她凭什么笃定，皇上一定会认你？”
紫薇想了想，苦涩道：“她并不笃定，只是……在赌吧。”
“哦？”
“为和皇阿玛曾经的承诺，她等了一生。是输是赢，她没有勇气揭晓……就让我来了。”
太后还是听进去了皇后在她们进门前说的话，意有所指道：“看来，她的筹码很小，但还是让你彻底赢了。”
“小……？”紫薇先是茫然，待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一阵心酸。
原本太后鼓起了满满的斗志要探清楚她们的底细，被小燕子那石破天惊的一问搅扰了思绪，也没了继续盘问的心情，初次的会面便草草收尾：“你们的故事，我都听说了。你们的婚约，我也知道了。你们毕竟要成为皇室的一员，修养品行，还需要经过时间才能了解和确认。小燕子，口舌之争不是女子之德。紫薇，才华再多，也要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娘的前车之鉴，你要记得。你们回去吧。”
小燕子看着紫薇蓦然发白的面色，紧紧攥住了拳头。紫薇强撑着行完礼，和小燕子双双离去。
柚叶
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