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在我印象中是很出名的一本。
这个名字改得好:带点宗教的神秘色彩,带点肃穆哀伤的气氛,而且让人猜不透。
看了以后,发现内容和我想的真是相差太远,这个名字在我眼中的意味也有了很大的不同。
怎么说呢,我更多的是朝宗教,朝民族方面去想,觉得写的应该是少数民族与众不同的生活或者事件。而实际上,书里虽然始终写的是一个回族家庭的故事,写了回汉的差别,可是内容却完完全全是中国化的。
忽然发觉虽然在课本里学过回族,知道他们信伊斯兰教而且人数不少; 在西安住的几年,更深刻地了解了他们汉回杂居不通婚和各方面的习俗,但我一直以来还是没有把回族、伊斯兰教和中国联系起来,穆斯林在我眼里还是那些长着鹰钩鼻大眼睛,穿着阿拉伯长袍,带着圆顶小白帽或蒙着黑面纱的中东居民。也许因此才会感受到这种落差,看来以前我对少数民族的了解,其实还是字面上的。
这本书是以玉为主线,贯穿了一个回族玉器世家三代人的悲哀喜乐和生活浮沉。写作手法比较特别:有点像电影《教父II》,把两个时代的故事工整有序地交叉叙述,书的最后把这两个几乎平行的故事在时间和空间上连接起来。
内容是复杂的,构思是新颖的,写作是细腻的,感情是真切的——的确是大家之作。好处已经被评过无数遍,我就不再重复,但是在此还是想就个人看法提出几点不成熟的意见和逻辑错误,也不枉所读:
1. 文中这一代的主角是韩新月和楚雁潮。
对韩新月和楚雁潮的塑造我并不赞同。也许是那个时代写作的特点吧,作者似乎想要给书中树立两个亮点,作为所有美好的寄托,所以作者赋予他们美好的一切:新月长得美,聪明好学,成绩第一,演话剧做主角,最优秀的男生喜欢她……为了强调这一切,还专门塑造一个反面角色谢秋思来反衬她。例如谢秋思也美,可是新月的美更上一层;谢秋思学习很好,可是她总是比不过新月屈居全班第二;谢秋思也想演奥菲利亚,可是新月的气质更合适;谢秋思喜欢楚老师,可是楚老师排除万难向新月袒露爱情……
再说楚老师,书里写的他简直就是一切人类教师中的典范……
当然似乎为了客观作者也安排了这两人都有自己的缺陷,例如新月的心脏病,例如楚老师不明就里的家庭成分,但却很“巧妙”地使这些缺陷和这两人本质无关,可谓“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所以丝毫不损这两人的“完美”。
书里虽然对这两人着墨最多,可是我觉得这样塑造出来的人物太单薄,太不可信,缺乏力量。这样写出来的不是人,是神,很假。当然,这并不是说要把每个人的优缺点都写出来才真实好看,但是我想,本书的描绘过多地注重外在的东西,如果能更突出表现出这两人内在精神的美好而不是这些外在的优点,可能会比较让人折服。坦白说,我总觉得书里写的这两个人有了完美的一切但没有灵魂(楚老师还能稍微真实点)。
相比之下,韩子奇和梁君璧的塑造要成功得多。虽然用的手法是接近的,但是韩子奇有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一生——一无所有地来,经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最后彻悟没有任何人会是玉的主人,对玉的留恋并不能留住人的生命—— 已经足够说明他的个性了,连带让我们看到大时代之下的悲哀:无论多么了不起的个人,也只能随波逐流。他的性格,坚强与软弱,聪明与迂腐……
至于君璧,我把她看作《金锁记》里七巧的弱化版:后来她做了韩太太后的个性都跟她的经历分不开:既为其所促成,又为其所限制。她做的事情都是从她的角度上看正确,但事实上往往起到反效果。不过她没有七巧那么极端,事情的结果也就相对缓和,所以是弱化版。
2. 韩子奇和梁冰玉。
关于冰玉,我觉得这个人物写得不好。逻辑上有错误,或者说道德上站不住脚。
第一:她和韩子奇的感情来得太突兀了。
作者可能是为了留下更多悬念,不让读者猜出冰玉是新月妈妈,所以对这段感情的开始几乎没有做什么铺垫。结果是虽然足够戏剧性,但是让人有所怀疑,他们之间就真的是爱了么?如果说冰玉是早就爱上子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她有实际行动,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确实万里迢迢的跟他去英国,确实拒绝过奥利弗;但是子奇呢?他以前不是一门心思在生意和玉上么?他不是已经有一个妻子了么?从小看着长大的玉儿一直表现的不都是兄妹之情么?怎么忽然间就对这个妹妹有了男女之爱了呢?
我也试过从这个角度考虑:战争使他们对家人还生还不抱幻想,而且更珍惜活着,所以能在一起过就一起吧,但是总觉得很牵强,理由不够充分。
第二:冰玉对姐姐的态度。
经历战争大难不死的两人产生爱情并结合,很有点半生努力所图名利化为云烟,不如看破身外物而追求真挚感情的意思。更何况不稳定时局往往令人身不由己。关于这个,我没有意见。
十年后回家,韩太太知道自己丈夫和妹妹的结合后,震惊愤怒和痛心使她谴责批评;而作为和冰玉相比见识不多的传统妇女,她在冰玉眼中的形象是:话语尖酸刻薄,不尊重别人人格,不懂得女人自己的价值,冷酷……这个,我也觉得可以接受,韩太太的确泼辣。
可是就算所有这些都成立,冰玉的想法上存在基本的逻辑错误:
1。她认为战争的残酷使人感情拉近,自己和子奇离家十年,现在回家期望得到欢迎和亲情。没想到姐姐容不下她们,姐姐的心比战争还冷酷。
但是我想问:冰玉难道没觉得自己夺了姐姐的丈夫是更自私的行为有错在先吗?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求姐姐对她给予热烈欢迎不就像打了人家一巴掌还要别人感谢你对你笑一样荒谬吗?
看不到自己的自私与残酷却一味地责怪别人,冰玉才是不尊重别人人格的那个,而且外加一点——和姐姐相比,她有强烈的优越感。但作者似乎很赞成这样。
2。她认为,因为当初子奇和姐姐在一起只是形势所迫,并非有感情,而自己和子奇是真心相爱,所以子奇和姐姐的婚姻已经是过去式了,所以自己的婚姻就合法并没有任何对不起姐姐的地方。
这里也有问题: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就算子奇对姐姐没有感情,可是能确定姐姐也没有吗?他们俩从来没有离婚,凭什么说子奇和姐姐的婚姻是过去式?
换个角度,就算她和子奇真心相爱婚姻合乎法律,但是她毕竟是作为第三者,介入了自己亲生姐姐的婚姻。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姐姐的痛苦之上,冰玉的做法难道在道德良心上就真站得住脚吗?
我觉得作者太偏心冰玉。这也许是那个时代的小说都需要一个新思想的代表。而作者大概把冰玉当成新时代的女性的代表,这个代表有先进的思想,有女性自我的意识,追求的当然也是更高尚的情感。而相反,姐姐代表的是旧时代保守女性守旧的思想,是落后的。所以新旧思想当然会冲突和决裂。而作者显然更支持先进的新思想。
但我认为,一个人如果真的具有了更先进成熟的思想,应该会更加开明并且具有分析能力,所以即使不赞同落后的想法,但是能理解。如果书中的冰玉能够理解姐姐和子奇的选择,就算对他们的局限性不赞同,我也会觉得她的确更有思想。但可惜书中的写法不仅让冰玉显得自私残酷,完全不从别人的角度考虑,而且似乎是一个从来没在中国生活过,从来没和姐姐一起生活过的外来人。
作者细处的着墨都还不错,但是我觉得总体上故事的主线把握得不太好。就好像画画的时候不是先从大结构开始,而是把每一个小细节都花得很漂亮,结果从远处看就会发现整幅画是扭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