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楼. 我是个业务员,卖墓地的,这行按时下流行的说法叫殡葬业,说白了就是卖死人需要的各种服务。
我卖墓地、骨灰盒以及各种纸货,只要跟死人沾边的,都卖。通常亲人离世,那些孝子贤孙们都要好好表现一下,因此利润倒是很可观。
我负责的业务流程包括接触、推销、选购、签单、出殡、封土、立碑。简单讲就是从苦主咽气到入土,都归我管。一笔单子能不能做成,大多数时候取决于跟客户接触的几分钟而已——你必须迅速从死者家属的言谈举止里观察出他们的想法和承受范围。
3楼. 我干这行已有三年零两个月,吃得透捏得准,像那种进门一副极其悲痛的表情,但又挤不出眼泪来的,八成是苦主给留了遗产的;再比如说那种哭的稀里哗啦,真正伤心欲绝的,通常都没有什么钱,因为大部分有钱人即使死了亲人,也不会太伤心,毕竟谈感情伤钱嘛,我这还真不是缺口德,我说的都是事实,至少在我见过的客户里,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
眼下两年经济不景气,你要问殡葬业是不是暴利,我可以很肯定的回答你确实很暴利,问题这行不是谁都能干的,要赚大钱首先得有在售的公墓,最起码要谈下来个能合作的陵园,除此之外还得在火葬场够得上关系,单是这两点就不是谁都能搞的。
4楼. 通常每烧一位,大件纸货按规矩也得跟着进去,烧多少纸货,火葬场的老师傅一眼就能看出来死者家属花了多少,去火葬场送过丧的都知道,焚化炉前头永远站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师傅,不知道的人说什么老师傅烧得好,开国际玩笑呢,焚化炉早都是机器控制了,你当现在还是解放前么?这种人按我们行话讲就是盯桩的,进去的那位穿什么价位的寿衣,跟进去多少纸货,回头按规矩得二八开,这还是看在你公司有关系的份儿上。
5楼. 前头讲的是我们这行的一些惯例跟常识,如今的商业社会,干什么都求个利字,干我们这行当然也不例外。但是求财也得求个平安,所以搞殡葬业除了上边提到的那些条件之外,通常还必须得请一个大司仪。
6楼. 普通司仪跟婚礼上的主持人差不多,碰上苦主是个有身份的人,往往喜欢搞个追悼会之类的,正规的丧葬公司都得有策划主持。大司仪就不同了,一般都是行内人举荐,专门处理各种棘手的特殊事务,平时不上班,薪水却顶得上四五个普通员工,架子大的很。
7楼. 我第一次见到大司仪,是因为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到现在还记得。那天早上天气很差,空气都是浑浊的,我捂着鼻子到了公司,见大门还关着就火大了起来。我上班的这个地方说白了就是一个铺面,公司的接待处同时也卖骨灰盒,常住的小梁一般8点多起来开门,可当时已经9点多了,我不好意思在大街上砸卷闸门,就给小梁打电话。
8楼. “怎么搞的,出什么事了吗?”我问道,刚一进来,小梁立马又当啷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早上天没亮,黄总打电话说大司仪要来,今天不营业了。”小梁很小心的跟我说道。
我一听莫名的兴奋起来,心想肯定是出事了,反正公司又不是我的。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我整个人激动得很,不过我当然没有表现出来,省的回头小梁再给姓黄的打我小报告,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9楼. 给姓黄的打电话确认了一下,让我等大司仪到了先接待一下,他正在往这边赶。这是我干这行以来第一次见到大司仪,说来也是同事关系,我很好奇这人什么模样,依着姓黄的老抠门,每个月那么多钱白养一个闲人,恐怕比死还难受的。
接到人的时候我有点失望,这人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四十多岁的模样,穿得土不拉几,都什么年代了,还穿一件八十年代的格子衫,总之特寒碜,我心想他每个月挣不少呢,敢情钱都让狗吃了不成?
10楼. 姓黄的随后赶到,一问才知原来是临郊城乡结合部的一个村长挂了,说是横死,具体怎么挂的还不清楚,只知道买了我们的墓(在另外一个销售处签的单),结果人死活拉不过来,连着往火葬场拉了四次,不是车坏在半路,就是抬的人突然倒在地上翻白眼,更邪门的是尸体好端端渗出黄色的水来,寿衣全糊了,买来新的想给换上,结果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不清楚是着了什么道。姓黄的得知情况之后,已经把驻在那边业务员撤了回来,这种事情只能请大司仪出面给看看,看看到底犯了什么冲。
11楼. 趁着天早,姓黄的让我去叫外卖,说吃了早饭就出发。
吃饭的时候姓黄的简单介绍了一下,大司仪姓冯,听说话倒是挺客气的一个人,只说叫他老冯就成,碍于身份,我觉得还是叫他冯师傅比较合适。
由于这一来回不知道要载几个人,姓黄的就直接开来了他那辆破金杯,一脚油门晃晃悠悠的就出发了。
12楼. 到地方时间还早,姓黄的打电话联系了苦主家属,车停在村子口,没等几分钟人就来了。见面也顾不得说多余的话,毕竟人家家里挂了一位,又出了这种邪门的事情,双方心情都不好,姓黄的担心事情搞不定家属要退墓地。来时他跟我交代过,这家死的是个村长,贼特么有钱,买的是块大位,连着钻石级的葬礼套餐,一套下来价格不菲,要是退订损失可不小,要知道如今舍得给死人身上花钱的人越来越少了,都是叫二十年使用权祸害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但这是题外话)。
13楼. 从车里下来,姓黄的跟对方介绍了一下冯师傅,说是专门请来的。对方领头的那位也是个明白人,立马做了个“请”的手势,走了个并肩,掏出来一包好烟塞给冯师傅。
稍微客气了一下,冯师傅收下了烟,紧跟着就开始问话了,“走的是府上哪位?”
“是我父亲,前天去世的。”对方赶紧回答道,冯师傅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大致是问人怎么死的,多大岁数之类。我在旁边跟着听才知道,原来是从楼梯上跌下去摔死的,享年六十有五,按说这岁数升天也不算太委屈,怎么就闹起怪来了。
14楼. “之前也请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了看,但那人怕是骗钱的,看了半天也憋不出个屁来,我就给打发了,这不,还得请您老给看看。”对方说道。这话其实是给你提个醒,言下之意是你要背不住就趁早说,别等到露馅了大家都尴尬。
冯师傅看样子还真是个老实人,也没说什么,叼着烟点了点头。
走了约七八分钟,我看到门前摆了不少花圈的一户人家,一定就是苦主家了。
进去之后,家属把我们直接引到了正厅,冯师傅看了看周围围着的一大群亲友,皱着眉头说让大家先散了。
15楼. 正厅清场之后,就剩下苦主的长子,也就是一路上跟我们说话那位,还有我、姓黄的和冯师傅四个人。
当下冯师傅也不多话,直接就到灵柩跟前一把掀开了盖着的锦缎奠被,我一瞧妈呀,那老村长整个人都跟都脱了水似的,上面已经干巴了,可往下一瞅,竟然还在一点一点往外渗着淡黄色的液体,灵柩的木架子下边搁着一脸盆,想来苦主家属也是没招了,只能拿个东西盛着。
“快把盆拿走,这是黄泉水,你们敢拿盆接,岂不是招祸么!”冯师傅手照下一指,那长子大惊失色,立马上前把那脸盆从灵柩下面端了出来,看着小半盆黄水,又不敢拿在手里,问冯师傅咋办,冯师傅看了看说先端到外面去,回头他来处理。
17楼. “老爷子摔倒的时候,有啥不对劲的没?”冯师傅问道。
“我当时正准备往厨房走,就听见老爷子叫嚷了一声,回头一看人就摔下去了……没啥不对劲。”保姆脸色煞白地说道,估计是吓坏了。
“叫嚷了声啥?”冯师傅追问。保姆摇头说没听清,后来都吓傻了,啥都顾不上了。冯师傅还不放弃,说你再仔细想想,那保姆低着头回忆了半晌,不敢确定地说好像是嚷了句骂人的话,学不来。冯师傅一听也就再没问什么。我心想该不会是骂了句草泥马吧。
18楼. 打发走保姆,冯师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往一根香烟上滴了两滴,然后点着抽了一口,把烟立在了灵柩下边。
“去找一根红绳,再弄只公鸡来,要活的。”冯师傅发话道。那长子哪敢不从,连忙出去叫人了。不一会,一小捆红绳跟一只公鸡提到了冯师傅面前,那鸡一进这屋子就扑腾的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赶紧上去帮了一把手。
“红绳给我,斩鸡头。”冯师傅说罢接过绳子,长子叫厅堂外的人拿菜刀来。
没让我们动手,冯师傅亲自操刀,一刀剁下去那鸡头都飞了起来,血都溅到了我身上,只怪自己凑得太近,真是晦气。
“快,浇上!”冯师傅一手捏住鸡脖子一手托着那没了脑袋的鸡身子,胳膊上还挎着那捆红绳,长子赶紧托住鸡身,冯师傅腾出来一只手,一提一放,那血就一根线似的淋在了那捆绳子上,反正是红的,倒也看不太明显。
19楼. “可以了!”冯师傅让长子把鸡扔出去,抄起绳子几下就牵出了头,手一扬,把线头递给我说:“给死者脚腕上绑个活结。”没奈何,我只得接过那线头,哆嗦着朝灵柩旁边走去。
那老村长的脚沉的离谱,费了老大力气才勉强抬起来那么一点点,我赶紧把线绳绕了过去,不知道心理原因还是怎么的,总觉得老村长正盯着我看,头上都冒汗了。
“你拿着绳子,在这等着,到了中午再说。”冯师傅说完把那捆绳子交给了长子。
“那……我就这么干等着?”那长子迷茫的问道。冯师傅嘴一撇,说你不干等着还想干啥?搁这摆一桌不成?那长子没话了,冯师傅叫人给他弄了把椅子,所有人都退到外边候着。
20楼. 中午之前的这段时间,姓黄的一直在跟主家东拉西扯,这是要稳住局面,而我,则是给冯师傅打下手,在他的指挥下顺利处理掉了那盆尿一样的黄水跟那只鸡。
“时辰到了,办事。”冯师傅掐灭烟头,朝正厅走去,一时间大家都紧张起来。
我被冯师傅钦点给他做帮手。时间刚好是中午11点半,我看了一眼正厅的门帘,总觉得阴森森的,问冯师傅要不要准备个符什么的,他瞪了我一眼懒得跟我解释什么,只说等下进去不要乱来,听他的安排。
21楼. 我们一进屋,就见那长子浑身是汗,正在椅子上挪屁股,冯师傅让他别乱动,他居然就这么老老实实坐了一上午,也够悲剧的。
“生气消得差不多了,你拿着红线,往老爷子摔倒的楼梯走,记住,慢点走,听见有人喊你,不是我的声音别回头,别出声,明白不?”冯师傅安排道。长子点点头,哆嗦着站起来,开始朝门外边走。冯师傅摆摆手,示意我们跟在他后边。
22楼. 正厅门朝南,出来就是院子,楼梯口设在院子的西北角,休息的时候听主家说,当时老村长从上面摔下来,人就直接趴在了院子的红砖地上。
走到楼梯口我朝上瞅了一眼,这楼梯居然还挺陡,一路上去,我一个年轻人都很是费了点力气,真不知道那老村长为什么要住在这上面,这不给自己找罪受么。冯师傅上下观察了一番,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神里透出了迷惑。
楼梯很窄,长子码前,冯师傅跟着,我殿后,刚走到半当口,那长子突然“妈呀”一声,一下子跪在了楼梯上,楼梯的构造导致他的身体重心朝后,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来,还好冯师傅眼快,一只脚往后一蹬,两手托住了他的腰,这才没摔下去。
23楼. “这是怎么的了?”我紧张的问冯师傅,他没吭声,一把揪住长子手里那捆红绳,身子一侧让出一条道,示意我们退下去,他上。
这种时候我当然不敢啰嗦,一手扶着楼梯栏杆,一手从后面扶着那长子的腰,生怕他再倒下来,就这么一点点往下退。
下到地上,我仰头看了一眼,冯师傅站在半天不见动弹,刚想喊一声要不要帮忙,就听上头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怪叫,紧接着从厅堂牵出来的那根红绳就这么凭空一下子燃着了,我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那长子也惊骇至极,有谁见过一根绳子突然间全部燃着,不是从某处开始燃烧,而是整个儿的着起火来。
火苗一下窜的老高,目测足有半米,更怪的是绳子丝毫没有烧焦的迹象。我定下神连忙朝冯师傅望去,生怕他出事,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就见冯师傅正在楼梯半腰处上下跳动,手里的绳子隐隐冒出来红光,显然是着起火的,他也不怕,就这么拿在手里,看动作像是在往什么东西上一圈一圈的缠。
24楼. “冯先生这是在干啥?”那长子拍了拍我肩膀小心地问道。我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再看冯师傅已经停下了动作,从兜里掏出一把纸钱洒在了楼梯上,然后几个箭步就跳了下来,当他身子让开的一瞬间,院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楼梯上一团刺目的火焰,分明是一个人的形状!被绳子上的熊熊烈火包裹着,跟个火精一样立在那里,还没等一票人回过神,厅堂里传出一声极其惨烈的嚎叫,几个心理素质差一点的直接就瘫在了地上,那声音太他娘渗人了,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我心里一颤,那长子已经跪倒在地,紧跟着又是一声撕心裂肺,不过这次是从楼梯的方向传过来的。
25楼. “大家退后,小心别沾上那火。”冯师傅下到院子里厉声呵道。一句话,院子里的人全部连滚带爬的朝后跑去,跟着一阵“噼啪”声响,那火焰一下窜的老高,楼梯上再次传出一声惨叫,几乎瞬间绳子上的火暗淡了下去,没几下就熄灭了,再看那红绳,已经烧成了灰。冯师傅捏起衣袖擦了把汗,点上一根烟道:“成了,子孙进堂屋祭拜。”
26楼. 冯师傅虽然这么说了,但院子里众人硬是没一个敢动弹的,冯师傅无奈,过来扶起倒在地上的长子,拉着他进了厅堂。过了十几秒,院里人见屋子里头一切正常,渐渐放心下来,这才相继进了堂屋。
屋里头除了地上烧焦的绳子外,一切如常,唯独那老村长的遗体,表面似乎比之前要松弛了许多,脸上的皮肉都垂了下去,而灵柩下面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淌水了。
“给老爷子换寿衣。”冯师傅吩咐道。众人赶紧上前帮手,其实抬尸的都是雇来的伙计,亲属多半是在一旁添乱而已。
27楼. 几个小伙子上去托住上肢,试着往起一拉,老村长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众人一看皆大喜,七手八脚换上新的寿衣之后,重新盖上锦被,那长子感激涕零的朝冯师傅鞠躬。冯师傅慌忙扶了一把,连说不用太客气。
之后主家做东,我也跟着大吃了一顿,宾主尽欢。商量好次日清晨出殡,冯师傅说不会再出事了,姓黄的让我在这边盯着,明儿一早直接跟着主家去火葬场,反正火葬场那边必须得去一个熟悉业务的人,也省的来回折腾。姓黄的开着金杯带冯师傅回去了,我就留了下来。
28楼. 主家给苦主折腾了两天,人人都累得够呛,晚上本来该有的宴请也从简了,再说我没资格也没心思参与这种事。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天没亮灵车就出发了,主家心情极好,又在我这订购了一套纸货,激光刻碑也改成手工了,手工贵,但显得气派,没见那劳斯莱斯什麽的,都是手工最贵么。
其实今个儿出殡不是什麽黄道吉日,但下葬的时间是冯先生给帮忙看好的,谁也不敢啰嗦,一个上午就全部搞定了。
29楼. 之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见过冯师傅,那根红绳还有楼梯上的火人还经常浮现在我脑中,偶尔好奇心泛滥,跑去找姓黄的打听,他说冯师傅是杭州那边一家叫“得安”的殡葬公司举荐来的,说是有个女儿在这边读大学,所以就跟着来了,“像他那种有真本事的,不怕吃不上饭”。除了这些之外,对于冯师傅的来历等等,姓黄的也是不知其详,再问下去就被训了,让我把精力多放在工作上别净折腾些没用的。
时间过了整整半年,就在我逐渐淡忘这个人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极度离奇的事情,不过这回不是公司,而是我家。
30楼. 事情的发生是这样的,那天中午我陪一个客户吃饭,30来岁一女的,中年丧夫,我见她就一个人来,而且看模样确实很伤心,刚好中午了,就索性请她一起吃饭。
吃饭的过程中闲聊了几句,我就问她丈夫是怎么死的,她突然就哗的一声哭了。不是我没轻重,实在是她先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的。安慰了半天,总算不哭了,我本来想岔开话题,结果她非坚持要讲给我听,我没奈何只能点头。
她告诉我说是前天晚上下大雨,她丈夫很晚才回家,全身都淋湿了,她就给烧了热水,然后去卧室给他准备干衣服,抱着干衣服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他丈夫已经倒在了地上,两只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可想而知她一个女人,肯定给吓得不轻。救护车去她家之后,也没抢救,人已经断气了,直接就拉到太平间去了。
31楼. 医院的死亡证明下来之后,上面写得是急性心肌炎猝死,女的对此很不满,她认定丈夫不可能犯这种病,但毕竟人已经挂了,再扯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又不是医院下手弄死的。我安慰了她几句,她也就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临走的时候,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塞给我,说是前两天给丈夫买的一个小礼物,结果现在物是人非,越看越伤心,不如送给我留个纪念。我见推辞不掉,索性也就收下了,却没想到差点害我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