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祭神原兵部少及羽和民部政长
说明:本卷为末卷。因与上卷相隔时间太久,故不再挖坟,单独发出。但目前尚未完成,且请暂待数日。
- 醍醐卷
一 贺仪
自吉川修理亮死后,清子便掌握了上野十郡一应大权,政令皆由赤石而出;原先犹如国都的白井城,现在则连仅作为名分的守护也不见了,人们便都纷纷离开了那里。板屏倒塌,因无人理睬而生蔓草;水堀干涸,为有人种植而见蒟蒻。好比释尊入灭,只园之荒芜;犹如大汉衰微,上林之废弃。连那无心的樵夫钓子,看了这样一种情形,都有人世无常之感吧。
十一月十九日,清子说是不忍心看着白井城就这么废弃了,于是加以整修。所用的材料大半是从植栗城拆下来的,那是先前吉川修理亮的居城。借此机会,也把四叶君接到了白井城。
次年便是永正二十一年了。新年时由瞳夫人以小岩井氏总领代的名义,在经过修复的白井城接受了各国人城主的贺仪,并以上野守护的格式修书向国府台殿致贺,上面有清子的连署;又由清子作为使者,前往国府台参加新春例行的大评定。在大广间里,坐在丹羽家宰宫本不二斋、江户守护右近义冢之下,与下总、安房、常陆、白河、诹方诸守护并列。那时穿着山吹色的直垂,上面同时画有月白色的一文字三星和水色的方框熊掌纹,昂首挺胸,威风堂堂,任谁都把这一位当做真正的上州之主了。
二 灵梦
当晚,清子在馆驿休息时,忽然闻到檀香。但是周围并无何人焚香,十分诧怪地起身,却看见眼前有一条金龙盘在房柱上,开头对她说道:“姬様,还记得在下么。”那声音十分熟悉,终于想起来这不是松永采女的声音吗,于是问道:“是久之吗?”“正是。”那金龙便化作了人形,正是战死那日的松永采女形貌,连严星兜上刀砍的痕迹都可分辨。清子于是欣喜又惊奇地问道:“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不知为何在这深夜来访呢?”回答说:“采女本想辅佐姬様一展雄图,匡正上州的乱象,成就一番功业。没想到现在局势如此,姬様竟然妥协,让吉川的儿子继续占据守护的名位。这样一来,采女的死也毫无意义了。”说着泪水便流下来,沾湿了衣袖的榻席。清子甚为感动,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以袖掩面。过了一会,采女忽然化作一道金光不见了。急待查看时,却从梦中醒来。但次日却发现梦中采女泪水沾湿的地方有血迹。这真是神异的事情。
三 清子继位
梦境从来就很是神妙,据说神佛会在梦中传递其意,而怀着怨念的人也会于梦中现身。唐土有周公、西伯,善于为人解梦,本朝更有许多博士、相士、法师精通此道,故以梦为虚妄的说法乃是浅薄的见解。当初平家入道相国,便在梦中受领了严岛大明神赐予的宝刀小鸟丸;其家将要衰败时,也有一名青侍梦见严岛大明神为春日大明神所取代;后醍醐院也是梦中在楠木下歇脚,才得到了楠正成相助。近时的例,则有南条夕雾庵入关东时,梦一鼠咬杉木而为倒下之木所伤,醒后身上疼痛,遂知自己大事难成,后来果然只做了国府台殿的先导;而朝俊公也是受诹访大明神梦中的指示才前来上野。清子本身虽非通神之人,松永采女久之却传说是极乐寺忍性大和尚的转世,受文殊菩萨的庇荫,故有此灵梦,也是不足为奇吧。
清子回到上州后,将一应政事委托与风间一谷斋、星名淡路守、义姐纱织,便前往智留野神宫,闭关祈祷。风间、星名皆为赳赳武夫,事情便多由纱织与瞳夫人做主。于二月十一日结束了闭关,回到赤石城,将得到的明神托宣给众人看,上面写着:
“小岩井,最强!”
这时,纱织进前来说道:“蒙清子你的错爱,认纱织为义姐,改用了北条的苗字,至今已经一年有余了。然而纱织毕竟是越后的外人,大江氏又非武家名门,怕是终究难于显示声威,安抚一国吧。于今的守护仍是小岩井氏,而当主又不为国府台殿认可,羁留外国,这样的状况是很难长久的。因此还请你暂时放弃了私情,以……”还没有说完,便簌簌地流下泪来,这是极少见的,平日里众人都以为她是个连磔刑也不畏惧的薄情之人。清子连忙上前安抚,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在场的瞳夫人虽然平素表现地不太喜欢纱织,此时也十分感动,用自己的袖子为她拭泪。
次月一日,以瞳夫人的名义召集诸侍大将会集于白井城,清子便宣布自己恢复小岩井的苗字,并亲手将铠甲上的一文字三星割去。众将欢声雷动,明智藏人头光纲首先大声地高呼万岁。随后派遣了使者前往国府台报知。当时有摸摸众的客将议论说:“这人未免也太反复无常了。”可是国府台殿却爽快地认可了。于是这些人又议论说:“我们平时就是想让分家改个苗字,都要被盗御前再三申斥呢!”十分地不服气,然而也不得不服于其威光。
五 四方征伐 附 四叶君往生
怨灵既已安抚,人们都觉得有些放心,清子也很欣慰,担忧的事情只有其姐四叶生病,于是安排她在白井城休养。
上州终于稍微安定的时候,东国的乱事却又起来了。原来这都是因为国府台殿素来怀着静谧天下的心思,于是在这年的秋天向听命的诸国发出下知状,预备大行征讨。前次赶走的武田氏如今已经复兴,南信州的小笠原氏衰退,故首先把进兵的目标定在甲斐、信浓;后来又因小田、佐竹争当守护,便说是去调解,把常陆也当作目标。于是使者四出,鱼雁往还,各地厉兵秣马、囤积钱粮,许多武者抵押田产以准备马匹、铠甲、弓箭,坟屋大发其财。阎浮提无定,三界如火宅,佛所言果不为虚。
上野同样接到了下知状,于是清子下令准备供三千之兵远征的物资,加征各地的段钱、栋别钱,又砍伐赤城山下的林木制作弓箭,向各村征收蒟蒻。一天,清子前去四叶,见姐姐病势稍好,便高兴地闲聊起来。“真是很久没有这样聊天了啊……”四叶君十分感慨,“如果你能常常来就好了。”“一定会呀。可是不久又要出战了,之后一定常来。”清子宽慰她。
“喔,是为什么出战呢?”“是响应国府台殿的命令,去征讨那些扰乱关东的人们。”四叶君听到这回答,脸色变得有些黯然,沉吟了许久,才说道:“国府台殿怀着不凡的野望,这我也知道……然而这里刚刚稍显安定,你就又要远征,国内的事情怎么办呢?”清子很是不忍,握着她的手说:“姐上就请放心吧,有纱织、星名、风间、桃井他们在呢。”
清子却越发显得不安,尽力压着心情说道:“我知道你非常信赖纱织,但她毕竟……”“唉,姐上说这些干什么呢。”清子打断了她,“好好养病就是了,我一定很快得胜归来。”说着便站起来,走出去了。
自那之后,四叶君越发地虚弱下去,终于在次年的正月躺在榻上出家,不久后便往生极乐,死前虔心念佛的情景十分感人。清子此时已经奉了盗御前的御教书出征在外,于阵中接到消息,禁不住当众大放悲声,将斩得的敌将首级丢掉了。随后走到僻静的地方,高声唱诵了几十遍佛号。有些看到的人以为她会从此出家了,但次日她却又亲自手持着马标出阵去了。
七 越山
由于前田小平次因叛而死,故其掌管的两郡被纳入清子的治下。至此,小岩井氏终于一统上州。小平次的部下有山名左近等人不服,企图引北信摸摸众之兵抗拒。纱织于是孤身前往深志城,向摸摸众的权臣们说明利害,那些人都十分感动,没有理会山名左近,他只好逃到甲州去了。据说,武田氏十分亲切地收留了他。
之后,清子治理上野凡十三年,小岩井氏一直保持着威势,置身于国府台殿旗下。春日山殿向两毛野出阵时对上州也没有什么侵害,在野州却以搜索上杉、长尾、武藤、苇名余党为名,肆行狼藉。野州守护松本长门守哭着到国府台城去诉苦,盗御前为难地说:“啊,那也没办法啊……”送了他一些钱物了事。
直到永正三十六年,清子却忽然去世了。在旁人发现时,这样一位生前刚毅勇敢的女子,其身躯孤零零地躺在赤石城的寝所,魂魄已然不知何时踏上比良坂之道了。世间的荣华,果然如同一场迷梦。
这时便有各种的传言。有的侍女跟旁人绘声绘色地说她怎样因为被御母公瞳殿所嫌恶,对尘世厌倦而不吃不喝,终于往生净土;也有的人说她是因为不愿意公开投靠春日山殿,被过于亲近的纱织所害;还有人说是她见到了姐上四叶君的显灵,便昼夜不停地念佛,以求于彼世相会;又有人说同那些人都无关,她是被坟屋的人下了毒。由于没人知道她临终时的究竟,所以各种传言便如同青蝇一般四处飞舞。代行国事的御母公瞳殿十分头痛。
这年九月十二日,国府台殿派使者风浦牧山翁前来上州吊唁,在赤石城同御母公及风间一谷斋、星名淡路守、桃井尾张守会见,其时纱织也列席于侧。牧山翁看到她便说:“哦,这位就是纱织殿吗,经常听说你的事。清子大人生前很是倚重你吧。”“哪里的话,此身受了许多恩德,总也觉得无以报答呢。”纱织回答,又看看牧山翁,说道,“虽说有些失礼,然而有您这样的人来,主公也会感到慰藉了吧。此身也就没什么用了。”牧山翁只以为是客套话,便普通地应酬了。可是次日派人去找纱织时,却发现她已经刺心自尽了。“唉,原来昨天所说的是这样的意思吗……”牧山翁很有点懊恼,感慨良多。御母公也叹息道:“她之前便说过要随清子而去哩……”风间和星名都很伤心,因为她是清子生前最亲密的一个人,又最有智略,从此便找不到可以那样求教的人了。
九 伞袋 附 直则消息
御母公自感没有朝俊、清子那般的信望,无力驾驭风间、星名等人和上州的豪强,于是向其姐国府台殿缴上守护所用的红伞袋、毛毡鞍覆、涂舆。原先依室町殿所定之格式,守护代可用唐伞袋,守护可用白伞袋,但国府台殿建立权威之后,为了加以区别,进行了修改。由于盗御前本出自神家巫女,故依巫女裤裙之色,将白伞袋改为红伞袋。故东国诸守护,奉国府台殿为主者用红伞袋,尊室町公方之名者用白伞袋。自此,上州遂成为国府台殿的直辖领。
御母公却没有回总州,而是出家后隐居在赤堀城,为朝俊、清子及小岩井氏的死者祈求冥福。曾邀请智留野神宫的那位巫女前来长谈,巫女告知说,先日有坟屋的行商人自西国来,说是摸摸众与石见、出云的豪族大动干戈,战火燃遍山阴。伯耆的小鸭氏也出兵对抗摸摸众,于山吹城惨败,战死者中有小岩井直则之名。御母公虽未见过这位义兄,也慨叹不已,泪水沾湿了衣袖,作歌曰:
“夕阳已落下,
难分难辨赤与白,
怎觅山踟蹰?”
后来,她勤奋修行,朝夕念诵佛号,终于在永正三十九年五月六日往生极乐。
十一 孔方墨轩之小岩井氏历代评
其名不亚张仪、犀首的策士孔方墨轩曾受国府台殿的招待,与梦门国师、冬木伊豆守品评人物得失。墨轩谈到小岩井氏时说:
“朝则当年已经老朽,缺少御众之力,幸而有朝俊团结家臣,才有了小岩井氏之再兴。朝俊自是勇武盖世,可惜多行不义,先因白田,后因赤石,终于众叛亲离,郁郁而终,让人为其叹息。六郎不过一具傀儡,可怜吉川修理老朽残年,白忙一场。清子本来任性妄为,刚愎自用,然而善于笼络众人之心,而且能听从御母公、纱织的意见,故能维持一时,但身后之事,自是顾不得了。”
国师、伊豆守都颔首感慨。国府台殿因此也想起上州的往事,将羽和民部少辅所遗之女政家招来,让她随侍身边。参校:
永正四百零三年(西历一千九百零六年),商人中西勘右卫门(中西敬光)在茨城县智留野町大天王寺内发现了《小岩井老谈记》的抄本,阅罢唏嘘不已,便有了出版的想法。后来经过几年的整理,在永正四百零五年八月,勘右卫门以中西书屋的名义印刷了此书,以智留野本为基础,参考了当时能够看到的长门寺本和国府台本,以小字形式加入了孔方氏的批注,是为中西屋百衲本(又称勘跋本),是近代翻印的第一版《小岩井老谈记》。后世研究关东、国府台历史的学者多以此为入门读物。
这个版本之所以又名“勘跋本”,是因为勘右卫门在书后写下了这样的跋语: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富甲乡里的人,超过三代就会被人怨恨;在一郡里拥有自己的势力,一代之后就会遭人报复;如果影响施于全国,自己还没有死报应就会找到身上。信哉此言!这大约就是在争名夺利的过程中,难免会使用一些阴险的手段的原因吧。保元之乱的时候,兄弟手足反目成仇,关原之战的时候,父子情深却站在不同的立场,可见互相征伐是可叹的,追求权力是可悲的。为了一时之快而无所不用其极,不想让报应降临到自己身上,简直是太难太难了!
无论是一家的权势还是一国的政事,想保持稳定而长久是非常难的,因为位子仅仅有几个,而想要夺取位子的人却数不胜数,人都有野心,也往往都死在野心这两个字上。小岩井本西国遗民,辗转来到关东,依靠各种手段确立了自己的国政,却又因为不善团结而郁郁而终。再加上一门分裂的灾难,虽然取得一郡一国,不会保持,又有什么用处呢!不施仁政,推行王道,终至于此,欲闻华亭鹤唳,尚可得乎?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这两句是很有道理的。
如今吾国维新也久,与外国沟通可以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但毕竟与国际上立足未稳。所以,我国之于世界,犹初之小岩井之于关东也。方生方死,为之奈何?不应着眼于眼前的利益,更应该确定今后的目标,团结同道,刻苦钻研,之后徐图稳进,方为上策。如果兵卒征伐于外,朝臣抗争于内,那么国家就危险了。
这大约就是我决定印刷《小岩井老谈记》的原因,希望各位看官能通过这本书获得修身齐家治国的一点点启发。如果能够有所收获,这将是我和本店无上的荣幸。
明治四十一年 中西敬光跋
时寒雨初霁,微风入户,月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