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世绘的本意是虚无的世界表面。
松本最讨厌意识流的东西,但是他自己画出来的几乎都是极具抽象化的意识流油画。被媒体采访时总是说一些神乎其神的话,连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想表达些什么。最后索性摆摆手交给身后的城山。
城山是老手。松本撇嘴看他在一堆记者中间不厌其烦的说着连自己都能倒背如流的客套话,西装革履的模样不似曾经。松本在心里挖苦他,“呀,这家伙年纪大了,也学会在媒体面前装熊样儿了”。但是转念想想,谁不是这样。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慢慢懂得人情世故,懂得世态炎凉。
城山的手指修长,所以他去弹钢琴了。松本问他喜欢钢琴吗。城山说不,我只是不想浪费资源。城山说的资源就是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松本低头看了看自己短又粗的手指,两条小短腿一蹬索性去画画了。
松本画画的时候城山弹琴。音符像是从指尖蹦出来般悦耳,松本也顺理成章的完成一副又一副画。
松本画画喜欢用黑色。一大片一大片压抑的黑色。黑色的太阳,黑色的影子,黑色的海。外界说松本的画是没有颜色的,也许就是这样特立独行的风格让他大放异彩。
松本懒,松本也笨。城山就水到渠成的做了松本的经纪人。还是按部就班的一个人弹琴一个人画画,虽然不是两情相悦的程度,但至少也不会是两看相厌。
这样的画面还是很有美感的,说不定还会衍生出一段王子与王子的爱情故事。
但这不是童话故事,更不是烂俗的八点档狗血电视剧。
所以他们一定不能在一起。啊咧女同性恋区什麼的是真的麼?!那下次一定要去好好见识!XD话说这文不是这两位王子的爱情故事麼?比较好奇是什麼西皮www葵流什麼的确实不错啦另外慕慈的文笔还是一贯的让人看了舒服~松本不相信一见钟情。在记者招待会上他喜欢把自己比作狐狸,狐狸应该临深履薄老谋深算,而不是草率的认同接受甚至信任一个人。所以即便是分成,他也要把城山甩一边,亲自和每一个负责人周旋。城山说我们耳鬓厮磨了这么多年你还不信任我的能力吗。
于是松本就会鼓着肉团子脸义正言辞的说:“没有女人的男人就应该学会斤斤计较。这是男人的美学。”
“不,我其实还是有女人的……”
“你妈除外。”松本想他们认识这么多年,除了城山他妈,不管是因为才华还是因为长相接近城山的女人也不少但是都被一一打发了。于是他开始怀疑城山是不是“能力不行”。
“那倒是没有……但是斤斤计较的男人会随手就买这么多东西么。”城山说这话的时候,松本正把一顶乔巴帽子往城山脑袋上扣,一脸严肃的说“这就是我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但是无论他怎么踮脚尖,小短腿依然不够给力。
“这不是那个什么乌贼王里那个大驴脸戴的帽子么。”城山把帽子压回松本的脑袋上,乔巴的两个大驴角一颠一颠的搭下来。
“什么乌贼王……是海贼王。”松本想明明很萌的乔巴被对面这个毫无美感的人一说,真的一点都萌不起来了——而且还带着一种蠢萌蠢萌的气息。
“好了就这些,你付钱。”松本把东西往城山面前一甩,然后撒开两条小短腿一蹦一跳的出去找餐厅吃圣诞晚餐。
最后的结果简单又粗暴,城山刷卡把松本的东西全包下了,还自己花钱给自己买了顶竖着两根大驴角看起来十分魔性的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乔巴帽子。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电视上那个抽象的大驴脸。松本所谓的“男人的美学”应该只是针对他自己,因为每次和城山出门他基本不掏钱。
当然他也只和城山出门——或者去城山家蹭饭——城山尽管没遵循“没有女人的男人就应该斤斤计较”这条美学,但他的确是把“没有女人的男人就应该充当家庭主妇”发挥到了极致。
乔巴帽子松本一次也没见城山戴过,但是当他看到城山把它挂在床头时,还是一脸奚落的看向城山:“我就说你们彼此都很适合嘛。”
拿着菜刀和锅铲子的城山只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这一切的生活看起来都很美好,除了时不时被松本欺负的城山。在认识铃木之前,松本的生活一直处在这样愉悦的状态当中,除了城山会生活在松本的水深火热之中。松本不过问城山有多少朋友,是怎样的朋友,同样城山也不过问松本的事。
但是他们仍然信任彼此——像童话书里写的那样,很好不是吗。
所以城山并不清楚把铃木介绍给松本是个错误的决定——以他的角度来看。神说,要有光。
于是一片刺眼而圣洁的亮过后,世界就有了光。
不虔诚的松本虔诚的说,我不要光。
于是一片潮湿而沉重的阴霾过后,他的眼前依旧出现了光。
名为铃木亮的光,和他名字一样闪闪发亮。
他带来了光亮。
东京的夜晚十分虚伪的和人们坦诚相待,衔捋而过的风让松本裹紧了大衣,他知道这个夜晚并不欢迎他。
“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步行送你回家。”铃木在得知松本的居所后一本正经的告诉他。
“你不觉得大晚上的在街头悠哉悠哉散步才不安全吗?”松本没好气的怄了他一眼。
“嘛,其实我今天也没有开车出来。”铃木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耸了一下,“我就住附近,很近的。”
“那你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是真的为了你的安全”铃木认真的看着他,“我喝了不少酒。”
松本不说话,缄默不语的走了一段路。
“今晚,我让你不舒服了。”铃木平淡的问,看似疑问句却硬生生变成陈述句,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是掷地有声的肯定句让松本警惕起来,自己的不爽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吧?明明城山优那个蠢货也没有看出来。
都说城山是蠢货了,他怎么可能看出来呢。笨蛋松本,城山是那种你告诉他你的不愉快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安慰你的人。
但是也是那种你不表现的明显点,他就永远发现不了的人。
相比之下,只有一面之缘的铃木倒是更心细。
“其实也没有…”松本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是真的身体不太舒服。”
“就当你是身体不舒服好了,”铃木似笑非笑的盯着松本。
松本被他看的不自在起来,脑袋里想着怎么转移话题。
“哦对了,那个,为什么要绑着布条。”松本问出口就后悔了——别不是提了什么隐晦的话题吧,万一是毁容了还是生理心理上的困扰……
“哦这个啊?”铃木显然对他的疑问表示惊讶,“很好奇?那下次见面告诉你吧。”
“下次?”松本一阵头疼,只是想岔开话题才问的这个问题,虽然对方没有生气是很好,但是并没有很想知道原因啊。
好吧,就有那么点好奇。松本在心里诽谤着。
“对啊下次。”铃木显然并不清楚松本现在的心理活动是多丰富,“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吧。”
似乎是十分肯定松本一定会告诉自己一样,铃木拿出手机。
“我为什么一定要给个陌生人联系方式啊……”
“不是陌生人哦。”铃木刮了下松本的鼻子,“是朋友了。”
已经是朋友了?松本潜意识里觉得铃木稍微有些轻浮,但是,居然还挺不错的?
应该是吃错药了吧。香槟色的橙光灯光透过手指的缝隙放肆的洒在松本脸上,松本不得不伸手将灯光调暗。光线柔和下来,脸的轮廓柔和下来,唇边的绒毛柔和下来,松本的表情也柔和下来。
“为什么世界上飞机失事的案例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上帝也要打飞机吧。”
高中时候因为飞机失事的话题,老师曾问过这样的问题。当时城山的一句话让全班都哄然大笑,松本也是那时候才开始注意到原来城山也有这样的一面。
松本看着电视里大肆的评论日本司空见惯的地震事故,觉得朝日TV的舆论影响力还是挺大的。
那么为什么日本的地震那么多。
可能是因为上帝也要玩车震吧。
松本扑通躺在床上笑的和疯子一样。
他想到了这样的笑话,想到了城山。
也想到了铃木。
铃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和城山认识的人,应该不算太坏吧。城山向来是个有家教的人,能弹出一手好钢琴的人,品性不会恶劣。不管是高中还是现在,城山对人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即使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也还是城山优。
城山优的朋友,应该和他差不了多少吧。一样的熟知音乐,一样的温柔体贴,一样的有共同语言。
自己是插不上话的那个吧,却偏偏还为此生闷气。
松本觉得自己太小肚鸡肠了。
借着奢侈的灯光,小肚鸡肠的松本又想到了那个被他在心里骂的体无完肤的铃木。
铃木的头发……在这样的灯光下会显得很柔和吧。
铃木的嘴唇……在这样的灯光下会显得很性感吧。
铃木的肩膀……在这样的灯光下会显得很宽广吧。
铃木的胸膛……在这样的灯光下会显得很结实吧。
为什么要想他。
松本使劲摇了摇头,希望把脑袋里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越奇怪的念头就越是挥之不去。
松本觉得自己太三心二意了,才认识一会儿的人就在脑海里驻扎下来。
三心二意的松本准备关灯睡觉,听说睡着了就会什么都不想了。
楼下的铃木在诡谲的夜风中点燃天蓝带的seven mild,眼看着灯光从亮变暗,直到熄灭。
我们知道飞机失事是因为上帝要打飞机,地震是因为上帝也要玩车震。
那相恋是什么呢。
可能是上帝这个麻烦的老头想看言情剧了吧。
命运以我们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诞生又消逝,消逝又诞生。
恒古不变的是它一直存在。松本和铃木呆到很晚,铃木提议松本可以住他家,被后者委婉的拒绝了。
松本心想我是有原则的,有原则的松本不该一见钟情。
松本拒绝铃木的时候,对方正用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咖啡匙搅拌咖啡,松本低头看看自己又短又粗的手指,用肥嘟嘟的手指滑开手机,看到一封未读消息。
一封来自城山的未读消息。
松本想自从昨天晚上喝多了就再也没联系过,城山这怪人是在铃木的酒吧一睡不醒了还是被人割肾卖钱了。
松本希望是后者。
他以为城山也许会和他说些什么重要的话,比如铃木说的“他对你……”。
松本承认他的确挺好奇,认识这么久了他城山优还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非要酒后吐真言不可?
城山的确是说了一件重要的事。
不过不是松本心之所想。
城山说下个月有一场意识流画展,各大知名画家都会带着新裱装好的画出席。
说是画展,其实就是看谁一鸣惊人吧。松本想到他初露锋芒时就有一堆老头子看他不爽,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尤其是那个叫藤堂武内的老头子,好像不宰了松本炖汤喝就难解心头之恨。
松本承认自己肉多又嫩,的确很适合炖汤。
既然城山接下这次邀请,松本想不如就远离东京这个是非之地,去比较偏远的地方搞定他的意识流好了。
这样想着,松本丝毫没有注意铃木问他的话。
“优那家伙发来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
“嘛,他说什么了。”铃木并不理会松本的问话。
松本也毫不在意,寥寥数语就和铃木说了个大概。
“意识流么……”铃木伸了个懒腰,“我带你去我我家乡吧。”
“诶?你家乡不是在东京吗?”
“不是哦……”铃木扯扯布条,“是在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地方。”“没有地方住的父亲就借住在母亲家,可是木匠家能有什么屋子呢。外祖父看他年轻敦厚,给了他小阁楼上放杂物的地方住,地上铺几尺深的厚木屑,用棉布盖住,就可以躺下睡了。父亲是老实人,不愿意白吃白住,就给外祖父做些活来维持。外祖父对他很有好感,一日两餐的米粥换成了三餐——原本父亲是没有晚饭吃的,木匠家也没有什么资产来维持生计,但是睡着了也就感觉不到饿了,尽管父亲常常饿的胃疼到睡不着。
“后来父亲和母亲日久生情就怀了我。生米煮成熟饭,虽然外祖父叫嚣着要打断父亲的腿,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心疼他的女儿,也许是不希望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也或许是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错,谁知道呢。
“但是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母亲的肚子刚大起来,父亲就要走了。当时的日本政府是为了平衡北海道的人口失调,才应允了这些留学生的申请。但是这些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发现不但学不到任何东西,学校不给打工——其实也没有打工的地方,阿寒的四周都是荒山,除了一个肉食品加工厂,就是我们所谓的把小猪加工厂火腿肠。但他们甚至连最基本的生计也维持不下去。无法生存,就无法归乡。
“他们多次要求日本驻扎大使馆退还钱,要求回国。可是不管他们要求多少次,用怎样的方式——甚至是逃走,最后都会被抓回来。后来学校同意了离开,却不退还他们的签证——没有签证怎么走呢。父亲没有钱养活母亲,更何况还有即将出生的我,母亲曾经想过要堕胎,父亲说他再想想办法。他说留学生们拿到了签证现在可以回国了,等他回国,就把积攒的积蓄带来。
“他叫母亲等他,可是母亲没等他到。我说过的,阿寒四周都是荒山,运气不好会有野兽出没。留学生们偷偷的进行了大逃亡,害怕被发现,只能徒步前进。穿过钏路机场,每个人手上都有木棍之类的东西,以便和野兽搏斗。他们斗不过野兽的——为了尽可能躲避野兽,他们选择了远路,要在荒凉和恐惧中行走十几个小时。父亲的体质很差,十几个小时的负重步行,雨水和荒凉冷峻的空气,加之紧张感,他很快病倒了,在逃亡的途中病倒了。
“他甚至没能和其他人一起到车站,就在荒郊野岭里长眠不醒了。母亲得知以后,哭的歇斯底里,到最后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留一滴泪了。
“你知道么,我恨日本政府。民众是好的,但身为一个日本人,我没有一刻停止过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