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楼. 侄辈,以长子容若为首,分列左右。后堂两席给家中女眷孙辈,外面书房又设两席给府里的西宾执事和几位清客幕僚,足见得长幼有序,亲疏有致。后堂筵席,以夫人觉罗氏为首,几位亲眷太太及小姐少爷们,依尊卑长幼而坐,但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团锦簇,热闹十分。容若恪尽长子之责,内外两处给父母长辈奉酒,曲意承欢。几个姨娘及上等仆妇,则在一旁斟酒把盏,分馔盛汤,大家族的礼仪规矩一丝不乱。
饭毕,丫鬟仆妇撤去残席,又端上热气腾腾的元宵及汤圆。满人从北人风俗,此佳节定然少不了元宵应景,以喻家和团圆之意,只是长子容若多年广交江南友人,受其影响,偏偏喜食南方汤圆。觉罗氏对容若一向宠爱有加,特命府里南方厨子泡了江米,水磨碾成糯米粉,用芝麻,玫瑰,桂花等各色馅料,精心制作了一些汤圆。
容若今天心里有事,略略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箸。几位少爷小姐,也不过随口吃几个讨父母喜欢。因明珠大人颇好说教,席间无非讲些修身立德之语,勉励一番,小辈们不敢随意玩笑,谈说一阵,便纷纷告罪一声,各自回房消遣。不一时,只剩下长子容若,尚在厅里陪着父母闲话,其正室官氏,侧室颜氏,按大家规矩一旁站着,毕恭毕敬的侍奉公婆。
觉罗氏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和四十岁的人一般,肤色白皙,面容端庄,细长的丹凤眼,眼梢儿微微上扬,神气十足。见两位儿媳侍立一旁,体谅她们辛苦,对二人说道,“忙乱了一天,也够你们累的,就不必在此作陪了,各自回房好生歇着去吧。”两位媳妇巴不得一声儿,便向公婆告罪一声,先行退下。
容若又和父母议了几件家事,看看时辰不早,向父母禀道,晚间和几个同年好友有约,要去南城外廊营儿走一遭儿。觉罗氏道,“你们好友聚会,我怎好拦着不叫去。你明日要出门,你媳妇那里也该去安顿安顿,少年夫妻,不可一味冷落着。”容若唯唯受教,不敢分辨,正好明珠也有一个同寅的宴席要赴,父子俩便一道站起身来。
觉罗氏笑着道:“你们两父子就跟约好了似的,不肯安稳坐一会儿。莫怪我话不中听,南城一带,可尽是戏院酒寮,丝竹歌场,京城下九流聚集之地,听说目下京城官宦,时新结交江南来的小旦,唱曲飞觞,闹得不成个体统,你们切不可去沾染,失了大家体面。”
容若侍母至孝,轻易不逆母训,忙向觉罗氏解释道,不过是几个同年好友,约在一起喝酒清谈,散了就回,请母亲不必担忧。明珠则有些不悦,道,“夫人说哪儿的话,今日余尚书在南城花厅设宴,请的都是当朝权臣,哪容得这些相公小旦们来掺和?况且这么些年,夫人还放心不下么?”
觉罗氏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余大人未必不好这个,他的那些风流韵事,我也略有耳闻。请老爷不必在意,原也不过是提点一番,既然没去招惹这些,也就罢了,何苦这么横眉立眼儿的?时候不早了,老爷须早去早回。”明珠也不答言,咳嗽一声,抬脚迈出大厅,匆匆而去。
明珠大人生就一副高大身材,早年间因身强体健,弓马娴熟,被顺治爷选入内廷,做过几年侍卫,故年将半百,仍是腰杆笔直,一副气宇轩昂的模样。若说他的相貌,堪称堂堂一表,端正的四方脸,两道浓眉,一双凤目,腮边一部连鬓浓须,修饰得一丝不乱。面上时时带着笑容,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属下各官,但只叫他淡淡看上一眼,便已是心生畏惧。
明珠虽贵为当朝一品公卿,却一向有个惧内的名声,其夫人出身满洲皇族爱新觉罗氏,乃太祖皇帝努尔哈赤嫡亲孙女,英亲王阿济格正妃之女。虽然自幼便遭家变,然正统的皇族身份,造就了觉罗氏强悍骄纵的性格。明珠自家出身平平,父亲乃正黄旗佐领,自己不过是一名御前銮仪卫,娶了这样一位皇家嫡亲格格,心里自觉高攀,先就矮了半截儿。因此夫人之命无不遵从,日子一久,家中不免乾纲不振,阴阳颠倒起来。
觉罗氏婚后一年,即生下长子容若,古人云四十无儿,方才娶妾,纳兰家宗嗣无忧,妾之一字,便不容丈夫提起。又兼她天性悍妒,但凡略有姿色的婢女,也不许明珠多瞧上一眼。明珠年轻时相貌出众,也是风流多情之人,心中虽有怨言,但也无可奈何,防贼一般的被防了十几年,方才禀夫人旨意,娶了一房侧室伺候。
那佟氏乃是汉军旗出身,姿容中上,温良平和,对觉罗氏敬畏有加,凡事顺从,故而一妻一妾,倒也相安无事。明珠大人得上天厚待,祖宗默佑,颇有子孙之福,佟氏进门后,不过几年之间,便连得两子,次子乃觉罗氏所出,名揆叙,幼子乃佟氏所出,名揆方,俱是珠玉可爱之佳儿。
明珠已有三子承祧,且室家平和,便万事皆休,从此再也不想那风花雪月,偷香窃玉之事。历来“惧内者多富贵”,明珠之大富大贵,想即出于此。觉罗氏近来人到中年,气性也平和了好些,何况夫君官职越做越大,自然更敬重起来。明珠虽官居宰辅,权息百僚,对夫人依然是诚服不二,一家子就此和平相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明珠大人官居八座,权势日盛,积聚的家财不可胜数,京中房屋千余间,奴仆几百口,关外又有良田千顷,必得一位精明强干的夫人主持中馈,方可称宜室宜家。觉罗氏聪明要强,行事果断,待下人宽严相济,赏罚分明,二门之内整肃得井井有条,家中大小无不敬服。明珠大人内有严妻持家,外有忠仆帮衬,家务上倒也省了不少心,尽可一心奔忙朝中大事。
古人云“世禄之家,鲜克有礼”,然也不可一概而言。只看这明珠夫妇二人,为人端严,且持家有道,儿女子侄辈,个个家教严谨,礼貌恭顺,举止大方。
觉罗氏虽为严妻,却生就一副慈母心肠,尤其对长子容若,更是视若珍宝,爱之如命。容若幼有夙慧,年甫七龄,明珠便延请江左名师课子,并亲自教授他骑射刀剑,长到十来岁,竟已练就文武全才。诗书经史,已是万卷贯通,弓马骑射,更是技艺娴熟。明珠大人欣欣自得,私对夫人言,“此吾家千里驹也,日后功名富贵必在吾之上。”
觉罗氏爱子心切,读书习射之外,刻不离身,家中丫鬟仆妇,皆用心选择,只以稳重可靠之人近身服侍,恐为勾引。因此容若虽身在罗绮丛中,长在富贵乡里,却洁身自好,绝无时下八旗子弟的纨绔习气,惟侍亲至孝,尊师重友,志向高远。
容若年满十二,便已生得身材修长,仪表清秀。率仆从骑马出街,右手持鞭,左手绾缰,身着时新骑服,粉底皂靴,好一位翩翩佳公子,皎皎画中人,常引来众人争看,无不啧啧称赞。
明珠那些朝中同僚故交,闻得容若才情高卓,容貌不群,但凡来明府拜访,纷纷请公子出来相会。众人觑面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面如冠玉,唇若涂朱,眉目间一种英爽之气,令人可爱,一试之下,又见他才思敏锐,应对从容,虽则是小小少年,却已是胸罗经史,遂夸赞不绝,恭喜明珠大人可谓有子,异日功名未可限量,定当金马玉堂,看花上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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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子弟虽有万千,然尽皆纨绔之辈,似容若这般人品相貌,却是少见,又兼是当朝权臣的嫡长子,提亲之人便络绎不绝。明珠家有此佳儿,决不肯草草结姻,必要谋个万里挑一的佳妇才罢。挑来拣去,一时正蹉跎不就。也是天缘巧合,恰两广督抚卢兴祖携眷来京述职,闻得他有个女儿,德容兼备,兰心蕙质,堪称大家闺秀,便着请京中赫赫有名的辅政大臣苏克萨哈做伐相求。苏克萨哈自然全力撮合,对明珠道,“令公朗才貌,本王早已见识过,卢督抚令爱又在芳年,窈窕久闻,才子佳人作配,乃良缘天作,本王愿执斧柯,偕秦晋之好。”
卢兴祖原为苏克萨哈属下,正白旗出身,祖上乃辽东汉人,早些年即归顺大金,编入汉军旗,顺治元年从龙入关。膝下唯有此女,一向爱如掌中珍宝,未肯轻易纳璧蓝田。此际由顶头上司亲做冰人,牵结丝萝,又见容若人品出众,绮年玉貌,再无不允之理。况两家作亲,男家是衣冠望族,女家是列宿名卿,正堪相配,因此一议便成,定下百年之合,皆大欢喜。
不想定亲之后不久,苏克萨哈一党便被鳌拜集团整肃,他本人被赐绞刑,其家族亲信一败涂地。兴祖虽远在广东,仍不免受其牵连,为避更大灾祸,只得上疏言罪,自请罢官。遭此惊天之乱,兴祖携眷黯然归京,深感宦途险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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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谈家事夫妻生嫌隙猜灯谜父女偕夙愿
容若从正房出来,想到母亲的嘱托,自己多日未至官氏那里,当去安慰一番,便信步而往。官氏住的东一所,位于正房东侧,前后三进院子,官氏住了南边,前院儿有角门和正房相连,往来十分便利。
官氏正在房中,和几个丫鬟抹骨牌解闷儿,闻得窗外爆竹声声,喧闹不已,记起未出阁时,每逢新正,家中姊妹兄嫂猜枚行令,玩灯剪彩,何等有兴,如今只身落寞,虚度良辰,丈夫又一味冷淡着,全无伉俪之情,一腔情怀无可排遣,不可谓不苦。心中正自烦闷,忽听外面高声传报道,“大爷来了”,小丫头急忙打起帘子,容若已迈步进了房门。
官氏见丈夫脸上微微带着笑,心中有些欢喜,面上却淡淡的,徐徐起身让座,唤陪房丫鬟彩笙,斟上容若爱喝的绿茶。近一年来,他夫妻二人面和心不合,时有参商,容若轻易不来官氏的屋子。官氏性子刚强,绝不认短服输,二人言语稍有不合,便百般不如意,到公婆前回禀一声,回娘家住上个十天半月,好在容若也不以为意。
倒是丫鬟彩笙,见自家小姐嫁得这般一位风流俊逸的姑爷,尚且任性使气,说起话来,更是每常带着刺儿,叫人下不来台,便不时开解一番。新年里,他夫妻二人各自忙碌应酬,连面也没见过几回,除夕晚上,姑爷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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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闷闷出了东院儿,想今日之事,真正可气可笑!自己到此,本意是和她修好,不想话不投机,平空又惹来一场闲气,心里懊糟万分,惟叹与此人熏莸各别,此后别无他法,当退避三舍,才不致两厢受累。漫无目的走了几步,忽记起小女一直缠着他要去灯市口看灯,如今看来又要落空,当去好生安慰安慰,便出了西墙门,拐几个弯儿,向北走过一段抄手游廊,来到颜氏住的院子。
进了房门,只见桌上地下铺满红绿彩纸,铁丝竹片等,原来颜氏正陪着几个孩子剪纸做灯笼消遣,一见了容若,三个大点儿的孩子便立起身,齐齐向父亲行礼问安。容若坐下,颜氏近前看看他的脸,忍不住问道,“大节下,这是和谁生气呢?”容若不语,颜氏已猜到端倪,开口劝道,“这位奶奶的脾气,大爷还不知情?无论说什么,只当没听见就完了。”容若叹了口气,颜氏又问,“究竟是为什么,又闹起来?”容若摇头道,“算了,没什大事,不值得说。”颜氏本想再劝几句,见他这样,只好闭口不言。
颜氏性情温厚,少言寡语,其娘家乃是汉军旗,父亲当年在内务府总管明珠手下当个小差,因为遭遇一场官司,以致家产当尽卖绝,举债过活,无奈将女儿送进明府讨个生活。颜氏年少时容貌颇佳,性格温柔,女红极好,行事又稳重大方,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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