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楼. 母亲。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会去到那的,好像有人告诉他说,在藏地深处有个山峰叫南迦巴瓦,在山峰的一处背阴山坑内,有一片终年绚烂的藏海花,花下的冰层中有许多黑影,据说是一个隐秘部落的陵墓,而他的母亲就被葬在其中,九年前那座雪山喇嘛庙里的喇嘛上师从藏海花下带出一具冰封的尸体,那就是他的母亲,他现在去那个庙里,就能看见她。
但他赶到那个寺庙,说出那个女人的相貌后,喇嘛上师并没有马上让他见那个女人,反而要他留在这里,还说你如一块石头一样,见和不见,都没有区别。
于是他等了一年,每天对着石头和雪山发呆,直到匠人和小喇嘛聊天的那天晚上,他才被带入封闭十年的房间,见到自己的母亲。
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这一切都显得太仓促,他还无法理解。
他拉着母亲的手,他只知道她为了等待自己,服下了藏海花而进入假死,等到一定的时间节点,藏海花的药性褪去,她离真正彻底的死亡只有三天,她无法完全苏醒过来,更无法亲口告诉张起灵任何信息,哪怕她想发出呼唤张起灵的一点声音都不行,她就只是为了等到可能再感触到他的存在,就服下藏海花……他见到的母亲,只有缓缓恢复的呼吸,看她苍白的脸庞有了轻微血色,但又在三天之内很快转回荒芜。
“吴邪……”他抓着吴邪的手,就像当初他抓住妈妈的手一样,那时他觉得自己抓着人世间最后一丝自己的痕迹,而现在吴邪的手,是真实的自己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联系。
现在这个联系也要断了。
他看着自己和吴邪交握的手,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恨意涌上心头,妈妈和吴邪都因为他服下致命的毒药,而他却每次都只能无能为力地抓着他们的手,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真正死去……
他把几个还在机械操作的人偶停止,没有继续操作添加,那些炭火会慢慢熄灭下去的,他给自己和吴邪重新穿上干净平整的衣裤,然后回到木屋里,吴邪说过这造得很像汉墓的椁室,想不到一语成谶,这里确实适合做他俩的棺椁。
没有人会进来打扰他们,他跟胖子他们说过,如果他和吴邪始终没有出去,那就把药阁的入口重新填埋好,他不想任何声音进到这个房间来。
“吴邪……”他扶着吴邪躺下,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搂着他进入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心无旁骛的睡眠。
三日寂静。
* * *
张起灵是被下巴上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醒的。
睁开眼瞬间,一切感官迅速回笼,他猛地低头去看,黑暗中有双眸子闪动一下,然后听到个嘶哑的声音低声说道:“小哥,今天……你怎么比我还贪睡啊?”
他怔了一下,第一时间首先怀疑这是不是六角铜铃之类制造的幻境,也许是张海客他们跟来了,想把他带出去。
幻境还是不要太过美好,因为终究会消逝,你以为你获得了,抓住了,其实什么都没有。而且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除了目标和责任,就不能真正拥有什么。
说白了就是,他这辈子只习惯了面对一切可能更坏的结果,就像三年前从青铜门出来,看到当时吴邪的样子,所以更不敢心存任何侥幸。
他动了动那条麻痹的手臂,手臂上的人确实下意识地挪了挪,再伸手摸索那张脸、脖子,颈动脉的血管有温热的搏动,其实他的夜视能力很好,黑暗中他可以看清吴邪的眼睛和嘴角微微上弯的笑意,一刹那日升月落,屋子里暖和起来。
吴邪仍十分虚弱,是极度的贫血和低血糖症状,但皮肤上诡异的颜色不见了。
张起灵飞快将他移回外面的榻上,然后点起烛火就去烧水,煮罐头压缩饼干。
这期间吴邪再次昏睡,他便每隔几分钟就回来检查一次脉搏,以确认生命体征,还好一切正常,但他不敢疏忽怕再有一丝意外。
两个人分别吃完东西,张起灵把杂事都让重新开启的人偶去收拾,吴邪靠在睡袋上感叹:“这机器人真好用啊,带一个回家就不用请阿姨了……小哥?我脸上粘有东西?”
张起灵摇摇头,停顿片刻,就挨着他的睡袋外面,侧身跟他一起躺下。
“小哥,我睡了多久?”其实吴邪对自身发生的事,感受并不明显,但从醒来的环境和张起灵那种反常的样子来判断,吴邪大概能猜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但自然是不会说破的。
张起灵还是摇摇头,吴邪的手表只能看到时间,现在不知是上午还是晚上的九点多,日期却真不好说,他只能按照自己身体的脱水和匮乏程度判断,可能过去了三天。
吴邪思考的时候,清秀的睫毛会垂落下来,眉头微蹙的神色带着一点懊恼和温良的模样。
张起灵忽然好奇吴邪在想什么,但他不会问,倒是吴邪自己说出来,他说:“小哥,给我讲故事吧?”
为什么是讲故事?张起灵对这个要求略诧异,甚至有点无辜地看着对方。
“我这次在梦里又看到一些过去事情,小哥,都跟你有关。”吴邪瘦得削尖的脸陷在深色的睡袋里,栗色的头发已经略长,有几缕贴在颧骨上,张起灵不禁伸手把头发慢慢捋到他的耳后。
“我梦到墨脱,我一直待在喇嘛庙的房间里整理你很多年前的口述笔记,你居然给那个叫扎西的向导讲过故事……你过去也曾经是话痨吗?怎么我认识你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爱说了呢?”吴邪还是老样子,话多,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天真。
“你想听什么?”张起灵不禁漾起笑意。
“关于雪山黄昏秘密的那个故事。”吴邪就等这句呢,马上接口道。
张起灵想了想:“真不记得了。”
“那我给你讲好吗?我在梦里把你的笔记重温了一遍……所以醒来迟了,小哥,让你担心了。”吴邪抓住他捋自己头发的手,贴在脸上,掌心有张起灵的温度,他闭上眼,开始慢慢讲述这个当年张起灵说过的故事。
“有一个离我们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个池塘,这个池塘中,有一棵非常奇怪的草,白天的时候,草的颜色是黑色的,夜晚的时候,草的颜色是白色的。那么草在黄昏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颜色呢?有一个人想知道这个结果,于是有一天,他来到了池塘边,等待黄昏的到来。然而,他等候了很久,黄昏却迟迟不来,天也再没有黑下来。那个人就很奇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便回了家,谁知回家的路上他就看到黄昏来临了,于是他赶紧又跑回池塘边上,可惜天已经黑了。”吴邪闭着眼娓娓道来,不时才睁开眼看看张起灵。
“这个人心里很不乐意,决定第二天继续尝试,于是他在第二天黄昏来临之前,又来到了池塘边上,结果黄昏又是迟迟不来,天也不会黑,他等到不能等的时候回家,事情又一次故态重萌。到第三天,他就想尝试一种新方法,这一次他终于成功看到了黄昏之后那棵草的颜色,可是他却因此被吓死了。他找到的这种方法变成一种有魔力的东西,很多人出于各种心态都去模仿尝试,结果这些人不是被吓死,就是疯狂了,于是就有个人说,我们要去把这棵草砍了。于是这群人勇敢地拔去了这棵草,结果,黄昏永远就消失了,这个地方的人,从此再也没有看到过黄昏,他们只有黑夜和白昼。”吴邪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故事,有点喘,张起灵给他喂点热水再躺下,吴邪笑着问:“小哥,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张起灵摇摇头,他似乎有一点印象,但前因后果还是记不起。
“不过德仁喇嘛说,这是我们很多人,对于世界各自不同的看法,这也许是你年轻的时候对世界的看法?”吴邪又闭上眼:“你到藏地去,明明是带着任务的,你在雪山康巴落深处生活过不止一个十年,我很想知道你的过去,我没认识你之前,你都在做些什么?我想找到你存在的一切痕迹……”吴邪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慢慢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他睡着了。
张起灵心里道了一声晚安,也闭目睡去。
fly花痴无敌 2016-11-30 回复(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