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楼. 四个月以后,也是这位叫魏成的领导给王一凡打电话通知鬼佬先生的死讯时,他在电话里后悔的说道,如果当初知道傀佬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就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那些话,现在想起来,确实说的不妥。人都死了,再追究那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冲着空气点头,茫然的附和领导所说的话。难道假如傀佬先生他没死,你就该说吗?图书馆早已被厂里行政科出租给民工了,那些书,你说叫他往那搁置?当然王一凡不会出口质问任何一个领导。这是一个普通人的习惯惯性。
lxq1987917 2020-6-3 回复 14楼. 就在一个星期前,鬼佬先生死在了北方一个叫金城的小镇上。这件事实如此清晰,王一凡却觉得理解起来却似乎有点费力。王一凡努力回忆着一个周前的这一天她都干了些什么,但她想不起来。挂了电话,王一凡的思维开始转动,这意味着什么呢?——当他们暴力破坏门锁进入房间的那一刻,当他们在房间里嘲弄死者的那一刻,当他们要求她去收拾鬼佬先生一点可怜的私人物品,并对它们进行暂时的保管,于是她走进了那幢阒黑的楼房一点一点翻动着死者所谓的不值分文的财物并将其中一些搬回家里的那一刻,而傀佬先生就在北方一个叫金城的小镇上了无声息的苟活着。
lxq1987917 2020-6-3 回复 15楼. 王一凡脑海里回旋着傀佬先生应该不会知晓在他走后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吧——他的书,笔记本,证件、照片,还有那些被他收藏起来的纸飞机都搬到了她的家里;在他走后的的第二个月,那间收留了他五十多年的楼房——终于和凝滞的黑暗以及可怕的尿骚味一块化成了废墟。第二年开春以后开发商就会在原本的废墟之上新建高档小区,在那儿水泥,石灰将以灰色和白色的气味取代掩盖曾经的一切。而旧屋唯一留下来的属于傀佬先生的拆迁赔偿款现在究竟在哪儿没有一个人告诉王一凡一声。王一凡替傀佬先生感到心酸和难过。他这一走,那些暂存在这儿的属于他的个人物品该怎么办呢?王一凡真不知道该如何让处置它们,她还在祈望等着某一个时候奇迹出现傀佬先生突然回来重新将它们收回去。
lxq1987917 2020-6-3 回复 16楼. (接到鬼佬先生去世消息的那天下午,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挂了电话她放下手头的家务事,嘱咐吴刚自己将剩饭热一热,对付一餐。就出了门,她要赶去夕阳红养老院。
吴刚笑着说的,死讯都已经晚了一个星期,不在乎再晚上一两个小时。也许吴刚说的对,但王一凡忘不了一年前的秋天,母亲对着一屋子来看望她的同事和朋友们清晰的叫出了鬼佬先生的名字,而对于傀佬以外的其他所有人(甚至包括她)以老年痴呆者的恍惚保持着缄默。王一凡觉得自己必须尽快地将死讯告诉母亲,尽管母亲已经神智模糊,连排泄都失去了控制。
lxq1987917 2020-6-4 回复 17楼. 有时候王一凡想,平凡人生的奇妙就在于它竟一点也不缺发曲折离奇的讽刺之处——几个月以前,鬼佬先生失踪前不久还曾与她在一个傍晚感叹她母亲的身体西山日迫。在那条通往养老院的潮湿的小巷子里,傀佬先生曾与她亲和的分享着共同的担忧(也是在那条巷子里,一个活在照片和记忆中的男人朝她走来又将她推开)。讨论面对死亡该怎么办,面对死亡之前迷糊的神志和大小便失禁该怎么办?面对治疗与否,在尽量活的长久一点和高昂的医疗费中二选一时,该怎么抉择?然而仅仅几个月后,鬼佬先生竟然毫无预兆的先她母亲一步走了。
lxq1987917 2020-6-4 回复 18楼. 王一凡思忖眼下她该怎么对母亲说出口呢?她该怎么对她抱怨鬼佬先生的离世所给自己带来的那些烦恼——白费心力的寻找和遗物的归宿问题呢?她要不要向她抱怨为了这些遗物的事情,她是如何伤透了脑筋呢?王一凡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生气。她不止一次的找过原来的厂领导,请求他们能够出面将这些既不值钱又十分私人化的物品拿走。对于当初答应他们将东西暂时放在她这保管的决定,王一凡非常后悔却怯于说出口。她总觉得一个组织庞大的工厂,总会有人来为这件事情负责。甚至在他们决定动身前往金城的前一天,王一凡与他们又一次不可避免的谈到这些遗物该如何处理的时候,他们竟然态度生硬当即反诘王一凡,现在工厂已经不存在了,我们又能将东西拿到哪里存放呢?再说为什么那些物品不能放在你这儿呢?你作为鬼佬先生他在我们厂里仅有的唯一的朋友的女儿,死者的遗物交给你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lxq1987917 2020-6-4 回复 113楼. 作为鬼佬先生唯一的朋友,母亲还能体会到一位朋友离开人世所带来的那种惘然的空洞感吗?王一凡猜想,如果有谁会为这个人的死亡感到痛苦,那么只有眼前这个已经意识迷糊的她的母亲。这也是王一凡一接到电话便赶到这里来的原因。然而就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当王一凡坐在养老院里属于她母亲的房间里,她母亲却两眼老老注视着电视屏幕,屏幕上有两个女人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母亲从头至尾不曾看王一凡一眼,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正坐在她的身边,正用犹疑而滞重的语气告诉她鬼佬先生死了,他死在了北方一个叫金城的地方。他死了,那意味着从此以后每周二的下午他再也不会来到这里看你了。王一凡边说边打开床边那张奶色带着点绿的柜子最底层的抽屉,想给母亲削个苹果,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王一凡知道一定是这里的护理人员,她们仗着母亲老年痴呆总这么旁若无人的将王一凡刚刚买来的水果明目张胆的拿走。
lxq1987917 2020-6-4 回复 114楼. 王一凡要说大约半年以前,她满以为母亲会熬不过那个冬天。于是向那时常常与她一同来看望母亲的鬼佬先生倾述了她的担忧(几乎每一次走过那条必经的小巷,王一凡的担忧就更深一层)。王一凡对傀佬先生说几乎整个冬季她都在脑海里预演着在母亲的突然去世中度过。或许是凌晨,或许在深夜一个突然响起的带来噩耗的电话,将她打个措手不及。也或许是那一天,当她走进这个清冷的房间,而母亲静静的躺在床上,人却早已走了的场景。
lxq1987917 2020-6-4 回复 115楼. 王一凡没有向傀佬先生解释,她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这一时刻真正来临时她不至于慌乱无助。根据以往的经验,王一凡相信不断的在脑海中反复演练这种痛苦,就能够使她渐渐习惯这种痛苦,痛苦于她便会变成稀松平常她能接受与应付的状态。
lxq1987917 2020-6-4 回复 116楼. 如果有人问王一凡这些体验来自于何处,王一凡会告诉他,这是自己自小的感悟。自小走过黑屋,不仅只有双眼会习惯旧屋那密不透风的黑暗,并由习惯开凿一条神秘的小道,习惯还能够在生活的困境中开凿出同样一条道路,使一切困境变得平常,不足为奇。但是不得不承认,让母亲在她脑海里死去活过来又死去这样反反复复的演练过程使王一凡感到十分难堪,甚至对自己的无能麻木感到悲哀。王一凡祈望着傀佬先生能够理解她。令王一凡失望的是,傀佬先生既不发表意见,也没有询问,更没有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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